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指婚
“沈姑娘, 你可有意中人啊?”
這句話陡然炸響在沈姣耳邊,令她嗅出了危險的氣息。
若答有,便免不了被榮妃追根究底的問下去;若說沒有, 她纖細的十指扣住了地麵上鋪著的波斯地毯緊張起來,她捏不準榮妃究竟是要給她指婚,還是用她來邀寵獻媚。
但無論哪一種, 於她而言都是飛來橫禍。
思量再三,沈姣怯生生開口:“臣女……年紀尚小。”
沈夫人瞬間明白了沈姣的意圖, 開口附和道:“臣婦這個養女, 堪堪十六,心思還都在姐妹間的玩意兒上。臣婦尚且想多留她兩年,再挑好的郎君也不遲。”
榮妃沒接話, 倒是皇帝噗嗤一聲笑出來:“表姐說笑了, 你這養女不小了,榮妃在她這個年紀就已入了宮,常伴朕身側了。”
裴謹今年不過堪堪十七,而榮妃膝下所出的五皇子已是十六。
如此算來, 尚在先皇後懷著裴謹之時, 陛下便已寵著從語姿步調到神態容貌都像極了先皇後的榮妃。
沈姣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隻覺得那夜和她並肩閑話家常的裴謹, 遠比她那日看著的更加難過。
那些雲淡風輕的話,他大約是從小就開始琢磨的。
琢磨了十七年, 才那樣事不關己似的說出來, 像講別人的故事。
“榮妃娘娘年少盛寵,旁人是羨慕不來的。”沈夫人扯著笑臉,艱難地轉圜。
榮妃看著還跪著的兩人,嬌手在皇帝胸口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 嗔道:“陛下,您也不提醒臣妾免禮賜座,倒叫臣妾做了壞人了。”
皇帝這才注意到兩人還是跪著回話的姿態,於是忙吩咐平身賜座。
沈姣剛剛坐定,便聽榮妃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既是年紀尚小,想來必然是沒有意中人了。陛下,上月初太子娶了新婦,連帶著祖製定下的良娣一類也都擇選了。如今,臣妾瞧著謙兒越發沒個正形,也很該娶位正妃管他一管。”
到底是把話頭引導這裏來了。
沈姣在心中微微歎氣,麵上卻不動聲色。
“臣妾瞧著,沈姑娘就很是不錯。”榮妃笑意盈盈地看向坐定的沈姣,眉目間倒真是同和藹長輩看著小輩的神情一模一樣。
然而幾分出自真心,隻怕是連最小的秤砣都稱不出。
“臣女蒲柳之質,得蒙天恩被沈將軍夫婦養在膝下,已是高攀。斷然不敢心生妄念攀附皇室。”沈姣跪在椅子邊叩了頭。
“其實隻要本宮和陛下滿意,所謂家世、出身皆不要緊,更無論高攀與否,陛下您說是不是?”榮妃一雙媚眼看向沉默的皇帝。
皇帝盯著沈姣,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到底還是要看謙兒的意思。夫婦和睦,才能萬事順遂,子嗣興旺。”
榮妃笑了笑,對著皇帝嗔道:“這有什麽難?”
繼而用柔若無骨的手指點了一個宮人道:“你,去請五殿下過來。”
“五殿下尊貴,且是外男,臣婦等還是回避的好。”沈夫人執意爭辯。
然而皇帝卻遙遙看向她,不辨喜怒:“表姐客氣了,你與朕是表親,五郎也算你的侄兒。”
沈夫人還未出口的話終是被噎回了嗓子眼,她私心是不想沈姣同皇室有半點牽扯,原先姣姣與太子結識便也罷了。
如今,又有榮妃替五皇子提親,這是生生逼著沈家在奪嫡之爭中站隊。
“沈姑娘先起來吧,沒得叫人以為是本宮欺負了沈姑娘呢。”榮妃投下來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掃過了沈姣略顯蒼白的臉色。
沈姣隻好重新坐回座椅,然而每一刻都如坐針氈。
麵對榮妃和皇帝的權勢,她根本沒有資格說不。
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了素未謀麵的五皇子身上,但願他眼高於頂,看不上她將軍府養女的身份。
不過片刻,一身蟒紋紅衣的五皇子便從殿外闊步而來。
皇帝很是高興的樣子,伸手介紹道:“謙兒,過來見過表姑母和沈家妹妹。”
“表姑母。”裴謙先是拱手向沈夫人行了禮,然後目光才轉到沈姣這裏。
他微挑的劍眉動了動,眼神忽然亮了一分,衝沈姣道:“沈家妹妹好。”
沈姣起身衝他還禮,一抬眼便對上他繃緊的唇角驟然上揚的弧度。裴謙看看沈姣,又看看榮妃和皇帝,輕笑一聲:“沈家妹妹生得很是好看。”
皇帝坐在殿首的金椅上,悶笑了一聲,指著裴謙道:“你這孩子,打小就沒個正形。若朕說,把這好看的沈家妹妹指給你做正妃,你要是不要?”
