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罪臣之女
裴謹淡淡遠眺, 語氣平淡道:“臣竟不知,因為思念亡母而珍藏畫卷卻能引出這樣多的猜測來。”
皇帝的眼眸罕見地衝著榮妃和裴謙黯淡下去,榮妃立時蹲跪在皇帝身側請罪:“臣妾不知此事, 冒犯先皇後乃是無心之失,懇請陛下饒恕。”
恒陽長公主舉起酒杯,朝著高座上的皇帝遙遙一敬:“可方才, 榮妃不還和五郎一唱一和地厲害麽。若是今日找出的是沈小姐的畫卷,想來陛下也沒心思糾察這話風是誰透出來的, 隻會責問太子。當真是個如意算盤。”
“父皇恕罪, 兒臣本是聽到街頭巷尾議論,才無意提起,並非有意, 更是不關母妃的事。”裴謙慌忙下跪, 生怕連累了榮妃。
饒是如此,他也心如明鏡一般清楚,這分明是裴謹請他入甕的計謀!
先是將畫卷捂得嚴嚴實實,從東宮搬出也要隨身帶走, 後來又借著大軍出征給了他的人一探究竟的機會!
一步一步, 他對自己的針對沒有反擊,竟然都是在等, 等著此刻一擊即中。
到底是這些年他和母妃算計得都太過順遂,忘卻了裴謹分明是一頭暗夜裏咬人的狼王。
“五郎說的無意, 是指這些麽?”裴謹揮了揮手, 趙應弓腰捧著一包東西走上去。
走至中央,他緩緩將懷中東西悉數抖落下來。
中間那副沈姣的畫像便尤為顯眼,除卻畫像之外,還有上次從裴謹後背取出的箭頭, 以及安插在裴謹身邊那位護衛的遺物。
趙應看著皇帝疑惑不解的眼神道:“畫卷是東宮某位侍衛房內的東西,但尚來不及放進書房調換人便被太子派去做了旁的事情,然後不慎被老奴發現。而這箭頭之上,所沾染的可以使傷口難以愈合、血流不止的,卻是榮妃娘娘母家的鎮宅之寶。此外,這些都是背叛東宮的侍衛遺物,其中同五殿下關係密切的都在這兒了。”
皇帝眯著眼,隻覺得一股血流上湧,從開始到結束環環相扣的算計,但凡他曾對裴謹有一絲不滿,隻消跟著這個思路走下去,便會怒不可遏。或要廢立太子,亦未可知。
他不是傻子,他寵著榮妃寵著裴謙絕不是為了讓他們隻手遮天地替他做決定。
更不是為了讓他們生出能夠代替皇後和太子站在這個王朝最尊貴位子上的妄念。
已經滋生出爛肉的寵愛,就該到此為止。
“皇後為朕誕育皇嗣,不幸崩逝,至死也不曾怨懟半分,朕尚感念這份情意至如今!可你們,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今日,還要聯手汙蔑她唯一留下的兒子!”
皇帝說到氣憤處,一連摔了手邊幾個琉璃盞下去。
榮妃麵色灰敗,裴謙更是難以置信眼前的變化。僅僅是因為一副畫像,曾經對他寵愛有加的父皇,竟然全然忘卻了父子之情一般,對他當眾責罵。
狼心狗肺?他從未感沐過先皇後的恩德,憑什麽要他連她的兒子一起奉為恩人?
遠一些的女眷席上,林渺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心中慌亂,正在猶豫是否按照原定計劃揭發沈姣身世時,卻被身後湊上來的宮娥抵住了腰。
蘇蓉雪竟不知是怎麽裝成宮娥,混入了女席,抵著她的腰不知要做什麽。
誰都看得出來,陛下這次是當真惱怒,若她繼續揭發,豈不坐實了五郎和榮妃連環陷害的事情?她不能這麽沒有眼力,不能這個時候出頭。
蘇蓉雪似乎看出她的猶豫,輕聲誘惑道:“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沈姣入東宮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五殿下和榮妃娘娘重要嗎,重要的過沈姣帶來的威脅麽?無論他們如何,都不會影響您的太子妃之位,可唯有沈姣,她是站在太子心尖上的人。”
心尖上的人?林渺渺咬緊了牙,若這心尖上的人化作一捧灰,她倒要看看誰還能攔住她的路!
榮妃已經棄她如敝履,裴謙逼她獻身諂媚,他們的死生如今與她何幹?
她要的是自己能站在至高無上的位子上,俯瞰一切。
蘇蓉雪瞧她眉心微動,抵著她腰身的手輕輕一推,林渺渺就不受控製地抬步向前而去。蘇蓉雪揚起嘴角,上揚的眼尾掃過林渺渺的背影,頃刻便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皇帝訓斥完榮妃和裴謙,似乎又想起什麽,略含歉意道:“如此也算是於沈姑娘聲譽有損,朕今日便再做一回媒人,賜婚給太子,從今往後便不要再提及此事。”
哪知皇帝話音剛落,林渺渺便從席間走了出來。
裴謙一看,幾乎一刻不停地朝她看去,眼神中帶著警告的意味。然而林渺渺卻視若無睹,她朗聲道:“陛下且慢。”
皇帝疑惑看向她:“何事?”
“兒臣要告發威遠將軍府沈姣,乃是罪臣南陽侯之女!如此身份,實在不宜納入東宮。”林渺渺跪在地上,擲地有聲地陳述。
一時,滿座嘩然。誰都知道,南陽侯府親眷一年前便被誅殺,何來罪臣之女流落在外一說?
皇帝稍有好轉的麵色竇然更加陰沉下去:“太子妃,正妻當有容人之量。”
這話,便是不信林渺渺所言,更是暗指她因為妒忌而刻意誣陷。
榮妃也喝止她道:“渺渺,今日到此為止!”
林渺渺看著榮妃淩厲的眼神,心中卻未有波瀾,她無比肯定道:“倘若陛下不信,大可以叫來沈姣讓她同我的證人對峙。我瞧著今日沈夫人和沈姣都未曾到來,許是心虛也未可知,懇請陛下允準。”
“李寅。”皇帝沉默片刻,“好生請沈姑娘來一趟。”
李寅領命前去,不多時便帶著沈姣一同回來。
林渺渺此時風頭無兩,忙喚將證人帶上來,正是裴謙劫走的那個趙武。
“朕且問你,你麵前這位小娘子可是昔日南陽侯府的小姐?”皇帝撚著手上的珠子,緩聲問道。
那趙武先是叩頭行了禮,這才弓著腰,眼皮向上覷了一眼沈姣的麵容。
皇帝等得甚是不耐,語氣加重道:“是,還是不是?”
趙武又左右仔仔細細觀摩兩眼,複又向皇帝的位置叩首大拜,渾身顫抖。
“倘若你再如此磨蹭,朕就叫你嚐嚐車裂的滋味,說!”
趙武擦去額間的汗珠,不住地叩頭,邊叩頭邊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才根本就不是南陽侯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