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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陰陽隔其三

  祁彧抬起手臂遮住了眼,徐徐道來,“若是當年身為皇親貴胄的小王爺祁封,自是不必怕一名區區富紳的。可是啊,他四十歲時隻是布衣平民,普普通通,無權無勢。他敬愛的皇兄陛下以自己為火柴,重燃了他心底的善良。一亮就是二十多年。


  可誰也沒有料到,更暴烈的風雨襲來,想要撲滅這火種……”


  他的聲音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到了最後,竟有字字沁血的意味,他說,“……如你所見,我成了第二個祁封。”


  ……


  那富紳學著三十多年前的樣子,企圖把當年的惡狗重新放出籠子,可是他發現,不起作用了……君子看向他的眼神比小君子當年的更為堅定更為憐憫……


  這眼神當真是討厭至極!


  他心願未了,他坐立難安,他急得抓耳撓腮!

  後來,他終於想到了一個法子。而且,兵不血刃。


  什麽法子呢?


  既然是贖罪之行,祁封選擇的自然是當年鳳鳶國災民壯年被抓走的那個村子。所以,富紳把他是當年鳳棲國的小王爺的事情抖了出來。


  隔著血海深仇的濾鏡之下再去瞧那位大善人,無妄村的百姓皆都敬而遠之,退避三舍。


  甚至有氣不過的,開始對跪在地上自罰的祁封施以拳腳。


  一開始隻有一兩個人那麽做,很多人還在勸……


  “算了吧。他畢竟也在這裏做了二十年的善事,也已贖清自己的罪過了……”


  “我父親哥哥一共四個人,因為他,全沒了!要不是當年我還小,我家裏就沒人了!是他,是他害得我家裏支離破碎,都是這個大惡人!”


  大惡人三個字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的時候,祁封感覺全身的血都凍僵了。


  視線一一掃過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仿佛行善之時他們道謝還都是昨日……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心中的怒火被激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討伐的陣營中。


  眾人拾柴火焰高……怒火也是這樣。


  但令富紳不快的是,他發現,祁封身上的惡狗完完全全的死了,再也不會醒來為禍世間。


  可一個人的出現讓他從灰燼中看到了重燃惡火的希望。


  眾人聲討拳腳相加中,有一個幼小的身影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他張開雙臂護住那低頭懺悔的人。


  他仰著頭聲聲質問,“夠了……夠了!我父親是做錯了事,是罪不容恕……可是你們難道都忘了嗎?是誰二十年如一日行善……是誰鞠躬盡瘁,為你們鞍前馬後!放過我父親吧,他真的知道錯了!如果還有什麽怒火盡管衝著我來吧!父債子還!”


  眾人啞口無言。


  漸漸地,有細碎的聲音響起。


  “我們無妄村壯年少,耕耘的農活大多都是祁善人幫忙做的……”


  “壯年少,還不都是因為他!”


  “行了行了,就你火氣大!無論怎樣,祁善人確實對我們無妄村有恩。你們看看,他也是有妻兒的人,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說這話的村婦微笑著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彧兒。”


  十四歲的祁彧忍住眼淚,“孫二娘。”


  孫二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親以前做了錯事,你可不要跟他學。祁善人是君子,我們彧兒就是小君子。等過幾年,彧兒長大了,就會從小君子變為真正的君子了。”


  ……


  可是,天不遂人願。世事無常才是世事。


  祁封故去了,祁彧被托付於孫二娘照管。


  可是……


  “可是……”祁彧單手插入發間,冷森森地惡狠狠地獰笑起來,“孫二娘也死了。被那富紳逼死的……”


  ……


  祁彧的娘親很早便去世了。祁封身體也一直不好,四十多歲後便咽了氣。他死後,無妄村村民對祁封的芥蒂才慢慢地一點一點消除。無人照管的祁彧終於被無妄村接納。一向喜愛人小鬼大的祁彧的孫二娘將他認作了幹兒子,視為親養。


  富紳得知後,帶著家丁找上門了,想要將祁彧變作第二條惡狗。


  可是祁彧比較幸運,他當時不是孤立無援,他有一位孫二娘護在他的麵前。


  可那富紳竟然起了淫心,百般戲弄侮辱,最終逼得孫二娘投井自盡。


  “為什麽要如此百般逼迫……為什麽要毀了我的人生……”


