第20章 流言
白紙上的墨水印跡已經暈染成一片,陸念曦低頭看著那黑乎乎的一團,心裏歎氣自己最近果真太鬆懈了。
日子過得太寧靜,總是能讓人不自覺放鬆心防。
或者說,在錦明院,她的警惕心總是很低。
陸念曦抬頭看向衛離,衛離麵色很平靜,目光淡淡地看著陸念曦,語氣很淡地問道∶“你知道外麵的事了?”
陸念曦點點頭,語氣中有些無奈,“三姐告訴我的。我本來不信的,派了人去打聽才發現,裴子默,真的和昌國公相認了。”
這話表麵聽沒有問題,但細聽卻總有一種陸念曦早已知道裴子默真實身份的感覺。
衛離沒有深究那奇怪的感覺,負手站在陸念曦身旁,問道∶“所以呢?”
所以,她怕裴子默也預知了某些事情。
但這樣的話卻是不能說的。
陸念曦低頭,目光是那團墨跡,她拿起筆,在白紙上緩緩繪圖。
“隻是感歎世事無常。前一刻,裴子默還是連商戶都看不上的窮書生,可下一刻,他就成昌國公府的二公子,一躍龍門,再不是別人可隨意瞧不起的書生。”
墨跡逐漸化為一塊巨石,石上有枝葉生出。
陸念曦沾了點墨水,繼續道:“我今年就要及笈,父親母親都在著急我和三姐的婚事。以前我覺得裴子默是個好人,可最終發現他隻是會偽裝而已。現在想來,那些看著良人的公子也未必就是真的如此。你欣喜的夫君,未必就是喜歡你。你並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過別人,是不是正在喜歡別人,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因為不得已而娶之。思來想去,便覺得,不如嫁給一個自己人品有把握的人。知道他是什麽樣子,以後也就不會失望。”
話落,一株綠植從巨石的縫隙中生出,天上細雨斜飄,風吹的綠植的枝葉下彎。
陸念曦不是個矯情的人,可今日想到裴子默的事,不自覺地便把心中想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這世間有太多變動的異數,若是連身邊人都隨意他人抉擇,那隻怕不需雨大些,風就能將枝葉吹折。
身旁人許久沒有開口,陸念曦搖了搖頭,感歎自己今日說得太多,正要開口翻過話題,就見身旁人彎下腰來。
衛離將筆拿過,幾筆之下,巨石旁一把油紙傘便成型。那油紙傘斜撐在那株顫巍巍的綠植旁邊,替它擋了風雨。
“人活一世,不總是一人麵對所有。你若願意相信,自有人來替你遮擋風雨。”
微熱的氣息撲在陸念曦臉頰邊,陸念曦怔怔地看著那把油紙傘,心中某個念頭一閃而過。陸念曦還沒來得及細細思索,便已記不清。
陸念曦搖了搖頭,撇開那些憂慮的想法,重新抽了張白紙出來,抬頭對著衛離笑道:“兄長去處理公文吧,我再重新畫一副。”
衛離看著陸念曦含笑的樣子,眸光閃了閃,最終隻是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道:“好。”
裴子默與昌國公相認的事一下子在京中掀起不少波浪。
不過兩三日的功夫,流言甚囂塵上。
裴子默曾經求娶勇安侯嫡女陸念曦的事傳遍京城,眾人皆傳陸念曦瞧不起尚是窮書生的裴子默,將意欲求娶的裴子默趕出侯府。
如今裴子默一朝恢複身份,陸念曦算是痛失一個夫君的好人選,更將自己嫌貧愛富的名聲傳遍京城。
這樣的流言這幾日陸念曦聽得太多,都有些麻木。
不肖細想,都知道這些流言是從哪裏出來的。
白薇整日裏急得不行,陸念曦這個當事人卻冷靜得很。
眾人都等著瞧陸念曦的笑話,京中卻漸漸傳出不同的話。
“也不知是從哪裏傳出的消息,說是裴公子先前在安縣的時候就瞞著自己有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一個富商的女兒,事敗之後還想要拐走那女子私奔。幸虧那家主人及時發現才免了悲劇。裴公子也是因此才提前上京,但卻將外室丟在安縣,臨走前幾乎帶走了所有的銀錢,其中還有外室辛苦織繡才攢下來的銀錢。”
“裴公子到了京城故技重施,瞞著自己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姑娘。被識破後惱羞成怒,故意傳出謠言損害姑娘名譽。如今那外室也鬧得厲害,說是已經有了身孕,鬧著要裴公子給她一個身份。”
“外麵也都在傳,是姑娘心慈,才沒將他做的那些事都說出來。隻是趕走他,卻不毀他的仕途,卻不想裴公子竟然恩將仇報,如此汙蔑姑娘。”
白薇將自己聽來的話係數說了出來,隻覺得這幾日心中的那口惡氣可算出了。
陸念曦神色淡淡地坐在榻上,翻了一頁書,“我知道了。快要到時辰了,你去收拾一番,我們去錦明院。”
白薇笑嘻嘻地應下,轉身就去書房收拾東西。
陸念曦又翻了一頁書,腦中卻細細思量剛剛的那番話。
商戶女兒和外室的事都是她派人傳出去,至於那些銀錢,隻怕是裴子默外室添油加醋的原因。
如今裴子默既成了昌國公府二公子,昌國公又無其他子嗣,若是沒有差錯,裴子默必能成為下一任昌國公。裴子默的外室怎麽願意放手?