“啊?”裴謙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話給問懵了,表情又驚又喜,“兒臣……”
裴謙的話剛起了個頭,便被殿外裴謹低沉的聲音打斷:“陛下在合歡宮裏開家宴,怎麽也不著人知會臣一聲?倒顯得臣失了禮數。”
裴謙轉過身去,真正的笑意浮在嘴角,饒有興趣地向大步而來的裴謹行了禮:“太子哥哥。”
裴謹拖住他的胳膊,扶他起身,兩人在目光交匯處劍拔弩張,卻在別開視線的瞬間各自恢複如常。
“太子不在前朝替朕操持政務,進內宮來做什麽?”皇帝的偏心與不悅,一應都寫在了臉上。
裴謹略俯身問了安,便複又站直了身子,氣勢不減道:“便隻許陛下偷得浮生半日閑麽?”
“太子殿下既然已經來了,便一起坐下參詳參詳。到底是娶過正妃和良娣的人了,於這些事上當真是過來人。謙兒的婚事也該聽聽太子的意見。”榮妃一邊替皇帝順氣,一邊不忘時刻提醒裴謹林渺渺仍是太子妃的事實。
皇帝斜睨著裴謹,半晌吐出一句話:“今兒是給你弟弟商量婚事,你不許開口。”
“既不讓人開口,還留人做什麽?”裴謹解下腰間東宮的腰牌,向地上一擲:“陛下不若直接將想給的一並給了,免得有人日日眼也饞,心也饞,再慪壞了身子!”
皇帝正要發作,卻聽裴謙緩緩道:“父皇方才不是問,兒臣是否要沈家妹妹做正妃嗎?兒臣現下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皇帝似乎立刻就將裴謹的不遜拋在腦後,轉而欣喜地看向老五:“那你且說來聽聽。”
裴謙溫潤一笑:“兒臣如今同沈家妹妹不過一麵之緣。如此敲定,隻怕是太過倉促。倉促便易壞事,若如表姐同太子哥哥這樣,不小心生了嫌隙,成了怨偶一對,倒是辜負了父皇一番美意。”
皇帝撫掌認同,嚴聲道:“謙兒思慮周到,是朕疏忽了。先前既是說太子妃犯錯已罰了禁足,太子,如今日子也久了,小兩口再有什麽不愉快也都過去了,便放渺渺出來罷。”
言談間,林渺渺的過錯已是一筆勾銷。而已經由門下省起草完畢的和離書,自然也是無法再遞去中書頒布。
沈姣眉心一跳,再看向裴謹時果然見他臉色木然,冷冷瞧著座上的皇帝。
方才,他還滿心歡喜地和她講自己即將孑然一身,頃刻間,一切都被推倒重來。
裴謙仍舊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仿佛什麽都不知道。
就在他料定裴謹不會再忍的時候,沈姣輕輕淺淺的聲音響起來。
“太子殿下,您的腰牌。”
裴謙冷眼瞧著沈姣拾起那地上丟著的東宮腰牌,橫在裴謹視線之中,輕輕鬆鬆將一場爭執化於無形,眼中浮出一絲興趣——他或許,小瞧了這個沈姣。
從宮中回來,裴謙卸去一身疲憊,半躺在引了溫泉水的浴池中雙目微合。
一雙柔軟白皙的手輕撫上他的肩頭,若有似無地拍打著他肩頸酸軟的地方。
“你倒乖覺。”裴謙在霧氣裏輕歎,腦中浮現出林渺渺的身影來,“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知情識趣——”
裴謙說著說著輕笑了一聲,胳膊繞過頭頂撫上蘇蓉雪的臉:“那日子該多鬆快。”
“殿下似乎並不高興。”蘇蓉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柔柔問道。
裴謙揚了揚眉:“該發生的早晚會發生,隻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下次好時候,又不知要等多久了。”
“無論等多久,殿下都會心想事成的。”蘇蓉雪將臉龐貼進他掌心蹭了蹭,而自己那雙手卻早已脫離他的肩頭,向著水麵下的地方遊曳過去。
裴謙睜開閉著的眼眸,一把將蘇蓉雪帶進浴池,攬在身前,手掌撐著她的細腰和她咬耳朵:“你不乖了。”
“可我瞧著,殿下就是喜歡不乖的。”蘇蓉雪掬起一捧水花潑在裴謙胸膛上,身上蘭花的香氣瞬間將裴謙裹挾。
裴謙反身將她壓在浴池邊沿,扣住雙手,挑起她的下巴:“不做乖巧的小貓,是有代價的。”
蘇蓉雪粲然一笑:“太子殿下的書房裏,有一副藏了許久的畫卷。或許,能替殿下解憂。”
裴謙吻住她被水汽潤得殷紅的唇,凝視著她:“你當真是我的福將。”
“奴婢不想做什麽福將,奴婢隻想要殿下的心。”蘇蓉雪巧笑嫣然地回吻,讓裴謙掐住腰身沒進水下,彼此糾纏。
浴池裏霧氣漸濃,間或有什麽聲響,也都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