  祁彧發了瘋,失手也好,蓄意也好……富紳死了。死在了祁彧手中的木棍之下。


  家丁四處逃竄,祁彧殺人犯的流言不脛而走。


  這次,未等無妄村村民出麵,祁彧便自己逃了。他離開了無妄村,四處躲藏。


  鳳啟一百四十五年,鳳鳶國複。長達二十年的烏煙瘴氣的統治終於告罄,國師畏罪潛逃,不知所蹤。


  兩位都在逃的人竟然相遇在一家破廟。


  “祁氏血脈……”那國師伸出一隻手,食指點向祁彧的眉心,鳳眸裏銜著看到獵物的熾熱光焰。


  祁彧被取了眉間血,手腳筋脈被那人拿刀劃了個遍。


  國師寬大的白色長袍逶迤在破廟裏的稻草上,是不染纖塵的白,欺霜壓雪。


  昏昏沉沉中,祁彧隱約聽到那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麽。


  “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髒了……這血髒了……”


  “竹籃打水一場空,白開心一場……”


  其餘再多,便入不了耳了。


  後來,幸好得遇一位醫者仁心,妙手回春的大夫所救。


  不錯,正是楚問。


  二十年過去了,鳳棲國天地已改。


  鳳棲國自三年前,就更名為鳳鳴國,即位的是慕祁的父親慕容,人稱鳳棲帝。


  “而那皇後……那鳳鳴國的一國之母……”祁彧臉上的笑又是諷刺又是自嘲,慕祁心知他說的是誰,沒有多語。


  果然,祁彧的笑漸漸止住,森森白牙隨著紅唇一張一合,吐出了那位久違的故人的名字,“是我當時那留在世上唯一的血緣至親……我的,你的……我們鳳鳴國的……祁鳶……祁皇後啊。”


  ……


  祁佑陛下故去之前,曾選了兩位肱骨大臣,委以重任。


  一文一武,一位是慕藺,一位是楚河。


  可是鳳啟一百四十年時,鳳鳶國還在國師的統治之下,年僅十五歲的祁鳶陛下還執掌不了大局。


  因為她是女子,更因為她姓祁。


  “鳳棲國日複一日地衰落下去,”祁彧把玩著那玉璽,時而拋著玩,時而當作球隨意亂踢,“祁鳶陛下因為國事纏身,她勞累至極,辛苦至極……於是,有的人心疼了。”


  話音停下,祁彧看向慕祁,“祁兒,不得不說,你母親很幸運,她嫁了一個好丈夫,你也很幸運,你有一個好父皇。”


  ……


  即使是肱骨大臣,赤膽忠心。可終難逃朝中紅了眼的鼠輩猜忌。


  萬一楚氏或者慕氏想取而代之怎麽辦?

  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河與慕藺氣極,為了安撫一朝文武,本來身為武將的楚河自願讓出兵權,交予慕藺。慕藺自願讓賢,不再任丞相一職。


  不,還不夠。鼠輩們還是紅著眼。


  最終,楚河隻任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文職,官銜平白一落千丈,成了最低。


  而慕藺,明明是握筆的手,卻被迫執掌兵權。官位也比楚河高不了多少。


  那些鼠輩終於露出心滿意足的喟歎。


  於是,原本有楚河慕藺相助管理朝局的祁鳶陛下,在失去左膀右臂的情況下,越來越力不從心。


  人微言輕,在官場上也是如此。


  雖然借著輔政大臣的光,慕藺楚河依舊能站在百官之首,可官銜在那裏,說話到底不比以前有分量。


  憋屈!可是不如此又能怎樣?


  還好,慕藺的兒子慕容打破了這個僵局。


  楚河慕藺祁佑三人本就是從小就一起長大的玩伴,彼此間知根知底。這也是祁佑放心將祁鳶托付給楚河慕藺兩人的原因。


  而他們的後代,楚雲楚問慕容祁鳶亦是從小玩到大的至交。


  楚雲楚問不愧是前將軍楚河的兒女,脾氣一個比一個大。因此,祁鳶總是如此戲稱,“唔,文官的名頭,武將的脾氣。大哥,四妹,要不將來我派你們去軍隊當個燒火兵?”


  楚雲楚問脾氣當下一點就著,二話不說便要捉了祁鳶陛下痛打一頓。結果,祁鳶迅速躲在了慕容身後,隻探出頭,衝楚氏兄妹道,“我二哥慕容可是文武雙全,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你們兩個有勇無謀大字不識一個的匹夫,可敢來應戰啊?”


