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從京城到江南,陸念曦離開昌國公府後的每一步都有衛離的影子。他幫著陸念曦拿到和離書,親自派人送陸念曦離開京城。
當陸府眾人察覺到風向不對,衛離對陸念曦那種特殊的關照時,紛紛前來表示親近。可陸念曦一個人都沒見到,她安然地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身後一切都由衛離攔下。
江南初雪中,陸念曦終究沒能抗過那個冬天。當她看著身側的人緩緩閉上眼睛時,突然覺得那人比她還要孤獨。
五歲之前她有母親疼愛,母親亡故有舅舅為她撐腰,可衛離不同。
當初鎮國公府嫡女衛姝嫁給尚是壽王的文昭帝,陪著文昭帝一步一步艱辛地登上皇位,甚至在秦王孤注一擲派人刺殺時替文昭帝擋下致命的一擊。
文昭帝登基,人人都覺得衛姝是苦盡甘來。可患難過後,未必就是見真情同享福。
文昭帝九月登基,攜府中女眷進入皇城。身邊妻妾皆被封位,唯獨衛姝,三個月後才得了一個靜妃的名號。
宮裏內外誰看不清楚,文昭帝是忌憚了。
當初他憑著鎮國公府的力量登上皇位,等真正站在高位上時,他卻變得多疑又寡情。
乃至後來,鎮國公府轟然倒塌,衛姝早產誕下謝景離被封為皇後,一切顯得那麽不合理卻又很正常。
不過是一個多疑的帝王慣常的做法罷了。
到如今,本該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卻隻能用陸府養子的身份回到京城。
他身邊,沒有一個能放心說話的人。甚至登上那高位之後,她在衛離身上都看不到一絲的喜悅。
陸念曦低垂眼睛,將自己的思量全數掩下,步履緩緩地走到書案前方,微微屈膝行了標準的禮,“女兒給父親請安。”
陸念曦行禮落落大方,手腕翻轉,手指纖長,動作到位又幹脆,連腰間的香囊都未晃一絲。
陸懷文看著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原本他在葉彤那兒聽了一些話,覺得這個女兒怕是有些怯弱,今日一見,卻並非如此。
“起來吧。”
陸念曦依言起身,腳下微頓,身子稍側,還是對著端坐在一旁的衛離恭敬地行了個福禮,“兄長安好。”
衛離握住茶盞的動作一頓,像是才發現陸念曦的存在一樣,抬頭看向陸念曦。
他的目光冷冷淡淡,帶著一種莫名的打量,看的陸念曦心中有些打鼓。
她剛進門時來不及收回自己眼裏的情緒,衛離眼光太毒,她怕自己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衛離不說話,陸懷文也不敢催,也不明白衛離到底在看什麽。
屋內沒有一個人說話,空氣都有些凝滯,陸念曦屈身行禮動作未亂一分,卻有些受不了衛離的打量。
她正要開口,便聽得那人清淡地道了一聲∶“嗯。”
仿佛剛剛盯著人打量的不是他一樣。
陸念曦啞然,心裏搖了搖頭,勸自己∶這位畢竟是上位者,有些奇怪可以理解。
陸念曦起身,身子微側重新看向陸懷文,淺笑道∶“父親回家,女兒因為身子弱未能替父親接風,一直覺得心中有愧,所以今日女兒畫了一副白雪紅梅圖送給父親,希望父親不要責怪女兒之前的疏忽。”
陸念曦得風寒,將養近兩個月,連每日的請安都免了,別說陸懷文,就是其他人也很少見到她。
“無妨,你身子要緊。這幾日落雪,天氣更冷,記得讓屋裏的炭火充足些,別受了涼。”
陸念曦說話時,白薇已經將畫卷遞到陸懷文案邊。陸懷文一邊說一邊隨意地打開畫卷,在看到全副畫景時陡然一愣。
白雪悄然而下,一片紅梅熱烈而放,一座亭子坐落林間,仿佛將某處紅梅白雪之景悄然轉移到畫卷之上。
陸懷文頓了頓,反應良久才道∶“你這丹青,快要勝過你母親了。”
杜夕玉丹青極好,陸念曦許是繼承了她的天分,從小便愛繪畫。隻是這些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的畫作。
如今僅一幅畫便勾起了陸懷文對亡妻的記憶。
陸懷文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將手從畫作上移開,笑著看向陸念曦,“你這副丹青很好,等會兒為父就讓人把它掛起來。天氣涼,早些回去吧,晚間記得去壽安堂一起用膳。”
今日是小年,陸府眾人要陪著老夫人一起吃家宴。
陸懷文這般說,其實也是在催著陸念曦離開。畢竟,剛剛他和衛離的話才說一半。
陸念曦雖然聽懂了,卻不打算就這樣離開。
畫隻是開始,話她還沒說完呢。
陸念曦並不告辭,隻是低頭道∶“父親,女兒……女兒還有一事要稟告父親。”話到最後,像是終於下定什麽決心一樣,說出一種決然的感覺。
衛離眉梢微動,抬頭看了一眼低著頭的陸念曦。從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楚陸念曦的側臉。
