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世界三:忠犬是怎麽養成的
紫微宮中氣氛凝固,所有殿中侍立的小太監都大氣不敢出,一種不安的感覺縈繞在每個人心頭,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皇帝的臥房內傳來說話聲。
“皇上這會並無大礙,隻是受了刺激,悲痛過度,因為心病才會這樣昏睡不醒。但眼下另有一事十分要緊……”太醫院的張院使擦著冷汗,道,“皇上體內似乎有一種毒,存在的時間不算短,毒性已經深入骨髓了,隻是此前一直潛於體內,這回皇上受了刺激,毒性才被激發出來……”
項重山臉色驟然一變,問道:“還請張大人說得更詳細些。”
“此毒潛伏於人體內,能夠改變人的體質,會讓人身上陰氣越來越重。初時還沒有大礙,隻是身體虛弱些,可能有些畏寒,但服用的時間一久,於性命有礙……”
“……張大人可知如何解此毒?”他壓下一下子翻湧上心頭的種種情緒,勉強定了定神發問,聲音裏有種脆弱的味道,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張太醫冷汗涔涔地搖頭道:“此毒……無解。”
仿佛被迎頭一擊,項重山覺得自己腦內嗡嗡的響,幾乎有些聽不清張太醫說話。還沒等項重山反應一下,張太醫又給出了致命一擊:“皇上中毒已深,隻怕……時間……不多了……”
項重山幾乎已經注意不到哆哆嗦嗦磕了頭退出去的張太醫,他腦中全是太醫最後那句話,“時間不多了”,仿佛一句最終的判決。他先前心中隱約的不安,終於成了真,那柄懸在頭上的利劍,終於揮了下來,將他一瞬間砍得血肉淋漓。
項重山幾乎無意識地把目光移向床榻上正沉沉睡著的小皇帝。小皇帝臉色有些蒼白,似乎睡得並不安穩,微微蹙著眉,不知道夢裏看到了什麽樣的情景。
他看了許久,突然抑製不住地微微有些顫抖著伸出手,試了一下奚越的呼吸。
寢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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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越醒來時,恍惚覺得已經睡了很久,似乎做了很多夢,仔細去想卻又記不得夢見了什麽。
他這一覺似乎睡得極沉,睡得整個身子都有點酥。他想撐起身子坐起來,眼睛看向床邊,一眼看見項重山正坐在一邊看著他。
項重山麵色極其憔悴,眼眶很紅,似乎已經很長時間不曾合眼,仿佛石雕木塑一般直直坐在那裏,一直望著奚越。見奚越醒來,他眼神終於亮了一點,幾乎是有些慌亂地伸手去扶奚越。
奚越見項重山神色很是反常,眼裏似乎是濃重的痛苦,不由有些疑惑。
項重山澀然開口:“主子……可有哪裏不適?”
奚越不明所以,有些奇怪地輕輕搖了搖頭,答道:“朕沒事。”
說著,他想要起身,卻感覺渾身無力,竟是一下子跌了回去。
項重山神情驟然一僵,扶著他的手微微一顫,眼裏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惶恐,堂堂八尺男兒,一時間看著竟有些無措。
奚越茫然道:“我這是……怎麽了?我睡了多久?”
他之前曾經思考過這個世界的結局,結合前兩個世界的結局,再加上這次奇怪的係統任務二,他總覺得有點不太好的感覺。
這一瞬間,麵對項重山的表情,奚越好像突然有些預感到了下麵會發生什麽。
項重山用那種壓抑著痛苦的眼神凝視著他,開了口,聲音嘶啞,而且竟然在發抖:“主子……中了一種毒藥,太醫……太醫說,”他喉結滾動一下,似乎說出這句話對他來說無比艱難,道,“隻怕時日無多了。”
奚越沉默了。不用說他也知道毒藥是哪裏來的,他這幾年來隻熟悉一種藥,就是每次事後項重山帶來的藥。項重山此前在他宮內留宿算是頻繁,以這樣的頻率喝毒藥,會有這種結果並不奇怪。
果然,又是這樣,又是死局。
這個係統真的是普通的戀愛係統嗎?他又真的是第一次接觸這個係統嗎?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係統似乎對他有著深深的惡意,無論是劇情設計,還是攻略對象的一切設計。
甚至他隱約覺得,係統對他的這個攻略對象,似乎也有著深深的惡意。每次他的死亡結局,看起來都是由攻略對象項重山直接或間接造成的。而在好感度如此高的情況下達到這種結局,簡直是要攻略對象生不如死。當然,從每次的結局上看,也確實達到了這種效果。
奚越正思考著,旁邊項重山突然道:“毒藥……是微臣給皇上喝的。”他突然跪了下來,腦袋在地上重重一磕,抬頭的時候額頭上竟然直接溢出了血,“求皇上賜死!”
奚越默然半晌,歎氣,道:“起來吧,朕……不怪你。”甚至此時,想到項重山將要又一次麵臨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奚越心頭甚至有些不忍。
項重山猝然抬頭看他,一向堅如磐石的人,眼裏竟然有淚。這人說……不怪他?