  楚問抱著雙臂,“三姐這仗著二哥給她撐腰有恃無恐的樣子真欠揍啊……”


  楚雲也抱著雙臂,點頭附和,“那就揍吧。”


  皇城禦花園內,一片歡聲笑語。


  後來,國運衰落,危在旦夕。


  四位少年各懷己誌,不問前路吉凶未卜。


  楚問習得了一身好醫術,見了當時民不聊生,惡疾纏身之狀,當下便決定雲遊四海,救死扶傷。


  楚雲之父楚河立下的三代以內不得任高官武職的誓言還在,所以任楚雲空有一身好武藝也無處伸展。


  但是這誓言有個紕漏。


  這誓言說的是不得任高官,卻沒說不得任普通士兵一職。於是,楚雲隱姓埋名,參了軍。當時,在國師統治下的鳳鳶國與鳳棲國交惡,邊關戰亂頻仍。楚雲一腔熱血,如飛蛾撲火。


  可即使他九死一生,即便他戰功赫赫,也隻能做個普普通通的士兵。他永遠不能做一名運籌帷幄的大將軍。


  雖然如此,但隻要能報國,楚雲就覺得已經很滿足了。


  待楚氏兄妹離開揚州後,這皇城裏瞬時就冷清了許多。


  那年,祁鳶陛下立於城樓,同身旁的慕容道,“二哥……大哥參了軍,四妹也雲遊了……這揚州,一瞬竟如此冷清……”


  十七歲的慕容握住十七歲祁鳶陛下的手,“待盛世安康之日,便是吾等重聚之時。”


  可是鳳棲國的百姓對祁鳶陛下越來越沒有信心了……


  祁佑陛下故去已有十七載,可這戰火也燒了整整十七載……


  祁氏一族血脈髒汙流言又被大肆宣傳起來……


  祁佑陛下是真龍天子,赤子丹心,有龍影現身,蒼天為鑒……可是祁鳶陛下呢……


  誰能保證真龍天子的後代就一定是真龍天子呢……


  流言四起,祁鳶陛下無計可施。


  眼見著,外有戰禍,內有民怨,祁鳶陛下心力交瘁,慕容瞧著心疼了。


  所以,便有了後來慕氏狼子野心,篡權奪位。


  三年後,楚雲歸來,接任故去之父的職位。為何新帝登基需要楚氏一族落印?雖是官卑但權重。更是製衡皇權的一個天平。


  楚問也雲遊歸來,還帶回了一名十七歲的少年郎,正是破廟中機緣巧合才救下的祁彧。


  正是鳳啟一百四十五年,鳳鳶國複,鳳鳴國昌,一派盛世安康,百姓安居樂業之景。


  當時亂世,年少忍離別,如今盛景,少年重聚首。


  慕容陛下握著祁鳶準皇後的手,笑著詢問,“待盛世安康之日,便是吾等重聚之時……準皇後,你什麽時候嫁我呀?”


  前半句還義正言辭,轉眼就不正經的慕容陛下笑兮兮地歪靠在祁鳶準皇後身上。祁鳶臉上飛上一抹雲霞,如寒梅破雪而生,明豔動人。她有些羞怯地低下頭去。


  楚氏兄妹雙手抱臂依偎著互相取暖。


  楚問道,“小時候就覺著這兩個人狼狽為奸,嘖嘖嘖,關係非比尋常啊。”


  準夫婦兩人對視一眼,俱是一笑。


  楚雲道,“是啊是啊。每次闖了禍就上躥下跳地喊二哥,呀呀呀,女大不中留呀。”


  楚問忽然上下打量了一眼楚雲,道,“我哥長得也不差呀,就是官職低了些,情商低了些,脾氣差了些……三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不嫁二哥,嫁我哥唄?”


  楚雲臉色青了,“官職低說的沒錯,可情商低了些,脾氣差了些……是什麽鬼?楚問,你出去三年翅膀硬了啊?討打呀!”


