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絲雀其一
鳳啟二百五十八年,鳳鳶國常安城發生了一件命案。
東街的花巷走了水,燒死了一名歌姬。本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是不足為眾人津津樂道的。不過,這次的事卻在常安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原因有三,其一,這死的歌姬乃是當紅歌姬之一,名為紅袖。其二,這件事居然與當朝名門之後陳氏一脈陳家的獨子陳熠有關。其三,當今陛下竟然親手審理此案。
若單憑第一條,也不過歎句紅顏薄命,唏噓幾天罷了。可扯上了後兩條,眾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常安城太平太久了,終於出了事能讓他們好好“評頭論足”一番了。
可一連幾日,原本生意紅火的花巷竟一連閉了好幾天的業,遲遲不見開張。
為此,眾人怨聲載道。
原因不過有二,其一,八卦之火沒柴燒了,不甘心哪。其二,花巷柳街雖冠以歌姬樂伶賣藝之名,實則卻是做那種拿不到台麵上的生意。花巷關了,柳街的生意自然便好了起來。
其實,花巷柳街也沒什麽大的區別。都是一般的花容月貌,唯一的差別也就是男女性別之差了。
可沒成想,不過短短幾天。柳街又緊接著出了茬子。
這時,人們心裏不斷燒灼著的八卦之火終於有了幾分“偃旗息鼓”的架勢。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作為常安城商業頂流的花街柳巷仿佛被下了魔咒。一樁命案接著一樁。身為大理寺卿的陳遺為此一籌莫展。
身為大理寺卿的獨子,且與命案相連的陳熠更是沒討到什麽好果子。先是被自家父親以家法打去了半條命,好歹有幫親不幫理的娘護著,這才能苟活著下了獄。
下了獄比什麽都安全。
因為他那公正地近乎呆板的父親,隨了他那清廉公正的祖父。向來都是以真憑實據說話,自然不屑於嚴刑逼供。陳熠總算是能活了下來。
一連三天,案子都沒什麽進展。
事故現場既沒有什麽蛛絲馬跡,也沒什麽可疑行跡。
無奈,陳遺隻好拿著卷宗進了宮。
內侍將他領到了陛下的合歡殿——那裏是陛下日常起居的地方。
待得到通傳後,陳遺這才掀開官服衣擺,步履跨過門檻,跪拜下去,“臣大理寺卿陳遺,拜見陛下。”
陛下許是剛剛小憩了片刻,剛從屏風後換好衣衫走出,此時的他正值三十歲,身量很高。他一邊說著愛卿不便多禮,一邊走到書案前接過陳遺的卷宗查看。
“梓桐,渴了。”這句話說是命令,倒不如說是對親近之人才能喚出的撒嬌語氣。
陳遺垂手恭立,聞言不由得偷偷將視線轉向屏風後。他甫一進門,便瞧見了這殿內是有兩個身影的。
果不其然,一隻白履從層層疊疊的雲衫中露出一角,自屏風後踏出。竟是位青絲半散,廣袖雲衫的男子。
陳遺想起朝臣們口口相傳,說陛下有位十分要好的知己養在宮裏。想必便是眼前這位了。
那人未多言,隻是衝著陳遺微微頷首,陳遺同樣回禮頷了頷首。
如玉手指拿起了那白瓷做成的茶壺,竟不見絲毫遜色,反而襯得手指更顯瑩白如玉,教人忍不住將視線在上麵逡巡停留。
“這案子,還沒什麽進展嗎?”陛下問。
“回陛下。據仵作檢查,死者生前並未有激烈的掙紮痕跡,像是自殺。走水一事,像是人為卻也有可能是事故,目前還沒有確切的定論。”
談話間,陛下伸手去接茶盞,可那斟茶的人卻好像是走了神,熱茶撒在了陛下金貴的手指上,那人才終於回了神。
那人還未來得及開口,陛下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想什麽呢?”
這裏麵的意味陳遺有些聽不清明。
那人想掙出來,陛下卻像非要同他較勁兒似的,就是不肯鬆手半分。
“你先鬆開,我給你上藥。”平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起伏。
陛下挑了挑眉,“終於知道心疼寡人了?”