與她的話不同,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衛離挑眉,微微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睛裏透著一絲興味。
若是陸念曦這時候抬頭,便會發現身旁的人儼然一副看戲的模樣。
陸懷文聽見這話不自覺地皺眉,眼裏甚至浮現出厭煩之意。
陸念曦要說的事八成是和內宅有關,偏偏今日衛離在,他不想讓衛離看到陸府的不好。更何況,陸懷文本就是個不愛管內宅之事的人。
“有什麽事等為父說完正事再說,你母親這幾日也很惦念你,你去看看她吧。”
明顯借口的話。
陸念曦唇邊勾出諷刺的笑,頭卻低得更狠,下一瞬便跪在地上,把陸懷文都嚇了一跳。
“你這是做什麽?”陸懷文有些惱怒,但低頭看到陸念曦脆弱的脖頸,和素淡的頭飾,想到剛剛陸念曦略微蒼白的臉色,又有些不忍心,“行了,快起來。事不急在這一時。若是真的著急,你與你母親說去,她自會為你做主。”
陸念曦仍舊低著頭,不起身,話卻帶著顫音,“女兒不孝,今日要說的事就與母親有關。”
陸懷文一聽不妙,正要打斷,陸念曦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母親念著女兒體弱,特意撥了幾個奴婢來服侍女兒。女兒心中不甚感激,並不想疑心那幾個人。可是事關女兒家清譽,女兒不得不防。”
說到最後,語調越來越顫,似乎強壓著心中的悲傷。
陸懷文聽到“清譽”兩個字神情立即變了。
若是奴婢冒犯之事,那是在內宅之中。但若是牽扯到女兒家的清譽,弄不好,便會連著整個陸府遭殃。
“怎麽回事,你細細說,不要擔心,為父定會為你做主。”
陸念曦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她猜的沒錯,隻有牽扯到整個陸府,陸懷文才會動容。
陸念曦心中嘲笑,麵上卻不動分毫,語調變得更低,顯得她更可憐,“女兒未病之前,曾幾次出府。隻是不知為何緣故,總能巧遇一個姓裴的公子。女兒本來沒放在心上,隻是後來巧遇的次數多了,女兒才疑心。女兒讓人私底下查探,不想,不想就查到了一個□□嬋的丫鬟身上。”
春嬋?
陸懷文聽到這兒,忽然想起前幾日葉彤與他說的一樁事∶陸念曦因為丫鬟吵鬧杖責了一個丫鬟十個板子。他記得,那個丫鬟就叫春嬋。
當時他還覺得陸念曦對丫鬟太苛刻,如今看來這事情怕不是表麵上的那樣。
“那丫鬟做了什麽?”陸懷文雖是問話,但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陸念曦依然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說出的話卻不再客氣∶“她將女兒的行蹤透露給那位裴公子。女兒當時知道氣極,但是她是母親送來的人,女兒怕母親傷心,不敢輕下論斷,讓人跟了她幾日才確信。女兒不知該如何,但又實在惱怒,就讓人借著她在院中吵鬧打了她十個板子。女兒擅自懲罰母親的人,請父親責罰。”
衛離聽著這一番話終是忍不住笑了,隻是沒笑出聲,畢竟人家小姑娘還在委委屈屈告狀,順帶還說自己不對博同情。
什麽母親的人,葉彤都把人給她了,還不是她想怎麽責罰就怎麽責罰,現在卻偏偏說自己逾矩,讓別人覺得她懂事。
衛離這麽想,陸懷文自然也差不離。
他看著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團,下身的寶藍色馬麵裙此時更襯得陸念曦嬌小脆弱。陸懷文驟然覺得心疼。
這底下跪的畢竟是他的女兒,事關清譽這麽大的事,被逼急了打了自己丫鬟幾個板子到頭來還要向他這個做父親的道歉,陸懷文覺得自己失職得厲害。
“說什麽傻話,你母親既然把人給你了,她就是你的丫鬟,犯下這種錯早該打出去。你不用怕,若是你母親說起,就說是我說的。若是還有其他人也敢這麽做,不必留情。”陸懷文一邊說著一邊走過書案,走到陸念曦身邊將她扶起來。
陸念曦適時地抬頭看向陸懷文,一雙大大的杏眼水汪汪的,仿佛強忍著淚。
陸懷文心疼得無以複加,手無處安放了一會兒,最後摸了摸陸念曦的發頂,“委屈你了。”
衛離看著這父慈女孝的一幕,又定睛看了看陸念曦,忽然笑了笑。
這麽多年沒怎麽見這個義妹,今日倒是給他不少驚喜。
如今這個人,可不像是以前那個不會掩飾自己憤恨情緒的怯弱小姑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陸念曦∶上位者就是奇怪
衛離∶我就靜靜地看著你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