  楚問道,“看看,這不是又急了。”


  慕容一把攬住自家準皇後,生怕有誰搶走似的,對看熱鬧故意煽風點火的楚問說道,“行了,老四,你差不多也得了。雖然你大哥一無是處,你二哥十全十美,但也不必如此直接說出來,駁了大哥麵子嘛……”


  正挽起衣袖準備痛毆楚問一頓的楚雲立馬調頭,黑著臉道,“你說的更難聽。先打你。”


  祁鳶低眉含笑,無奈地歎了口氣。


  時間一搖一晃,眨眼便是十年。


  這十年裏,四人過的很是精彩。每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


  有一年,鳳鳴國無恙鎮發了傳染病。


  第一個出場表演的是楚雲大人,他一定要將自己脾氣暴躁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於朝堂之上,逮著一位貪官汙吏或是奸佞之臣就使盡渾身解數,來一場酣暢淋漓的破口大罵。


  “有災不賑,糧草爛在倉裏,想幹嘛,留著養肥老鼠啊?”


  “嘖嘖嘖,你看看,某些大人臉上油光滿麵,不剝下一層油脂來,喂喂饑不果腹的百姓?”


  湯溫大人氣的麵色漲紅,“人家這是虛胖,虛胖你懂不懂啊你!”同時一邊摸著肚子,一邊委屈地看向慕容陛下,“陛下明鑒,下官已經一連幾日都沒吃好飯了……”


  楚雲大人一手摸著下巴,一手抱著腰,聞言朗聲一笑道,“大人,你用來作補丁的布料都是錦緞呐……說你窮,說你沒錢,鬼才信呐……”


  湯溫幾欲氣絕身亡。


  這個官微言輕的芝麻官也敢出言嗆他,這世間還沒有天理啦?

  一個□□臉,一個就要唱白臉。


  這時,慕容陛下就會蹙著眉出言調和,“楚愛卿,此言差矣!你怎麽能拐彎抹角地說人家湯大人長得胖呢!你一開口就跟人家要二十萬,這怎麽行啊……於理不合呀……”


  湯溫連聲附和,“陛下明鑒……陛下明鑒啊……”


  正是感動得老淚縱橫之時,卻又忽聞那人笑容滿麵,繼續開口,“湯大人,丹心可鑒,一片赤誠……”


  湯溫繼續點頭,“是啊是啊……陛下所言極是……”


  卻不料那狐狸尾巴一搖,話鋒一轉,“自是不會吝惜二十萬兩白銀,他接下來肯定要和寡人說,他要自掏腰包六十萬呢!”


  湯溫習慣性地就要繼續點頭,“是是是……啊?六十萬,老臣——”


  陛下立即打斷他,“哎,湯愛卿。讓寡人來猜猜你想說什麽,肯定是寡人猜的不對,是吧?”


  湯溫雖然拿不準這陛下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他真的沒有想拿二十萬甚至是六十萬啊……誰愛拿誰拿,反正他不拿!死也不能拿!錢就是命!

  陛下點頭,道,“肯定是寡人言錯!湯愛卿一片赤膽忠心,區區六十萬兩黃金又怎麽會放在眼裏呢!”


  湯溫感覺自己心被狠狠紮了一刀,怎麽眨眼就從二十萬兩白銀到了六十萬兩黃金了呢……


  陛下還不肯罷休,“湯大人還說了,珍貴古玩除了供人玩賞有什麽用,都捐了,去救濟百姓才是正道啊!”越說話音越大,響徹九鸞金殿。


  湯溫正要開口,楚雲見機打斷,搶過話頭,聲音之高比起陛下有過之而無不及,“啟稟陛下,臣,不信哪!”一邊說著,一邊同陛下交換了個眼神,嘴角忍笑都要忍得抽搐了。


  “什麽,不信!?”陛下與楚雲一唱一和,湯溫根本插不上話,隻見陛下龍袖一甩,玉手一指,“盛安,快,把剛才湯大人所允的捐贈物資寫下,以表湯大人的赤心!”


  湯溫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幾欲暈厥,顫聲道,“陛下……”你的心可真黑啊。


  慕容陛下天真無害一笑,“怎麽啦,湯愛卿,你可是要——”


  湯溫立刻打斷,“為國鞍前馬後乃是臣的本分!陛下不必褒獎!……嗚嗚嗚,陛下,臣的家底都快沒了,大過年的,您給老臣留條底褲過年吧……”


  慕容與楚雲相視一笑。


  ……


  第二個是楚問。粘著二八胡須,擱把椅子往那兒一坐,“來來來,免費看診了,死人救活,活人罵死。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


  立在一旁的祁彧頗感無語,“醫仙姐姐,你這麽說是不行的……”


  楚問不服氣,“敢說我不行?你來?”


