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世界五:精靈與野獸
行刑日這天,獸人族來了很多人。
這天奚越仍舊被吊在樹上。他聽到遠處傳來了逐漸靠近的人聲,就明白是要行刑了,也就是要按照他當時的提議,給他放血。
項重山這一次走在隊伍的最前麵,第一個出現在奚越的視線裏。
奚越看著他走過來,心裏還在擔心他會不會下不去手。
奚越看著項重山的身影,考慮著要不要再和他說一遍,自己不會痛。雖然奚越敢肯定,項重山一定記得這句話。但上一次,項重山依然沒能對自己下手,或許自己需要再說一遍試試看。
但是奚越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項重山麵無表情地走了過來。他手裏再次拿了一把銀製小刀,看起來尖銳鋒利。
項重山一眼都沒看奚越的眼睛,自始至終漠然地垂著眼。他一聲不吭地靠近奚越,緩緩拔出了刀。
獸人族眾人都漸漸圍過來,見到項重山的舉動,所有獸人都激動起來。不少對奚越恨透了的獸人都瞪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要目睹這大快人心的一幕。
項重山並沒讓他們失望。他拔出刀之後,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在奚越的胳膊上劃了下去。
“好!!!”獸人們激動地紅了眼睛,有人大聲喊好。
即使早就做好了被放血的心理準備,在刀割下來的一瞬間,奚越還是忍不住轉開頭,顫抖了一下。即使不疼,這種骨子裏的恐懼還是很難遮掩。
那傷口長而猙獰,鮮紅的血順著奚越白皙的小臂緩緩流下來。但那傷口隻是看著嚇人,實際卻並不深,也並沒傷及骨骼筋脈。
獸人天生力大無窮,即使是這樣一把小刀,如果下手時不加控製,項重山還是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把奚越的手臂砍出深可見骨的傷口,直接廢了他這條胳膊。
項重山依然沒有看奚越一眼,從始至終他都冷漠極了,仿佛隻是在割砧板上的肉。
做完之後,他將小刀收回手中緊緊握著,轉身麵對獸人們。
奚越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攥得很緊,甚至有青筋顯露出來。有血液沿著那隻手滴落,不知是刀上殘留的奚越的血,還是那鋒利的刀割破了他的手。奚越隻看到那血不停地往下流,直到他離開也還沒停,留下一路血滴。
奚越有些出神。很快,獸人族所有獸人又跟著他們首領離開了生命樹,生命樹恢複了最初的寂靜。
奚越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血流向生命樹的樹根。他看得出來,自己畫的陣法正在進一步完善。
“看啊……這就是你不惜一切要守護的夥伴們,”黑暗神的聲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這就是你最在乎的人,你看他用刀子對著你的時候,有半點猶豫嗎?”
奚越不用抬頭也知道黑暗神站在臉上的笑容有多欠揍。他不想理他,但心裏確實有幾分疑惑。
比起之前,項重山的變化實在太明顯了,也太突兀了。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黑暗神攤手:“我能做得了什麽?人心是最善變的,但也是最難被外力改變的。如果我真做了什麽,能夠改變他的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奚越閉上眼,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果然是他在搗鬼……不過這樣也好,一切都在按照劇情發展下去。
黑暗神見他不吭聲,鍥而不舍地繼續追問:“你就沒有半分不甘心嗎?你為了救他們付出了一切,包括你們精靈看得比生命還重的名譽,甚至到了這一步你還在用你被懲罰這件事來複活生命樹,你把自己的最後一分剩餘價值都為他們榨幹淨了,你換來了什麽?有哪怕一個人堅定不移地相信你嗎?他們恨你怨你,全都盼著你去死,包括你付出了全部真心的那個獸人族小首領……”
奚越垂著頭默不作聲地聽他說,半晌,終於動了動嘴唇。
黑暗神見奚越終於願意搭理他了,忙湊過去聽。
