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醒

  陸懷文在陸念曦五歲時領回來一個養子,外人皆傳衛離是陸懷文的私生子。


  衛離進府的那一日,陸念曦的母親杜夕玉因為難產大出血而亡,帶著腹中的孩子一道離開世間。


  陸念曦幾乎哭的昏厥過去,然而聽見身邊人說了一句“養子”,她像是突然被什麽刺激到一樣,猛得衝到前廳,將剛剛進門的衛離推了一個趔趗,雙眼通紅甚至帶著恨意看著衛離,“你滾,我不想看見你,滾啊。”


  明明是怒極的話,可陸念曦早已哭的沒有力氣,一句話說的並沒有什麽氣勢,但是那濃濃的厭惡誰都能看清楚。


  自那日起,陸念曦幾乎沒有再見過衛離,隻在家宴上才能偶爾看見他兩次。


  陸府的人都知道,陸念曦和衛離關係不好。


  然而在陸念曦難產瀕臨死亡之時,卻是衛離保下她一命。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衛離不是陸懷文的養子,而是皇帝失蹤多年的第二子,燕王謝景離。


  陸念曦從昏迷中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站在窗邊的謝景離。傍晚燦爛的晚霞透過窗子灑落在謝景離身邊,那樣尊榮,卻又那樣孤寂。


  陸念曦垂下眸子,發現自己還活著,心裏竟覺得有些可惜。


  她不發一言,謝景離卻像是知道她醒了,轉身對上她的目光。


  “陸四姑娘,你這樣死了,對得起你母親生前為你的籌謀嗎?”


  謝景離的聲音很冷,質問的話直直撲到陸念曦臉上。


  誰都沒有看出來,陸念曦有了死誌。偏偏謝景離隻是看了一眼,便明白陸念曦求生之意已無。


  陸念曦垂下眼睛,一時無話可說。


  杜夕玉生產之前好像就已經知道自己可能會出事,算著時間寫了信給遠在陵縣的大哥杜宏盛。


  杜夕玉難產而亡第二日,杜宏盛就到了京都。


  陸念曦不知道那段日子發生了什麽,隻是當她病好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陸懷文不會讓衛離上陸家族譜,杜夕玉帶過來的所有嫁妝在陸念曦及笈之前,誰都不能動。名冊放在杜宏盛京中一個鋪子掌櫃的手中,隻要杜夕玉嫁妝有任何異動,消息就會傳到杜宏盛耳中。


  要是陸府敢不要臉動這些東西,杜宏盛就敢和陸府鬧開。


  杜家,成了陸念曦最後的後盾。


  而這一切,都是杜夕玉早先計劃好的。她不能陪著自己女兒長大,就隻能盡力為她謀劃,予她後盾。


  謝景離的話像是當頭一棒,徹底讓陸念曦清醒過來。


  謝景離走時,留下王府的令牌。有了那道令牌,陸念曦便能隨意進出燕王府。


  昌國公府的人明白,謝景離這是在給陸念曦撐腰。


  自那日後,陸念曦的院子外圍著重重的人,誰要進來必須經過她的允許。


  少了那些惱人的幹擾,陸念曦很快養好了身子。然而她明白,這隻是表麵上的養好。


  難產那次,已經傷了她的根本。


  陸念曦養好身子之時,正是外麵朝局動蕩的最厲害的時候。三皇子謝景逸因為母家薛家被卷進風波中,岌岌可危。


  那些原先支持三皇子的人紛紛倒戈,倒戈不及的大多都被牽進其中,不得善終。


  巧的是,昌國公府原先就是支持三皇子。


  等風波平定的時候,聖上下了決斷,昌國公和裴子默等人被判流放。


  士兵進府抄家的那一日,陸念曦自難產後第一次出了院子。


  一進小院被人牢牢守著,士兵並不往陸念曦住處去,甚至還避著些。


  那時陸念曦已經拿到了裴子默的和離書,她與昌國公府,毫無關係。


  陸念曦看著目眥盡裂,恨不得撲上來的裴子默,想象中的痛快解氣都沒有,反倒是久違得鬆了一口氣。


  就像整日裏繃緊的心神,現如今終於得以放鬆。


  陸念曦坦然承認昌國公府有如今的下場,有她的手筆在其中。


  不論裴子默在後麵如何憤怒,陸念曦都不再回頭,孑然一身地離開昌國公府。


  她遠離京城,居於江南,在第一場雪落之時,看著滿院的紅梅,閉上了眼睛。


  鼻尖似乎聞到紅梅特殊的香味,陸念曦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睛。


  頭頂是繡著祥雲的帷幔,這是錦辭院,不是江南。


  陸念曦揉了揉眉心,正要坐起來,白薇已經聽到動靜進來。


  “姑娘,要起嗎?”


  陸念曦點點頭,套上外衣起身,“父親回來了嗎?”


  “侯爺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與人議事。姑娘今日想穿什麽衣裳過去?”


