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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招魂幡其四

  婉轉卻有些淒厲,聲聲哀怨。


  墨憂蹙起眉頭,“大半夜的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跳支舞?”


  魔尊道,“她好像是想告訴我們,她在等什麽人。”


  墨憂虛心求教,“如何看出的?”


  簡默開口,“折柳。”


  魔尊道,“她想把什麽人留住。”


  墨憂道,“那到底是在等人,還是挽留?”


  魔尊雙手抱臂,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傻?”


  墨憂,“……”


  魔尊繼續道,“很明顯啊。她想把什麽人留住,但是那人沒有留下來,她便隻能守在原地日日夜夜的等,等終有一天那人歸來咯。”


  簡默道,“可惜,她至今仍然沒有等到。”


  魔尊道,“是啊。但是有人等到了,這世間並非所有的等待都是未果的。”


  墨憂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尤其是在看到司徒獻一邊說“有人等到了”,一邊一個勁兒的往簡默身上歪的時候。


  墨憂,“……”怎麽有種子默仙君被司徒獻給染指了的感覺?

  將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清空後,墨憂努力不去注意旁邊那兩人,視線落向斷橋上映月而舞,執柳等一歸人的新娘子。


  墨憂心道,那她究竟是在等誰呢?她的良人嗎?


  是發問還是自問,終究不得而知。


  這世間,有多少人依依不舍的離開,又有多少人不知疲倦的等待。


  有人被辜負,但也有人終覓良人。


  終於,笙樂停,鴻舞終。


  新娘子最後的動作停留在把柳枝拋出去上,笙樂一停,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四周的空氣,好像突然於一瞬間因靜寂而凝滯起來。


  她慢慢站直身體,緩緩轉身,麵向三人——她從未正麵麵向過三人,仿佛她的觀眾隻有那輪孤月。


  三人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未被麵具遮住的那張臉,峨眉淡掃,桃花眼瀲灩含情,明若敷粉,麵若桃李。左臉戴著的麵具,金光流轉,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其翼同尾羽斜繪入鬢,綴著琤琤流蘇。


  一雙眼,幽然深邃,極目亦不能窺底。


  魔尊道,“姑娘引我們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新娘子顰蹙雙眉,“小女子想求三位公子幫個小忙。”


  墨憂道,“什麽忙……”


  魔尊打斷墨憂,警惕的蹙起眉頭,“姑娘此言差矣。我們三人同姑娘一樣,都是死的不能再透的亡魂,哪裏能幫得上姑娘的忙呢?”


  墨憂這時終於反應過來,心中警鈴大作:既然這新娘子能找上他們,定然是識得他們並非亡魂。其道行必定不淺,未必在他們之下。


  新娘子“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反問道,“那公子的意思是,這個忙,公子……不想幫了?”


  魔尊回以一笑,眉目張揚,“姑娘之道行未必在我們之下,何須求我們?”


  新娘子道,“啊呀,那就難辦了呢……怎麽總有人敬酒不吃總愛去吃罰酒呢……公子,小女子再問你一遍,這忙,你是幫,還是不幫?”


  魔尊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幫,就是不幫。”


  墨憂有些汗顏,腹誹道:司徒獻啊司徒獻,你狂也得分個時間分個地點吧?對方實力還不知如何,你就這麽作,是不想活了嗎?


  可若是魔尊聽到墨憂所想,肯定會懶懶散散的笑笑,“我一介魔首,反正都把天下得罪了個遍,還在乎多那麽幾個嗎?”


  女子理著衣袖,垂眸輕笑,“公子可要考慮好了再說……萬一,你不答應我,我很生氣,不放你們走怎麽辦?”


  魔尊輕輕一笑,“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僅在電光火石之間,女子便已掠至了三人近前,魔尊側身輕輕一避,卻見女子並未繼續同他纏鬥,或者說,她一開始盯住的人,本就不是他。


  “無憂,避開!”


