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變故
明德殿中, 先前昏睡過去兩個時辰的皇帝悠悠轉醒,張開已經幹涸生出裂紋的嘴唇喚道:“李寅——李寅——,拿水來。”
緊閉的殿門被人吱呀一聲打開, 略微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皇帝閉著眼皺起眉,大口地喘氣,幾乎被人扼住了喉嚨般地難受:“快!咳咳!水!”
來人有節奏的步伐卻突然中止, 靜靜立在床前道:“陛下,水來了。”
皇帝緊皺的眉頭忽然往上猛地抬起, 混濁的眼瞬間睜開看向來人, 虛弱地指過去:“你……你為何會在這裏?”
“陛下不想見到臣妾麽?”榮妃輕笑一聲,掀開自己的黑色披風,露出那張皇帝曾無比熟悉的臉龐來。
“李寅!李寅!咳咳!”皇帝拔高聲量喚道, 然而回應他的卻隻有滿室寂靜。
榮妃將茶杯送到皇帝唇邊:“陛下聽, 這明德殿是不是安靜極了。臣妾從沒有見過這麽空曠的明德殿,陛下呢?是不是也從未見過?”
說罷榮妃掩著朱唇一笑:“李寅在地下會好好感激伺候過陛下這一場恩德的。”
皇帝從未見過如此瘋癲的榮妃,閉緊雙唇躲開榮妃遞上來的茶杯。
榮妃像看小孩子胡鬧一般看向皇帝,自言自語道:“陛下以為水裏有毒?”
她握著茶杯仰頭喝掉一半, 笑意不減接著道:“怎麽會呢?陛下乃是九五之尊, 與李寅那樣的閹人處理方法可不能一樣。算一算,臣妾沒能侍奉在陛下身側也有一十五日了吧。”
榮妃將茶杯複又遞回皇帝麵前, 隻是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並未湊到皇帝唇邊, 而是在皇帝的鼻間逗留良久。
方才還神智清明些的皇帝, 聞到那個味道便像發了狂似的,掙紮著要伸手來奪。
榮妃立刻握著茶杯站起,看著皇帝為了撲她手中的杯子,毫不顧忌形象地從榻上爬下來。
“給朕!給朕!你要什麽, 朕都許你!”皇帝哈兒巴狗一樣伏在地上嘶吼。
榮妃高高在上地俯視這個男人道:“陛下曾經處罰臣妾的時候不是還威風八麵麽?如今卻像一隻哈巴狗兒似的跟臣妾求藥,您說這諷不諷刺?”
“給朕、給朕!”皇帝無意識地重複,連伸來索取的手都爆出層層青筋。
“賜死太子。”榮妃麵不改色端著茶杯,眼中閃過狠厲。
“好——好!朕都答應你!給朕!”皇帝的眼眸通紅,像是染了血色一般。
榮妃的笑意層層從臉上的皮肉中綻出來,緩緩將茶杯中的東西倒在地上,語作無辜道:“臣妾手抖了一下,這可怎麽辦呢陛下?”
皇帝甚至未等他說完,便趴在地上將那水舔舐幹淨。
“東西臣妾給了,陛下即刻下旨吧。”榮妃將茶杯扔在一邊。
皇帝由原先弓著腰的姿勢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地上大口喘氣,似乎是在用力回憶道:“你曾經,不塗這麽豔麗的口脂,也不做這麽殘忍的事情,便是禦花園一隻驚駕的鳥兒都不肯賜死。什麽時候,你變了模樣呢?”
榮妃轉過臉,輕蔑地看向皇帝:“陛下錯了,臣妾從未變過,便連走路的步態,說話的語調都從未變過。變得又哪裏是臣妾呢?您費盡心力尋的不就是一個溫順的皇後替身麽,您想要,臣妾便給您,有何不妥?”
“倒是您,變得可當真是太多了。臣妾不想要這樣施舍一般的寵愛,臣妾要替您執掌這萬裏江山,將所有的一切給臣妾難堪的東西踩在腳下狠狠□□!陛下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下旨,一炷香後若還沒有旨意,藥性便會繼續發作,讓您癲狂至死。”
榮妃將桌上的絹帛扔在皇帝身側:“旨意臣妾已然擬好,您蓋上金印便可生效。”
“這樣奪權,哪怕是讓你拿到傳位詔書又如何?天下悠悠眾口你堵得住嗎?咳咳!”皇帝吃力地抬起脖子咳嗽兩聲,複又癱軟在地上。
“要他死又堵得住眾人之口,其實有更好的辦法。”皇帝疲憊的閉上眼,“權力與身份是他的保護,廢為藩王,讓他前往疫情蔓延的青城賑災。那麽將來無論賜死、還是懲處,你都有道理。”
“陛下當真是比臣妾狠心百倍。既然如此,那便請陛下當著太子的麵,好好講一講。順便——”榮妃拍了拍手,一個小內侍便捧著什麽東西走進來,放在皇帝身側。
“順便替臣妾,當著太子殿下的麵劈了這牌位可好?”