明明是原諒他安撫他的話,卻仿佛尖刀直直戳進項重山心裏。這甚至比奚越怪他,恨他,衝他大吼大叫,打他罵他,拖出去處死他,還要讓他難受千百倍。
寢殿裏再度陷入了沉默。奚越不知想了些什麽,半晌,又是幽幽歎了口氣,道:“隻是可惜……浪費了太傅他們的一片苦心啊……隻怕又要麻煩他們另選新帝了。”
項重山心中巨震,以為疼到了極致,居然還能更尖銳地疼起來。這種時候,奚越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覺得麻煩別人了?世界上竟還有這樣的人?他分毫不為自己考慮,不心疼一下自己嗎?明明受傷害最深的,就是他自己啊?
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啊……
項重山伏在地上,閉著眼睛,無聲之中,眼淚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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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越秘密約了陳立本和魏珅末進宮,在紫微宮開一個小會。項重山在門口守著。
整整一個下午,不知道他們都聊了些什麽,出來的時候陳立本和魏珅末兩人都有些狼狽,臉上有沒擦幹淨的淚痕。
項重山雖然隻是一個侍衛,但是因為在複雜局勢裏起到的關鍵作用,以及令人不由得欽佩的忠誠,一向還是能受到他們幾人的禮遇的。
今日,陳立本和魏珅末走之前,也如往常一般和項重山點了點頭算做告別,隻是兩人都神色哀痛,沒有停留就匆匆離開了。
項重山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他以為兩人麵對他的時候會無比憤怒,畢竟是他……一手造成了這種結果。
他想了想,猜到恐怕是奚越隱瞞了他在這整件事裏的作用。既隱瞞了他做出的禽獸不如的事,也隱瞞了是他送來的毒藥。
項重山隻覺得眼裏又有些酸澀。那一瞬間,他那樣高大的一個人,甚至有些站不住,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緩了一下心上湧出來的痛苦。
之後,他重新站起身,恢複了堅毅的表象,走進了寢殿。
奚越正在思考一些事,手裏下意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著就皺起了眉——又酸又澀,茶已經涼了。
他抬手想喊良夜來換茶,手抬起來才怔了怔,轉過頭看一眼,良夜並沒有站在他身後,像往常一樣低著頭,溫柔地凝視他。
原來良夜……不在了啊。
那天良夜去後,他一時經受不住過大的打擊,便昏了過去。醒來便得知自己身中劇毒,也來不及去回想這件事。
仿佛被快刀劃開了一個傷口,初時隻見了血,卻沒感覺到疼,後來疼痛才氣勢洶洶地泛上來。
這會,奚越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他怔怔坐在原處,好一會沒做出任何反應。
從前良夜在的時候,所有事情都考慮地十分周到,從來不會出現茶杯裏有涼茶的情況。
項重山看得分明,心中一痛,上前替奚越把茶換成新的,給他倒好。
良夜去後,奚越沒有再挑選總管太監,也不許人替代良夜的位置,在距離很近的位置守著他。項重山便自覺攬下了良夜從前做的事,笨拙地試著照顧奚越。
夜裏,他也睡在奚越床邊的腳踏上,整夜整夜聽著奚越的呼吸聲。
下午的會麵裏,陳立本老淚縱橫地叫奚越安心養病,承諾道一定替他安排好下麵的事情。相處一段時間下來,他們幾人也算是同舟共濟,有了不淺的交情,魏珅末也泣不成聲,弄得奚越心裏十分不好受。
這會,奚越想起了太皇太後臨死前說的話。
攝政王卡點卡的非常好,幾乎就在宮裏起火的同一時刻,太皇太後有了垂危之狀。
他打的是直接一把火燒死太皇太後,順便也能掩蓋太皇太後真正死因的算盤。那時兩件大事疊加,宮內一定是一片混亂,太皇太後的親信也無法收到信帶兵趕來,一切規劃都很完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後臨死之前,最後回頭看她這一生,終於有些後悔了。
她說,曾經她在國家風雨飄搖的時候不得已接過了這個重擔,一擔就是幾十年。她那時候撐起了這國家,最後卻似乎拖累了這個國家前行的腳步,她歎氣道,她現在明白了,也許她早就應該退位了。
她講述到了最後,看著床幔露出了笑容,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她以坤澤之身叱吒風雲,在亂局中開辟出一條陽關道,是整個國家的指路明燈。她滿懷著每一個渴望做出點成績的帝王都會有的誌向,盼著大梁千秋百代,自己名垂千史。
她把項家的令牌塞給奚越,交代了一些朝政要事,然後第一次仔細地看清楚了這位血緣關係寡淡的皇孫。不知她看出了什麽,最終她欣慰地笑了,說有這樣的皇帝,是天下萬民之幸,她也確實可以放心去了。
奚越後來知道身中劇毒之後,回想到這一段,遺憾道:【說了那麽多,一句有用的沒有,怎麽就沒想起來給個解藥啊,這下好了,全都白說了。】
三三卻察覺出他的心情並不像口氣這樣輕鬆,便什麽都沒說,隻陪著他幽幽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