  墨憂腳尖貼在地麵輕輕一旋,身子微微後仰,攤平雙臂飛速往後躲去。


  女子的指尖僅差毫厘便碰上了墨憂的臉,歎惜道,“就差一點呢。”


  魔尊身形一動,擋開女子的攻擊,女子身形飛速後退幾步才穩住步伐,“公子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魔尊道,“白月光前,再無絕色。既無絕色,何以心生憐惜。”


  簡默手指微蜷。


  女子輕笑,“哦?是嗎?”站好身子後,不再繼續上前,“可是公子呀,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哦。”


  魔尊下意識地看向了墨憂,疑惑道,“你被她傷到了?”


  墨憂同樣疑惑道,伸出雙手摸摸臉,“沒有啊。”


  簡默輕聲道,“……是我。”


  魔尊眸色一凜,“傷哪兒了?”


  不等簡默回答,魔尊便已開始仔細地檢查他身上到底哪裏有傷口,卻被簡默用手輕輕握住,“不用看了,找不到的。”


  “到底傷哪兒了?你個悶葫蘆,倒是說句話!”


  簡默輕蹙了蹙眉,氣息微亂,“香氣。”


  “香氣?”魔尊想起來了,在第二次遇到新娘子的時候,曾傳來的香氣。他隻聞了少許,可簡默卻擋在他的身前為他擋了大半的香氣。


  女子嫣然一笑,“還不止哦。”


  魔尊回頭看向墨憂,“……墨無憂,你也聞那香氣了?”


  墨憂麵如土灰,“……少許。”


  “啊呀,看來公子這忙是不想幫也得幫了呢。”


  “區區雕蟲小技而已,竟也妄想班門弄斧?”


  指尖燃起一簇紅色火焰,淩然逼向女子,女子慌避不及,被火燒掉了大片衣角。


  “公子,小女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呢,怎的這般心急。”


  魔尊將有些站立不穩的簡默擁住,同時淩空將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的墨憂丟進了新娘子的厭翟車,“無非就是想以解藥為籌碼而已。”


  “公子說的確實不錯。難不成公子是想自己煉製解藥?一個人救兩個?嗬,怕是救不過來吧。”


  魔尊有什麽不好的預感,“什麽一個兩個亂七八糟的,把話說清楚。”


  女子道,“公子連二位公子中的什麽毒也不知,就拒絕同我做交易?公子啊,這唯一的解藥,可不就是你嗎?”


  魔尊了然,“原來是魔血。”


  女子,“……”這人的腦子到底是如何長的?


  簡默的身體微微發燙,烙得魔尊心口也開始滾沸起來,他終於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麵色不善地看向女子。


  女子麵色一喜,心道,終於開竅了。


  卻聞得魔尊道,“你們這人界冥府怎麽連風都不刮一絲的,看把我家仙君給熱的。”


  女子,“……”


  “仙君,你很熱嗎?我幫你把這件衣服脫了,好不好?”


  簡默偎在魔尊懷裏,單手緊緊揪住衣襟,堅定的輕輕搖了搖頭,“不,不行。”


  魔尊無奈,“那我帶你去吹吹風?”


  簡默點點頭。


  說完,魔尊便單手擁住簡默,輕步一躍,落於斷橋上。


  魔尊盤腿坐下,簡默軟軟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輕闔著眸子。


  “風來!”魔尊抽了一下傍橋而生的柳樹,柳樹受不了疼,樹冠飛速的旋轉起來,萬千柳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帶起一股清涼之風,慢慢將熱意拂去。


  女子一襲紅衣被風撩動,“公子,這樣是解不了毒的。”


  魔尊抬手摸了摸簡默的額頭,簡默抿了抿唇,絲毫聲音也無。


  “胡說。額頭明顯沒有那麽燙了。”


  女子,“……”這是一塊什麽木頭?