隻聽奚越緩緩開口:“你知道嗎,有句話叫做,反派死於話多。”
黑暗神:“……”
接下去的幾天,奚越一直一個人被吊在這裏,無人理睬,隻有黑暗神常常待在他旁邊,堅持言語騷擾。
連從前圍繞在奚越身邊的各種森林裏的小動物,都因為黑暗神的氣息太過濃鬱而隻肯繞路走。
三三問奚越:【前情提要裏已經沒什麽要收集的重要劇情信息了,剩下的內容基本就是現在這樣,你可以選擇付三十個係統金幣直接跳過這段劇情,要跳過嗎?】
奚越簡直要被這幾天無所事事的日子無聊死,一聽三三這麽講,忙道:【跳跳跳,跳到遊戲開始就行。】
三三說好,在它的係統空間裏操作了一下。接著,奚越再一次經過了傳送隧道。
出來之後,他發現自己依然被吊在樹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化不大,隻是他自己的衣服更破爛了,身體也似乎虛弱了不少。這一切似乎正是他曾經見過的遊戲最開始的樣子。
奚越抬起頭四處看看,發現比起傳送之前,生命樹似乎又青翠不少,光芒也強盛了,好像發了些新芽。每天都看著可能察覺不出來,但是一下子跳過一段時間之後,這變化還是比較明顯的。
看來這陣法是真的有用。
好歹也是努力了好久的事,能夠看到自己做出了一點成果,奚越還是很開心的。
與此同時,似乎是感知到了奚越的目光,生命樹歡歡喜喜地伸出藤蔓,輕輕蹭著奚越的小腿,親昵又乖巧,像某種小動物。
奚越能感覺到生命樹的親近之意,不由笑了一下。
黑暗神此時就站在一旁,正抱著雙臂靠在樹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奚越。奚越曾經忍無可忍吐槽過,他堂堂一個神就沒有什麽正經事好做嗎。他就笑得很欠揍,說正因為是神才什麽都不用做。
黑暗神見奚越打量了一下生命樹,然後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黑暗神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這笑容不錯。再笑一個?”
奚越很想啐他一臉,並沒搭理他。
此時,像是被黑暗神的聲音激活了一般,係統通知突然響了起來:【主線任務一:隱瞞與黑暗神的真實關係。請玩家選擇是否接受。】
許久沒聽見係統那機械的通知音,奚越一時還有點不習慣。接著,係統通知再次響起:【好的,已為您接取任務,請在完成任務的提示響起之前,對所有人保守秘密。】
奚越一怔。
因為生命樹現在成了關押奚越的囚牢,為了防止有人放走他,除了項重山以外,其他獸人或者精靈是不可以擅自靠近這裏的。
奚越思索著。這也就是說,除了項重山,也根本沒人會發現自己與黑暗神關係的真相。那麽係統這個任務,根本就是要他瞞住項重山。
同時奚越意識到,按照遊戲最開始的劇情,今天應該是行刑日,再過一會項重山就會來給他放血。
黑暗神每次都會在項重山來之前提前隱身或者離開,他不會讓項重山看到他來找奚越或者聽到他和奚越說的話,不讓項重山有機會發現真相。
明明黑暗神也注意著不讓項重山發現,也就是說這個任務基本就是白給,奚越隻要躺著什麽都不做,就能成功過關。反過來講,這個任務似乎就是在防止奚越做點什麽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項重山!
明明如果透露給項重山的話,仇恨值肯定會下降,會更有利於攻略,明明在正常的戀愛遊戲裏是他應該做的事,係統卻在阻止他這麽做,為什麽?
奚越總覺得裏麵有什麽問題。聯係起係統一貫的坑爹操作,這條係統規劃的路怎麽看怎麽詭異,似乎又是一條注定be的路。
或許這個遊戲應該改名成《我的戀愛攻略係統果然有問題》或者《轉生成為了隻有戀愛遊戲be劇本flag的主角》。
電光火石之間,奚越想起來了第二個修仙世界中的係統任務。當時他身中劇毒,係統任務卻要求他瞞著別人,和這次的情況非常類似。
而那一次如果不按照係統任務走……奚越推導了一下結局,當時如果早早讓項重山得知他有劇毒的話,項重山一定會尋法求解,自己最後也不會因毒發而選擇與反派同歸於盡。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係統攔著,他或許每一次都能走到he結局。
還沒等他接著想下去,項重山果然按時來了。他一如往常,一身簡單布衣,個高腿長麵目俊朗,神色漠然,手裏拎著一把小刀。
如果不完成係統任務會怎麽樣?和係統對著幹會怎麽樣?