皇帝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那牌位真是先皇後被供奉在宮中的牌位,喉頭一哽,吐出一口鮮血來。
屋外的內侍揚聲喊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榮妃使了個眼色,屋內的小內侍便把地上汙漬全數擦淨,將皇帝扶到座椅上坐好,兩人一起閃身躲進後麵的屏風之中。
裴謹得了許可進殿,便看見一反常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精神似乎比他走時好些,但又似乎格外虛弱難受,他躬身請安:“臣叩見陛下。”
“太子,你可知罪?”皇帝壓著喉管,怒瞪雙目,將桌上的奏折悉數掃落下去,幾乎不給裴謹反應的時間,便接著道:“燕城大旱、濱城洪水你說造勢之事與你毫無幹係,這些奏折是什麽?全都是來參你的!”
裴謹麵無表情地拾起一份奏折,看到上麵所奏的乃是青城瘟疫一事。他又換了另一份拿起,發現所奏的是祭天祈福一事,再看向皇帝的神色他便瞬間明白了。
責難是假,提醒他此刻自己受製於人是真。
“你!去吧。”皇帝伏在桌上喘氣,斜睨向裴謹。
“陛下要臣去哪兒?”裴謹霍然站起身,“這些年的無端責難臣已經受夠了!陛下從來就不把臣放在眼裏,更是打著幌子把臣的母親亦不放在眼裏!您這個樣子,也配世人俯首叩拜,稱一句吾皇萬歲麽!”
“放肆!”皇帝狠狠拍動桌麵,將硯台砸在裴謹腳邊,“你這個——咳咳——逆子!朕要廢了你!”
“陛下隻管下旨就是,這些年的太子,臣也算當夠了。”裴謹豪不氣弱,麵色冷淡。
“好——好,朕即刻廢你為藩王,給朕滾到青城去好好治理瘟疫,若治不好,你便和那些百姓一起埋在那裏,再也別想回來!”
裴謹隻身跪下,身姿挺拔道:“臣領旨謝恩。”
“滾!即刻就給朕滾!”皇帝將榮妃留在他手邊的牌位丟過去,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氣!
裴謹快步離開明德殿,幾乎馬不停蹄地就要回東宮,然而卻被帶上馬車,一直奔出城外。
同一時間,全城都得知了太子衝撞皇帝,被廢青城王,即刻送去青城治理瘟疫的消息。
沈姣定了定神,再抬眼時已經沒有了嬌柔,她立刻囑咐留在她身邊的暗衛道:“趁消息還沒讓下麵人知道,即刻堵住東宮各個出口,若有強行闖出的,一律格殺勿論。”
“小姐,這樣有用嗎?”鬆香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隻怕這些奴仆若是瘋起來,暗衛也攔他們不住。”
沈姣理好衣裙,反握住鬆香的手:“你去把東宮內的賬目點清,即刻給我送來。”
這樣的大亂,她是經曆過一次的,她如今是東宮唯一的主子,如果這個時候不挺身而出隻保自己平安,由著東宮大亂,那麽將來裴謹若是東山再起也要留下汙點。
想罷,她朝著東宮最常出入的雍選門走去,隻見哪裏已經站滿了拿著東宮財物要衝出去的奴仆,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皆是簇擁在一起,黑壓壓一片。
“我朝從沒有廢太子的先例,這一次,是全完了!”
“此刻不等著逃命,還等著被捉去當罪奴流放發配麽?”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偏生攤上這樣主子!”
奴仆們各自不滿的抱怨響起,沈姣逆著人流走上前去。
當她在眾人麵前站定,細碎嘈雜的聲響瞬間消失,因為她毫不猶豫地拔出身側暗衛的鐵劍,哐當一聲插在最前麵的奴仆腳邊。
“今日,誰若擅闖雍選門,東宮暗衛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