  祁彧喊道,“來一來,看一看啊。大羅神仙轉世,妙手回春,治不好不要錢啦!來看一看啊,治病隻需一文錢,來一來,看一看啊!”


  楚問氣悶,“不是,我這是免費看診,你怎麽還能收人錢呢!還一文錢?一文錢都不行!他們要是有錢看病,能落得如此境地嗎?”


  祁彧卻道,“雖然說,物美價廉是眾人所追捧的。但價高物美,這已經是很多人心裏不約而同認同的了。你若是分文不取,反會教人看輕了去。”


  楚問道,“那若如此,便當個惡醫吧——”


  說罷,拿狼毫筆蘸了朱砂,在一旁的旗子上寫下,“十金一診。”


  祁彧驚掉下巴,“醫仙姐姐,你這樣會招罵的……”


  楚問卻道,“正合我意。”


  ……


  不出所料,一開始無人問津的楚問漸漸地被越來越多人圍觀。


  “你看看,心真是黑啊,十金一診哪!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賺人命錢,我呸!”


  “都說醫者仁心,你真是給醫者丟人!”


  祁彧氣得渾身顫抖,“你們不許罵她——”


  楚問卻抬起一隻手臂攔住了他,“我既然敢出這個價,自然有一身醫活死人的本身。”


  “誰信呐,啐!”


  “誰不信,大可一試。”


  “試就試!”


  待一身疾病治好之後,那人啞口無言,漲紅臉囁嚅半天,隻說道,“我……我沒那麽多錢……”


  楚問卻笑嘻嘻地把那旗子一轉,反麵寫著,“好事不留名,一個微笑付診即可。”


  那人驚喜過望,笑逐顏開,最後紅著臉道謝,“謝謝……醫仙姐姐……”


  楚問張了張口,紅了臉。


  祁彧生氣道,“醫仙姐姐隻有我能叫!”


  被喚得不好意思了,楚問佯裝發怒掩飾,拍案而起,“什麽醫仙姐姐,你的病姑奶奶沒治好,滾!”


  那人愣住了,因為這病會傳染,所以楚問祁彧俱以白紗覆麵,此時他被楚問一聲暴喝,驚跌在地,看著那白衣襲身,白紗覆麵,白簪束發的在世扁鵲,透過被夜風撩起些許的白紗,他忍不住歎道,論這姿容,真是驚為天人哪……


  可是,那人臉色滿是可惜……這脾氣……是屬□□桶的吧……


  第三個便是慕容,第四個便是祁鳶。


  比如——


  “陛下呀,祁皇後——”


  陛下抬手製止,開口道,“寡人知道了。你是想說,讓陛下不要沉湎於美色,是吧?”


  “那血脈……教人不放心呐……”


  陛下義正言辭的正大光明的假公濟私,一把抱住祁皇後,於眾人麵前,抬手捏住祁皇後一半臉頰,“聽見了沒,祁美色。都怪你長得如此美若天仙,冠絕後宮,你看看你,整天長伴君側,惹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寡人整日心旌搖曳,你說說,你可知罪啊?”


  祁皇後挑了挑眉,啟唇無聲道,今天不想睡床了,想睡地板?


  陛下立刻消聲道,想睡你。


  祁皇後臉色漲紅,借著寬大龍袍鳳袍的遮掩,狠狠地跺了尊貴的慕容陛下一腳,無聲道,今天睡屋外。


  陛下心想,這可不行。立馬借坡下驢,借著那一眾大臣的坡,說道,“寡人也知道,你日日懺悔。也罷,念你心誠,允你日日伴君身側,借著寡人的九五之尊之氣鎮壓,好安文武百官之心哪。”


  眾人:“……”呸,假公濟私,不要臉。


  陛下龍顏大悅,揚長而去。


  拐過拐角,確定那些大臣看不見也聽不見之後,原本肩背挺直,耀武揚威的陛下立刻軟了骨頭,抱著祁皇後撒嬌,“皇後啊,寡人畏冷……”


  祁皇後挑了挑眉,“所以?”