陳遺隱隱覺得這不像是知己之間會有的對話。
“陛下,不要鬧了。”那人無奈道。
陛下把卷宗隨手丟在書案上,“陳愛卿先回去吧,這件事待會再聊。”
陳遺應聲退出。
身後兩扇門還未來得及合上時,陳遺聽見了屋裏有什麽東西摔落在地上的聲音。
……
晚上再入宮之時,那位知己竟沒在房間裏。同陛下商討了會兒之後,陳遺離開了合歡殿。
宮門口,陳遺見到了那位本該出現在陛下寢殿的知己。
“陳大人。”
由於不知這人名姓,陳遺隻好喚道,“公子。”
“我有件事想拜托大人幫忙。”
……
回府的路上,馬車晃晃悠悠的,陳遺的腦子很亂。
花巷的當紅歌姬,柳街的幾名樂伶根本毫無聯係啊……
“先別回府了,去大理寺吧。給夫人捎個信回去,我今天先不回去了。”
回去也定是要因為熠兒的事爭論不休一番,還不如待在大理寺處理政務來得清淨。
馬車調轉了頭。
……
案情終於有了點眉目。
據說,是柳街的老板掛著歇業的牌子,竟還有人視若無睹,破門而入。
當時花巷老板也在,瞧見那戴著鬥笠身著青衫的男子,恍然大悟道,“羞麵郎!”
關於羞麵郎的傳言有很多。
去掉一些誇大其實和胡編亂造的,大概是這麽一番描述——
羞麵郎,又名無顏人。傳言那人生的醜陋可怖,平常戴著鬥笠出行,借白紗掩麵。如何的可怖呢?俗言,鬼見怕。但從未有人真正見過他的麵貌,因為據說見過他臉的人都死了。
可也有人這麽說——
那人生的貌若天仙,醉倚黃菊,清香侵懷……
至於這傳言孰真孰假,終是無法考證。
因著羞麵郎無從考證的來曆和飄忽不定的行蹤,一些不軌之徒借機加以利用。前幾年,一些采花賊還冒充羞麵郎犯了好幾起案子。
真的羞麵郎沒遇到幾個,假的倒是抓了數十個。
那如何辨別真假呢?
據說,那人的歌聲猶如天籟,非尋常人可比。
根據兩位老板透露,那歌聲繞梁之時,他們仿佛被定住了身子,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臨了,那羞麵郎拂袖而去,“紅袖有負於我,該殺。”
轉瞬,便沒了蹤影。
待恢複行動後,兩位老板嚇得雙腿一軟。但還是抓緊時間報了官。
這隻能算作懸案了。羞麵郎之事邪乎的很,與留給鳳鳶國根深蒂固的陰影的國師行事作風很像。況且,陛下吩咐過。羞麵郎一事不可再查。
緊接著,花巷又出了第二場命案,死的人是白宣,是紅袖的至交。
可陛下卻道,瞞著。
不許聲張,不許立案。
雖然心下疑惑,但陳遺隻能一一照做。
偶有一日,陳遺路過了一所學堂,不由得在門前駐足停了停。
“陳大人怎麽來了?”柳青羨道,“聽說常安城最近出了不少事,陳大人如今定是瑣事纏身,如何到了我這學堂來了?”
陳遺道,“心有困惑,前來請教丞相大人。”
“我已是平民之身,不必再如此喚我了。你若有事,直說便是。若能幫忙,我自不會推脫。”
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柳青羨道,“聽陛下的。”
“可是——”陳遺麵露遲疑。
柳青羨了然於心,接道,“可是,你覺得事有蹊蹺,不想聽從陛下旨意草草結案,你想繼續查下去,還死者一個公道,是也不是?”
陳遺點點頭,“柳大人所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
柳青羨失笑,“都說了我不是什麽大人了。”繼而正色道,“可是陳大人,身為人臣,最重要的不是才能。比辦事能力更為重要的,是聽話。你想做位好官沒錯,可你不能讓陛下不放心哪。”
陳遺沉默了半晌,終是吐不出隻言片語反駁。
……
回到府上,剛進書房,一摞聖賢書便被人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避無可避。
陳遺立在書堆間,語氣無奈,“你這是又在鬧什麽。”
成了多少年的親,她便鬧了多少年。
要是當初沒有成親就好了……唉,說什麽胡話呢。怎麽能不成親呢。
吳瑜瑾吳氏把手邊上的書案上的書一掃而空,“這日子沒法過了……”
陳遺不言,吳瑜瑾繼續抱怨道,“熠兒可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話鋒一轉,“奧,我知道了,你心裏是不是還惦念著那個人——都多少年了!是不是隻有她的孩子你才會視若珍寶,而我的孩子,就隻能經受牢獄之苦!”
陳遺隻道,“我們的家事牽扯旁人作什麽。”
“旁人?”吳瑾瑜冷笑幾聲,“你若當她隻是旁人……你若隻當她是……當她是——你哪裏把她當作過旁人!陳遺,陳子瑜!”她的手狠狠地戳著自己的心口,“你睜開眼睛瞧瞧,你明媒正娶的人是我!是我堂堂尚書之女吳氏!而她,不過是位卑賤的奴仆!”
“夠了。”陳遺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好,否則也不會容忍吳氏這麽多年,他雖心有怒火,但語氣還是與平常無異,“這幾日我在大理寺住,便不回府了。”
本以為自己政務纏身生怕冷落了她,今日才特地抽空回府看看……唉,終是不該回府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