  突然,厭翟車裏溢出一絲哀嚎。


  魔尊道,“墨憂。”


  墨憂沒有回答,隻是四周太靜了,那輛厭翟車裏被壓到極低的呼吸,像是被靜寂刻意放大了數十倍,一字不漏的隨風散入耳中。


  厭翟車裏的人終於恢複了片刻的清明,他雙指並攏,在自己喉間封下一印,那聲音才終於沒有繼續溢出。


  可實在是太難受了,讓人無法忍受,紅羅帳下,躺在上麵的青衫人影輕輕掙紮著,雖然抓心撓肺的難受,卻仍不敢做出有違玉笥臉麵的事。


  忽然,那人影從乾坤袖裏取出了什麽東西,對準自己的手腕和腳腕狠狠紮了下去。是四把靈巧的匕首。


  將自己喉間封住,四肢被匕首牢牢地釘在車上,鮮血流淌,紅帳輕舞,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魔尊終於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勁。


  他不忍再看躺在血泊裏的墨憂,垂眸看向乖乖偎在自己肩膀上的簡默,突然很想喚他一聲,“仙君。”


  簡默依舊闔著眸子,聲音一貫的溫柔如風,“嗯。”半絲異樣也無。


  可是魔尊知道,簡默不可能像表麵看起來的這般無事。墨憂那般自持的人都忍受不了到自封行動的地步,簡默怎麽可能會一點事也沒有,隻是乖乖的躺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


  但他就是隻是乖乖的躺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乖的那麽安靜,那麽令人心疼。


  怎麽能這麽乖,這麽安靜呢。


  哪怕是因疼在地上打滾也好,可他連動也不動,安靜的像個死人,了無生氣。


  視線下移,輕輕落在兩人相握的雙手上,魔尊輕輕動了動,簡默立刻不安的蹙了蹙眉。


  原來,如此安靜,如此自持,不過是因為手裏握住了心安。雖然握得不是特別緊,但他知道,如果他一旦起了想要離開的想法,麵前這冷靜自持的局麵一定會於瞬息之間被打破,勢如天崩地柝,不可阻擋。


  “仙君,乖,我離開一會兒好不好,就一會兒。”魔尊微微側首,低聲道。


  簡默的氣息亂了些,蹙起了眉頭。


  察覺到簡默慢慢收攏的手掌,魔尊心道,原來仙君的心安,果真是他。


  女子道,“現下三人中能夠行動自如的,也隻有公子一個人了吧。小女子隻是有一事相求,非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之難,於公子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魔尊道,“究竟何事,值得你如此枉費心機。”


  女子道,“不過救個不該死的人罷了。”


  不該死……又是不該死。


  魔尊失笑,“不該死的人如此之多,倒是冥王的失職了。”


  女子道,“天亮了,小女子該走了。願公子謹記承諾。”


  紅色身影隨黑暗的消失化去,天色破曉,一隊送親隊伍也消失不見,隻有那輛厭翟車孤零零的立在道路中央,釘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影。


  忽地,有鈴聲響起,像是一駕馬車。


  魔尊封住簡默的幾脈,“有人來了。”


  簡默倏地睜開眼睛,目露戒備。


  八位侍女立於隊伍之首,黑色紗幔半遮半掩的車輦上,端坐著一玄衣玄發男子,眉目溫和卻隱隱藏著幾分淩厲,眼眸輕垂。浩浩蕩蕩一路行來,惹得一眾人紛紛側目。


  “停。”


  一名侍女輕輕豎起手臂,一眾人止住步伐,車轎停了下來,有兩名侍女將紗幔撥開,玄衣男子微微低首,從中走出。


  魔尊低聲腹誹,“得,剛走一個坐紅轎子的,又來一個坐黑轎子的。”


  “閣下可是魔界之首,魔尊?”玄衣男子輕聲開口,嗓音有些沙啞,如同曆盡滄桑。


  魔尊道,“正是,閣下便是一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冥王殿下了吧?”


  冥王微微一笑,“不過是不喜拋頭露麵而已。”


  魔尊道,“既不喜歡拋頭露麵,又怎會前來此處,知曉我的身份?”


  冥王道,“我掌之處,一息一動自然盡知。閣下如今可有碰到了什麽難處,需要在下略盡綿薄之力?”