  陛下笑兮兮道,“別讓寡人睡屋外了。”


  祁皇後道,“椒房殿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被子。”


  陛下,“……”


  見祁皇後狠心至此,陛下委屈地佇立原地,雙手抓住祁皇後的鳳袖,搖啊搖,祁皇後回過頭來,隻見陛下垂著頭,可憐兮兮道,“不過幾載,難道寡人已經人老色衰,皇後娘娘之愛弛。唉,可悲可歎啊。”


  祁皇後失笑。


  ……


  又比如——


  這夫婦兩人如膠似漆,琴瑟和鳴之態實在是讓某些人坐不住腳,某一天,湯溫拿著屢次上書要擴充後宮的折子往陛下的水墨軒跑。


  被陛下軟磨硬泡拐來的祁皇後聞訊,蹙著眉思索了會兒,忽然問陛下道,“陛下,吵架,會嗎?”


  陛下沉吟片刻道,“……可以學。”


  於是,當湯溫大人興衝衝拿著名冊推薦秀女跑到水墨軒之時,卻發現六宮之主祁皇後已經在那裏了。


  地上一片碎瓷,間或有些茶葉,那熱騰騰的茶水濺了陛下胸前衣襟洇開一團,祁皇後和慕容陛下,一個跪,一個立。


  湯溫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要提議選秀入宮這事怕是又要吹了。


  湯溫正要開口,卻見慕容陛下連看他都不看他一眼,雙手背在身後,氣衝衝地繞著屋子走了一圈,最後竟然停在了湯溫麵前,毫無預兆地陡然大喝道,“你給寡人好好跪著!”


  湯溫嚇得一個觳觫,腿接著一軟便要曲下,可轉念一想,看向跪在另一邊的祁皇後,默默開口提醒道,“陛下啊,祁皇後在那邊呢……”你訓她幹嘛衝著我啊……


  “寡人知道!用不著你提醒!”


  得,湯溫垂手恭立,選秀入宮之事是真的吹了。


  接下來,便是一番訓斥。雖然湯溫心知肚明,是祁皇後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訓的也確實是祁皇後。可每當他一抬起頭,瞧見陛下惡狠狠地瞪著自己訓出那一番話的時候,總疑心陛下是訓的自己。


  最後,無緣無故惹了一身訓斥的湯溫一頭霧水地蔫頭耷腦地離開了水墨軒。


  湯溫剛一走,原本怒發衝冠的陛下立刻轉身,把跪在地上的祁皇後攙了起來,同時,自己噗通一聲跪下,抱著祁皇後的雙膝,仰頭道,“夫君知錯,愛妻莫怪……”隻要四下沒有別人時,他們便會以尋常夫妻之名相稱。那個……慕容陛下色心大發,借職位之便調戲祁皇後的情況除外。


  祁皇後忍著笑意,繼續聽他說話。


  慕容陛下埋頭在鳳袍衣擺上蹭了蹭,十分乖巧地道,“怎麽樣,英明神武的祁皇後大人覺得剛才小的表演地怎麽樣?像不像楚問告訴過你的,呃,什麽……潑婦罵街?”


  祁皇後摸著下巴道,“嗯,有點吧。反正是夠凶的。湯溫大人都噤若寒蟬了,效果不錯。值得表揚。”


  “那獎賞……”慕容陛下慢慢起身,正要得寸進尺,將祁皇後整個人都攬進懷裏,卻被祁皇後喝止,“想得美!”


  慕容陛下又老老實實跪了下去,委屈巴巴的,“還有一盞茶的時間。”


  “什麽一盞茶?”祁皇後疑惑。


  一盞茶時間過後,慕容陛下起身,一把抱住祁皇後,迫不及待地在祁皇後側臉上淺啄了一口,“刑滿釋放!”


  祁皇後臉色漲紅,又跺了慕容陛下一腳。


  “胡言亂語什麽,什麽刑滿釋放?”


