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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隆化二十二年的初夏,連綿的陰雨在大端朝持續了小半個月。


  潮濕的陰雨天氣給南方久旱的田地帶去了祥瑞,卻給東宮浣衣房的女婢們帶來了數不清的煩惱。


  除了望著日漸壘高的羅裙紗衣,安撫各處派來催衣裳的人員便成了浣衣房內最要緊的事。


  天氣初初放晴的當口,主管浣衣房的郝嬤嬤便暗自鬆了口氣。


  鬆過氣後,她手裏握著好幾根手指那樣粗的竹鞭,把躲在屋子裏偷懶的女婢們挨個攆出來做活。


  “這半月雨把你們的筋骨都休息鬆散了是不是!一個個懶散的不成樣子。今日漿洗不完太子妃娘娘殿裏的衣裙,通通不必睡了。”


  郝嬤嬤把手裏的竹鞭揮得極為響亮,挺著她豐腴的肚子搖搖晃晃在女婢們麵前走過,回到她平日常坐著的涼亭中,目不斜視地盯著一院子低頭漿洗的女婢們。


  不多久後,她眼中忽然冒出火氣,唰地站起身,手腕一扭就抽倒了一個幹瘦的女孩子,嘴裏還謾罵著:


  “懶蟲上身的東西,手底下漿洗倒像是要你的命似的。別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可以偷奸耍滑,呸,也不看看自己個兒現在是個什麽身份。今兒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這起子新來的,想偷懶,門都沒有!”


  被抽倒的女孩子正是半個月前新來的那一批,她大約被抽得狠了,半天也爬不起身。


  偶有幾個好心的女婢想去扶她起來,卻被浣衣房的舊人們暗暗拉住,示意她們不要多管閑事。


  被抽倒的女孩子掙紮了幾次,仍舊爬不起身。


  郝嬤嬤咬緊了後槽牙,揚手揮起鞭子:“還不起來是吧,想躺著給我難堪是吧,今兒就叫你們瞧瞧這浣衣房裏究竟是誰說了算,起來!”


  言畢,郝嬤嬤狠狠揮了兩鞭子落在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哭喊著躲避,一旁站著的女婢們都麵有憐惜之色,可卻無一人敢上前製止。


  隻因這郝嬤嬤是太子妃娘娘自府中帶來的家仆,時常還被叫到太子妃麵前回話。


  雖說在主子們麵前這樣的身份還不如一隻螻蟻體麵,可在更下等的女婢麵前,這樣的身份也足夠耀武揚威了。


  郝嬤嬤存了立威的心思,鞭子不停點地往下甩,地上的女孩幾乎就要昏死過去。


  竹鞭掠過皮肉的窸窣聲、女孩又驚又怕的討饒、其他女婢或勸或竊竊私語的聲音糅合在一起,把不大的浣衣房裏裏外外塞滿。


  沈姣就是在這樣的嘈雜聲中,在浣衣房的床榻上醒來。


  她費力地撐起半個身子,感到手掌被榻上劣質的竹席狠狠刺了一下,才覺得眼前的世界忽然真實起來。


  她小心翼翼把手掌拿起來看,掌心正中紮著一根明晃晃的竹絲。


  她輕車熟路地拔掉那根竹絲之後,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她把放下了的手心重新舉起來,掌心雖沁出一點紅色的血珠,但絲毫未曾影響這雙手的嬌嫩和白皙。


  這分明就是養尊處優的嬌小姐才會有的一雙手,可她沈姣脫離嬌小姐的身份沒有一年也有半載了。


  何況她還成日地漿洗衣裳,一雙手早就見不得人了。


  她忽的拿過桌上的銅鏡,對著自己的臉龐照了又照。


  銅鏡裏的人兒長眉入鬢、眼波如水,渾然天成的一副嬌態實在是勾人。


  沈姣又側了側鏡子的角度,露出線條流暢、耳垂飽滿圓潤的左耳來。


  看到熟悉的那顆褐色的小痣時,沈姣才敢確信這就是自己。


  她尚是閨中小姐時,曾聽家中的老嬤嬤談及奇聞異事,其中便有人死魂歸這樣的說辭。


  說是許多得道高人為積福報,擇世間萬千魂魄中的一枚,許它重入輪回、重過一生。


  莫不是,她也被行了這樣的秘術?

  倘若真有助她重活這一世的得道高人,她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畢竟她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祈求可以重新來過,好讓她能護住弟弟周全。


  她本是邊地南陽侯府千尊萬貴的嫡出小姐,底下唯有一個弟弟。


  父親母親感情極好,一家人其樂融融自是不必言說。


  然而她十六歲那年突然飛來橫禍,父親母親乃至其他族人皆盡被砍頭、流放,南陽侯府一夜落敗。


  隻剩被丫環小廝換了身份的她和弟弟沒為官奴,陰差陽錯投入了太子府。


  一個在浣衣房漿洗衣裳,一個在外院幹雜活、做苦力。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無妄無災地過下去,哪知主管浣衣房的郝嬤嬤一眼相中了沈姣,要說給自己兒子做媳婦。


  沈姣本來百般推辭,可郝嬤嬤不僅不生氣,反而越發待沈姣好。


  粗活累活一丁點都不肯讓她碰,直到一連下了小半個月的雨,沈姣因為身子弱感了風寒,郝嬤嬤更是處處殷勤地替她問假、請醫施藥。


  惹得一眾被郝嬤嬤虐待的女婢們眼紅心熱,目眥欲裂。


  夜間不是藏起沈姣的被褥便是不給她水喝,因此沈姣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個月不能下地。