  陸懷文回來時,陸念曦病情正反複著,連接風宴都沒參加。陸懷文來看她時,她也是迷迷糊糊的。


  是以,這父女倆還不算真的見過麵。


  今日陸念曦一早就讓人盯著前麵,等陸懷文回來就讓人通知她。


  許是事情多,陸懷文直到中午都沒回來。陸念曦小憩一會兒,不想就夢到那滿院的,開得熱烈的紅梅。


  陸念曦坐到繡墩上,倒了一杯熱茶緩緩喝著,看著白薇拿出各式的衣裳來。


  白薇拿出的衣裳大多偏粉,許是想要陸念曦看著嬌俏些。


  陸念曦的目光從那些衣裳上一一略過,最終停頓在一件寶藍色的馬麵裙上,“就這個吧。”


  白薇一頓,看向那件馬麵裙,有些猶疑道∶“姑娘,這會不會太耀眼了?”


  寶藍色的馬麵裙鮮豔明亮,乍一看上去有些紮眼。


  “無礙,先試試,若是不好再換。”


  白薇應是,服侍著陸念曦穿上那身衣裳。


  上身是雪白的襖子,下身的馬麵裙透著寶石一般的藍色,裙擺處繡著的花紋隨著人的走動如水紋一般漾開。


  陸念曦本就膚色白皙,寶藍色的裙子更是襯得她瑩潤如白玉。第一眼便是驚豔。


  白薇幾乎沒反應過來,直到陸念曦走到梳妝台邊坐下她才反應過來,“姑娘選的這件很是襯姑娘膚色,倒是奴婢太小心了。”


  還怕姑娘壓不住這明媚的藍色,可到底這藍色也是做陪襯的。


  陸念曦不言語,隻是看向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才十五六歲的模樣,遠沒有兩年後的憔悴和低落。


  眉眼精致,唇畔不點而紅。麵若白玉,下頜的線條柔和完美,修長的脖頸仿佛天鵝頸一般,帶著一股高貴的美。


  一頭青絲披散其後,烏黑柔亮,看得出保養得很好。


  白薇用木梳緩緩梳著頭發,心裏思索著今日該挽什麽髻。不過幾息之間就已經定下,著手開始挽髻。


  白薇梳完正要挑選幾件首飾裝點,陸念曦卻自己拿起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入發間,“就這樣吧。”


  白薇看著陸念曦素淡的裝扮,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


  姑娘風寒病愈後性子變了許多,沒有以前那種明顯的怯弱,但整個人又顯得過分冷清。如今更是說一不二,她也不大能看出姑娘的心思。


  不過,她覺得這是好事,總好過以前事事聽別人的,還是自己拿主意好。


  陸念曦在正屋門口披上厚厚的鬥篷,沿著抄手遊廊往院外走。


  快要走到門口時,忽然一個丫鬟出現在旁邊,“姑娘要去哪裏,可要奴婢陪著去?”


  說話人正是前幾日被杖責十個板子的春嬋,這幾日她一直在屋內養傷,以往她在院子裏仗著陸念曦的親近囂張跋扈,和其他人相處得並不好。


  如今她落勢,別人自然一個接一個落井下石。春嬋也是實在待不住了,才想出來搏一搏。


  陸念曦腳步微頓,輕輕看了一眼春嬋,“你剛說什麽?”


  春嬋一冷,下意識地重複∶“奴婢問姑娘去哪兒,可要……”


  後背一涼,春嬋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忙跪下,“奴婢知錯。”


  身為丫鬟怎麽能打探主子行蹤,這是逾矩。


  陸念曦理了理袖口,輕笑一聲,“看來我往日裏的規矩立得不夠嚴,你們一個兩個都來逾矩,是覺得我很好說話嗎?”


  陸念曦語調很淡,院子裏的下人卻都一個個停下手中的事,低頭站在原地,噤若寒蟬。


  “春嬋在前,孫婆子在後,我希望不要再出現第三個。”


  陸念曦說完,徑直出了院子。


  春嬋跪在原地,身子一歪,心中一股濃濃的恐懼彌漫上來。


  她怎麽覺得,姑娘好像知道了什麽?

  另一邊,陸念曦緩步往錦宜院去。白薇猶豫了很久,還是走近了幾步低聲道∶“姑娘,我聽說春嬋受罰的消息傳到錦春院了。”


  陸念曦看著廊簷外正在緩慢化開的雪水,不在意地道∶“我知道。”


  她等的就是消息傳出去。


  當所有偽善的麵具都撕去後,有些事情就太容易看清了。


  春嬋曾是錦春院的人,她為何屢屢會和裴子默撞上,結論太過顯而易見。


  就連剛剛,春嬋都是下意識地在打探她的行蹤。


  錦宜院是陸懷文專門辦公接待外客的地方,平日裏少有女眷涉足,陸念曦更是從未來過。


  錦宜院的下人見到陸念曦進來,也是訝異,趕緊向陸懷文通報。


  陸念曦沒有等多久,就看見一個老奴出來笑著對她說∶“四姑娘,外麵冷,快進來吧。侯爺聽說您來了,正高興著呢。”


  陸念曦淺笑示意,跟著他往裏走。


  那老奴停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示意,便退到一旁。


  陸念曦聽到裏麵“進來”兩個字,才緩緩推開門,抬眼的一瞬間便和一個人的目光對上。


  她眨了一下眼睛,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剛剛還夢到的人,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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