  慕容陛下抱著祁皇後不肯撒手,額頭與她緊緊相抵,呼吸相聞,“剛剛迫不得已讓愛妻受跪地之苦,為夫雙倍跪了回來……”


  祁皇後麵如破雪寒梅,羞怯地低下頭,“今日便睡床吧——”


  話音未落,忽然腳尖離地,祁皇後被整個抱起,隨著慕容陛下開心地打轉兒。


  “你放我下來……”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了……”


  ……


  再再比如——


  某日,陛下終於處理完政務,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了伸懶腰。同時,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內侍疑惑道,“夜色已深,陛下請就寢吧。”


  陛下回頭道,“走啊,擺駕椒房殿。”在陛下眼裏,就寢之處隻有椒房殿。或者換句話說,有祁皇後在的地方,才是臥房。


  內侍硬著頭皮道,“可是您剛剛才跟皇後娘娘吵完架不過半個時辰啊——”


  陛下蹙眉思索了會兒,計上心頭,“這樣吧,你就對外說,陛下原本勃然大怒,後憐皇後百般乞求,故,留宿!”


  內侍,“……”這樣的話都說了不下千遍了。


  ……


  慕祁自三歲伊始,便被立為太子。


  但是陛下很不喜歡慕祁跟著他們身邊。以前,慕祁是以為父皇不喜母後,也更不喜愛他,如今才恍然大悟……


  什麽不喜……是不想讓慕祁破壞他與母後的二人世界吧……


  連兒子的醋都吃……簡直是令人發指……


  雖然對自家父皇的行為很不齒,但慕祁還是正色道,“一切都向好的方麵進展,不是嗎?”


  祁彧搖搖頭,“不,並沒有……”


  ……


  因為長久同楚問一起醫治病患,祁彧病倒了。他被流民傳染了疾病,卻自行複原如初。


  楚問並不知曉,祁彧一直都瞞著。


  後來,祁彧通過翻看鳳鳶國國師留下的未焚燒殆盡的殘卷,才終於明了。一切究竟是為何。


  凡是年過十四,祁氏一族血脈內傷外傷俱可自行愈合。但隻要祁氏一族血脈為惡,其血液便會受染,成為害人的利器。但內傷自行愈合的功效卻是不會消失,隻是外傷失效。


  所以那天在破廟裏,國師遇見祁彧之時,估摸著他已過十四歲,便想取他鮮血……


  之所以放棄了,是因為他的血髒了,他殺了富紳,行了惡。


  這個認知讓祁彧內心掀起滔天巨浪……所以說……他們祁氏一族血脈有汙根本就是謬論!是有人狼子野心,想借機謀取私利!

  一族冤魂,蒙屈數載。


  為什麽幼時就接受過血檢的祁佑陛下,會被國師要挾著再做一次?

  因為當時祁佑陛下未滿十四歲,當時他的血沒有用啊。


  複仇的萌芽破土而生。


  可國師之蹤難尋,何處尋仇?


  祁彧沒有想到,那畜生竟會自行找上門來。


  正是月黑風高夜,那行跡如鬼魅的國師白袍招展,足尖立於城頭,“祁鳶皇後,好久不見。”


  祁皇後同鳳棲帝立於城樓,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國師道,“三十五年前,你還隻是一個小嬰兒呢。如今,你家庭和美,比你那父皇祁佑陛下還多活了近十五年——此生,也該無憾了吧?”


  祁皇後微抬下巴,鳳眸冷睨著國師,雖說算起來,自族人接二連三被診出有禍國亂民之血脈被屠戮至今已有近百年,可據人稱,百年前的國師便是二十歲的青年模樣,過了近百年,他還是這般模樣。


  一股無名寒流躥上了脊背,祁皇後壓下心中的惴惴不安,她在想,如何能保住慕容的性命。


  既然是活了百年多的妖物,且妖言惑眾不惜耗費大把精力也要取祁氏一族的人的性命,必是有所圖。難道——是因為祁氏血脈可以自行愈合傷口?祁皇後想起自己生育慕祁那年,本已是性命垂危,卻又於轉瞬慢慢地開始恢複元氣。


  因此,慕容還衝著剛出生的慕祁抱怨諸多,“差點疼死我家愛妻,早知道,就不要你了——”視線流轉停留在祁皇後投轉過來的視線上,立馬悻悻改口,“愛妻給我生的,自然是要的,更要寶貝著!”


  可隨著慕祁越長越大,慕容越來越嫌棄慕祁,見他抱著祁皇後不撒手,“男子漢大丈夫,整天抱著你母後作什麽——”把慕祁丟在一旁,然後骨頭一軟,抱著祁皇後撒嬌,“有了兒子,為夫就失寵了……”


  ……


  祁皇後視線微冷,沒有理會國師,而是握住將自己擁在懷裏的陛下的手,“慕容。”


  陛下心裏咯噔一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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