  郝嬤嬤不僅半句怨言也沒有,更是提出要主動給她挪房間的建議,說著說著又扯到了婚儀諸禮之上。


  沈姣心裏和明鏡一般清楚,便委婉回絕了她。


  當日夜間沈姣正滿頭大汗地漿洗衣裳,就聽說弟弟被人打到重傷,她趕過去才知道,原來弟弟竟是被那郝嬤嬤的兒子帶人圍打。


  隻因那郝嬤嬤的兒子郝石頭逢人便吹噓說沈姣雖然姿色尚可,可到底是罪奴之身,做個正室未免跌份,嬌妾卻還是當得的。


  一麵說又一麵生出許多汙言穢語來,這才惹惱了一旁幹活的沈沐陽,當即便撲上去和郝石頭撕打。


  沈沐陽原先在家中也是習武出身,雖然年紀不大,但功夫還是在身上。


  打一個不學無術、滿肚子肥肉的地痞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萬萬沒想到,郝石頭見落了下風,哪還管什麽單打獨鬥之約,招呼著身邊一群人便對著沈沐陽拳打腳踢起來。


  沈沐陽因此重傷在地,郝石頭還尤嫌不足,派人去知會沈姣,要她過來當著弟弟的麵跪下來求著給他做妾室。


  沈姣如何肯?

  當即便把他平日的混賬行徑挑揀一二說出,說著要回稟太子妃娘娘懲治,才把人唬走。


  可正是這一激,郝嬤嬤收了平日那副偽善麵孔,暗地裏吩咐下去不許任何大夫給沈沐陽看病。


  沈姣求醫無門,被逼著嫁給郝石頭做妾室。


  誰知郝石頭記仇,一麵準備迎她進門,一麵讓人斷了沈沐陽的藥逼他去死。


  若非一個平日交好的姐妹告知沈姣,沈姣隻怕到死都要蒙在鼓裏。


  她不願受辱,便一頭撞死在房中,而後化作孤魂飄在東宮上空許久。


  飄得越久她就越看得清東宮的局勢。


  她看著生前從未見過的太子常常拿起一副畫卷,又常常自己溫柔執筆描摹著畫卷中的人,和處理起政事來毫不手軟的樣子大相徑庭。


  便猜測太子或許早已心有所屬,故而無論是宮中欽定的太子妃還是太子自己挑的魏良娣,都沒能近身侍奉過他。


  太子妃和魏良娣如高門大院裏所有的女人一樣水火不容,兩個人鉚足了勁去爭第一次侍寢的機會,鬥得好不熱鬧。


  就在沈姣以為自己就要這麽一直飄下去的時候,她猛地感覺自己崴了一腳,直直朝個什麽地方落下去。


  再眼前一黑,就沒了意識。


  等到醒來就回到了剛被投入浣衣房大病初愈的現在。


  屋外郝嬤嬤責打女婢的聲音還是不停,那女婢被打得幾乎已經沒有力氣再求饒。


  沈姣趕忙穿鞋披上外袍往外走,但到底這幅身子是大病初愈虛弱得很,她隻能倚在門邊虛虛喚上一聲:“郝嬤嬤,怎得平白無故生這樣大的火氣?”


  郝氏聞得是沈姣的聲音,回過頭來一看,正是小臉蒼白倚在門邊的沈姣。


  郝氏打心眼裏看不上沈姣這柔弱多病的狐媚樣子,要不是先前郝石頭瞅見了沈姣一眼,就哭著鬧著怎麽也要郝氏給他把這丫頭弄到手的撒潑勁兒,她可未必會在浣衣房給沈姣好日子過。


  何況這樣姿容的小妖精,把兒子身子再勾壞了可怎麽好?

  所以郝氏一開始壓根沒把郝石頭的話放在心上,也壓根沒打算把沈姣娶回來做媳婦。


  可沒兩日就發現不對勁了,平日裏也沒少給自家兒子開葷的郝嬤嬤發現,沈姣像是有什麽秘術似的,偏能將郝石頭的三魂並著七魄都給勾個幹淨。


  讓整日裏魚肉不斷、茶飯不歇的郝石頭茶也不思,飯也不想,就連夢裏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再這樣下去,非得熬壞身子。


  郝氏這才一跺腳下了狠心,非要給兒子把這小妮子弄到手不可。


  見郝氏半天不應,沈姣又耐著性子問了一遭:“嬤嬤,如何就動這麽大的火氣呢?”


  郝嬤嬤平日最恨旁人下她的麵子,如今沈姣這話一問出口,可不是在給她添堵?


  她當下就變了臉色幾欲發作,可又轉念想到若此刻翻臉,回頭騙不來這小丫頭,豈不叫兒子心生怨懟。


  又想著等到沈姣入了她郝家的門,她就可以拿出婆婆的派頭好好整治她,還愁沒有她斟茶認錯的一日麽?所以眼下也犯不著動怒。


  郝嬤嬤自然而然地在臉上堆起笑意,關懷沈姣道:“哎呦,是沈姣啊,嬤嬤還當是誰呢,怎麽樣你這身子骨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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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雲心:我好像……並不認識太子殿下。


  太子聞言從馬車裏緩緩掀簾,一雙桃花眼直盯的薑雲心麵紅心跳,他聲音慵懶問道:“現在,認識了麽?”


  薑雲心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心裏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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