奚越不想再管這個問題了。愛咋咋滴吧,煩了。
他在項重山一如既往垂著眼睛要動手行刑的時候,努力伸直了胳膊,抓住了他的手。
項重山微微瞪大了眼睛,握著刀的手登時一鬆,小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奚越用手指,輕輕在項重山手心裏劃動。項重山本來條件反射地要抽手,下一秒他一下子覺察了什麽,猝然抬頭去看奚越。
奚越對他微微一笑,手上繼續動作。項重山怔怔看著他,努力讓自己顯得冷硬一如往昔,仿佛毫不動容。
但項重山不知道,這一瞬間,他看起來像一個被主人一朝拋棄的小狗,獨自在可怕的暴雨中流浪了許久,卻始終沒能找回他最愛的那個人。在小狗被迫長出的堅硬外殼之下深藏的,是茫然、委屈和痛苦不安。小狗不能理解為什麽一切變成了這樣,小狗隻想回到從前,一直待在最愛的那個人身邊。
奚越並不能確定黑暗神到底是真的離開了,還是隱藏著自己的氣息在一邊默默看著。為了不讓他發現,奚越隻能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看起來就像是項重山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似的,實際上他是用他們的方式傳遞了信息。
晚上,項重山結束了一切工作,回到自己家之後,他坐在床上,對著月光,輕輕展開了手掌。
他給奚越紮的吊床還吊在旁邊,邊緣的羽毛輕輕在月光裏浮動。
手心仿佛還殘留著那個人手指的觸感,即使到了現在,還有些蘇麻的感覺。
那是他們二人打小就用的專屬溝通方式。
小時候,項重山的眼睛出過問題。作為一個本體是銀狼的獸人,他本該晚上也能清晰地視物,同時夜裏他的眼睛會展現出熒綠色,但他在十歲之前,夜裏都看不清東西,眼睛也在晚上也不會亮起。
他的眼睛顏色也與其他本體是狼的獸人不同,他們都是黃褐色,極少數是藍色,隻有項重山是灰色的。
因此,他小時候一直被其他獸人幼童排斥著,他們說他是怪胎,不配做一個獸人。
那些孩子利用項重山夜裏看不清東西這件事,屢屢欺負排擠他。他們經常在夜裏玩藏寶遊戲,藏寶圖畫在地上,隻有項重山看不見。
在又一次被他們捉弄之後,小獸人委屈地躲在森林的角落,悄悄抹眼淚。他記得父親說獸人是最堅強的,他們不流淚。但這一會,就這一小會,他想偷偷軟弱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句小聲的呼喚:“小山,你在這裏嗎?”那聲音稚嫩卻悅耳,是屬於精靈王子的。
在所有小孩子都排斥他的情況下,隻有精靈族的小王子一直陪在他身邊。他從來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嘲笑他,甚至總是站在他前麵,幫他駁斥那些欺負他的孩子。
項重山知道奚越是發現他不見了,擔心他,來找他。他怕奚越在叢林深處繼續找下去,那會很危險,忙出聲應道:“阿越,我在這裏。”
邊說,他邊捂著眼睛匆忙擦著眼淚,怕奚越看見。但奚越聞聲爬進了這一處樹叢,然後卻伸出了小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
“沒關係,”精靈輕聲說,“你不用睜開眼睛的。”
奚越用另一隻手拉起項重山垂在一邊的手,翻過他的手心,輕輕在他手心寫字。
他把剛剛那些孩子寫在地上的字,一一用手指給項重山寫了一遍。
慢慢地,項重山放下了蓋在眼睛上的手。精致得仿佛瓷娃娃一般的精靈對他微微一笑,道:“你看。”
隻見他寫在項重山手心的字,全部都開始發光,然後一個一個地從項重山手心飛起來,在空中列成一排一排的模樣。
每個字都在泛著微光,許多字排成隊列,照亮了兩個小人兒抬頭仰望的臉龐。
後來,在長大的過程中,項重山的眼睛慢慢恢複了正常,他們也就很少用這種方式傳遞信息了。
但是今天,奚越再次用了這個方式。他在項重山手上寫的字是:下一回行刑,提前一天過來。
項重山對著展開的手心看了半天,最終克製不住地低下頭,輕輕地,滿懷罪惡地,做賊一般地,吻在手心處。
他確實還愛著這個人,根本無法抵賴。無論他做了什麽,無論他對自己如何,甚至無論他是否有自己從未看清的另一麵。
愛是不講道理的。即使罪惡,即使背德,即使逆反了世間的一切道理,它就是存在著。
作者有話要說:係統:給老子死!
奚越:我偏不!
項重山:(掏出四十米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