隻是還未娶妻,便先有外室,外室還有孕,若是再生下兒子,京中就算有人家看中昌國公府的地位,隻怕也得掂量幾分。
這些流言算是徹底毀了裴子默辛苦經營的名聲。
他雖未中榜,但畢竟過了會試。若是昌國公有意,自能幫他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
隻是如今這流言紛紛,昌國公就算有心也無力。
裴子默的仕途,算是毀了一半。
另一半,就看昌國公能為他這個從未見過的兒子做到什麽程度了。
裴子默,也算是自食惡果。
陸念曦起身,整理裙擺往外走,不再想裴子默的事。
她剛走幾步,就見白薇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麵上早無剛剛的喜意。
“姑娘,昌國公夫人來府上了。老夫人要姑娘去壽安堂見人。”
陸念曦一怔,最先想到竟然不是昌國公夫人徐氏會為難她,而是今日不能按時去錦明院。
陸念曦在心裏搖了搖頭,麵上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走吧,去壽安堂。”
該來的總要來。從流言傳出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徐氏必會走這一趟。
壽安堂裏,徐氏捏著帕子端坐在陸老夫人旁邊,麵上嚴肅無笑意,聽見陸老夫人說話也隻是示意般地點頭,架子擺的十足。
陸老夫人卻隻能一臉笑意地陪坐著,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昌國公府如今就算不如從前盛勢,但也是國公府,比侯府就是大一級。
外麵響起丫鬟的通報聲。
陸老夫人清晰地感覺到徐氏坐的更直了些,她開口讓陸念曦進來,心底無奈地歎口氣。
流言紛紛,隻怕這國公夫人今日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雖然錯也不在他們陸府,但若是徐氏非要出這口惡氣,那也隻能讓陸念曦受些委屈。
為了陸府,理當如此。
陸老夫人勸服了自己,心底那些愧疚也全散了。
徐氏一直關注著門口,現下聽丫鬟通報,更是全副心神想要看看這陸府四姑娘長什麽樣子。
門簾被丫鬟掀開,陸念曦緩步走了進來。
一身淡藍色的衣裙,下身的百褶裙水墨染色,隨著陸念曦的走動,藍線繡著的荷花盛放於裙擺間。紅色的腰帶束於腰間,腰肢盈盈不及一握。
一隻藍色的蝴蝶簪子插於發間,流蘇微微晃動,映在側臉旁,顯得臉頰白皙。眉目如畫,微微帶笑,仿佛一抬眸間就能讓人看見春暖花開。
徐氏幾乎沒反應過來,直到聽見陸念曦向她請安的聲音才回神。
陸念曦久不出門,京中各式的宴會她也不怎麽參加。徐氏沒見過,便也不以為然。但剛剛那一眼,卻讓她明白自己先前全然想錯了。
難怪那個私生子要瞞下外室的事來求娶。
果真是妖媚。
徐氏一想到裴子默的事就更是心煩,隻覺得心中那口氣無處可發,又覺得底下的人礙眼,說話更是不客氣。
“難怪我家二公子曾來求娶你家四姑娘呢,你瞧,如此驚豔的容貌,隻怕隻要笑一笑,任何男子都得心動呢。”
這話聽著像是誇獎,但實際卻是在貶低陸念曦,把她比作那些勾欄瓦舍的女子,用容貌勾引男子。
陸老夫人沒想到徐氏一開口就如此諷刺,一時笑容都有些僵硬。
陸念曦依然端莊地站在下麵,聞言也不惱,隻是低頭道∶“多謝國公夫人的謬讚,隻是我擔不起二公子的喜歡,還請國公夫人不要誤會。”
“誤會?”徐氏聞言立時惱了,她沒想到陸念曦竟然會頂回來。
“四姑娘這話什麽意思?我們國公府的二公子還不配喜歡四姑娘了嗎?四姑娘這是在瞧不起我們國公府?”
徐氏一連三問,咄咄逼人。
陸老夫人也有些惱地道∶“四姐兒,你胡說什麽,快向國公夫人道歉。”
陸念曦低頭,聽見陸老夫人的斥責,隻是諷刺地一笑。
道歉?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