  魔尊道,“盡綿薄之力怕是不夠用,你還是別藏著掖著了,盡個全力吧。”


  冥王,“……”


  “且先隨在下回長恨夜稍作休整。”


  魔尊指著冥王的那輛轎輦道,“那個,能借我坐坐吧?”


  冥王含笑道,“自然可以。”


  魔尊道,“坐我和仙君兩個人是有些擠了,不過勉強還可以。”


  冥王,“……”那他呢?走回去?


  上了轎子,放下紗幔後,魔尊的聲音隔著紗幔傳來,“對了,把那輛紅轎子也帶上,抬穩點,別摔了裏麵的人。”


  侍女幾人看向冥王,得到冥王默許後,這才自動分為兩行人,抬著兩頂轎輦朝長恨夜行去。


  長恨夜,顧名思義,在這裏,是永遠見不到光的。


  為了照明,從最底層開始,九千石階,每一階左右兩側都有一盞蠟燭燃著,而大殿深處,更是各處都布滿了隻有寸許高的蠟燭,舔舐著無盡的黑夜,燃起些許的微溫。


  將墨憂和簡默兩人安頓好後,魔尊這才鬆了口氣。


  “鬼醫。”魔尊道。


  胸前衣服上,繡著一個大大的“醫”字的,五尺高的老兒雙手捧袂,含笑答道,“公子有事盡管吩咐。”


  “他們二人的情況,如何。”


  鬼醫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須,笑道,“公子無需憂心。這穿黑衣服的公子呢,雖然中毒最深,但好在定力極強,毒氣未至心肺,隻是心神有些過度疲勞,需要多休息幾天。而那穿青衣服的公子呢,中毒就淺了很多,但卻侵了心肺。情況未必比黑衣公子好。”


  魔尊蹙了蹙眉,“那他身上的傷口,可會對行動有礙?”


  若雙腳雙手廢掉,無異於斷了他的修行之路。


  鬼醫道,“這個也不必憂心,青衣公子當時心神混亂,刺下去時也並未用太大功力,況且,他身上之傷已隨身上之毒被人解了去。兩位公子目前都已無甚大礙,隻需靜養。”


  魔尊回想起紅衣女子退離時,散入風中的淡淡香氣。心道,原來是她解了毒,順便也為墨憂治了傷。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喚你。”


  “侯公子吩咐。”說完,鬼醫提著藥箱退了下去。


  魔尊轉身麵向遠處,腳下九千石階層層疊疊,燭火燃溫,夜涼風習。


  忽地,魔尊身形一動,喚出了一隻通體銀光的白鹿,駕著鹿禦風行向遠處。


  “鈴鈴,鈴鈴。”白鹿頸上掛著的銀色鈴鐺輕輕奏響,惹得幾隻路過的飛禽忍不住和聲而鳴。一番天籟之音合奏。


  “呦呦。”白鹿輕闔起眸子,鳴聲空靈而悠遠綿長。


  魔尊摸著白鹿柔軟的頭發,讚賞道,“不愧是仙君送我的白鹿,叫聲也是一等一的好聽。”


  “呦呦,呦呦。”


  到了斷橋邊,白鹿輕輕落地,俯下身子,魔尊從鹿身上躍下。


  孤月單懸,斷橋獨立,萬柳空穿風。


  終難覓紅袖倩影。


  “你予了我解藥,這忙,我會幫你。”


  “多謝公子。”


  “你還未說明,到底所求為何?”


  “一人而已。”


  話音落下,眼前景色陡然一變,竟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同一滴濃墨落下,隨軟軟白宣肆意彌散開來,但好像,又不隻是墨,因為隨著那,姑且稱之為墨的散染,周圍的一切,都鮮活了過來。


  如果把之前的人界冥府比作丹墨畫卷,無論是在勾勒還是上色上,都太過小心翼翼,反而少了幾分鮮活的生氣,像是塵封了幾千年的畫卷蒙了塵。如今,有隻手將這塵細心一一拂去,重新著色,濃烈而鮮活。


  魔尊回首望去,人界冥府中央,有一座高偉建築破土而生,拔地而起,幾欲貼近青冥。


  紅衣女子的聲音傳來,“我想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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