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攤位老板提醒“計時開始”,秦玨擺正視線,專注投籃,盡管有些年頭沒碰籃球了,依然不影響正常水準的發揮。
清晰的輪廓逐漸模糊,溫玉的目光不聚焦,思緒遊蕩回過去的某些時刻。
財經大學燈光球場上無論有多少人在打籃球,溫玉隻看得見一個人的身影,他特有的小動作,手臂彎起的弧度,縱跳身體傾斜的角度,每一抹神情,每一處細節早就牢記於心。
連投籃時獨有的習慣也都一模一樣。猛一瞬間,腦海裏倏然蹦出一個極度荒唐的猜想,溫玉心跳鈍重,腳踩不實,兩隻眼睛一分一秒都不肯放過秦玨,控製不住地企圖從他身上找出更多與裴澤相似的地方。
遊戲結束,歡快的音樂聲響起,溫玉茫然地盯著投籃機上的紅色數字,老板佩服地衝秦玨鼓了鼓掌:“過來挑獎品吧。”
溫玉捏起拳頭,垂下眼瞼滿心困惑,根本不用特意去找,現實與記憶中的兩具身形幾乎可以完美重合。
“給。”
秦玨把小海豹掛件遞到溫玉眼前,擔憂地問:“你臉色很差,是哪裏不舒服嗎?”
溫玉機械地搖搖腦袋,雙手接住小海豹,出神地用拇指刮刮它背上的毛,與秦玨並排走了很遠,才想起來道一句“謝謝”。
驚險刺激的大型遊樂項目都需要排隊,長龍似的隊伍一眼望不到尾,溫玉分散的注意力很快被刺耳的尖叫聲吸引,秦玨捕捉到他好奇的表情,循著視線看向不遠處的鬼屋,頗為意外地挑起半邊眉梢:“是想玩兒鬼屋嗎?你什麽時候膽子變這麽大了?”
話一脫口兩人皆是一愣,秦玨搶在溫玉發問前急忙將話題岔開:“入口等待的人不多,現在過去應該能趕上下一撥。”
溫玉的膽量不小,恐怖片他愛看,隻是通常需要拉著裴澤作伴。卻也算不上大,一個人走夜路還是會胡七八想,打開手機電筒照明路麵,時不時瞄兩眼周圍的動靜,幾步一回頭。
十分鍾後,工作人員舉手示意六人結伴為一組,走在溫玉前方的是四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小姑娘,杆兒瘦的身材,猛虎一樣的膽子,沒等聽完注意事項,早已瘋叫著跑沒了影。
還未開場,這一組僅剩溫玉和秦玨兩個人,前後落空,房間內黑黢黢的,隻有地上幽幽地亮著幾盞綠色的指示燈。
陰森的樂聲才剛響起,溫玉已經後悔了,兩手死死地圈著背包,正考慮要不要退出,這時秦玨說:“可別輸給人家小姑娘。”
激將法對溫玉最有效,一聽這話,他立刻挺直背脊,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畢竟是自己選擇的路,硬著頭皮也要扛下去。
堅強不過三秒,一道紅影在身側的牢籠中閃現,緊接著一記摸臉殺,驚得溫玉兩眼一閉,鬆開背包求救般抓住秦玨的胳膊,悶臉哀嚎:“她出來了她出來了!”
秦玨笑得合不攏嘴,輕輕攬過溫玉肩膀,然後把另一隻準備嚇唬他的“女鬼”凶巴巴地摁回籠子裏。
將一切感官交付秦玨,溫玉左耳貼在他胸口,恐怖音效被強有力的心跳聲占據一半,帶來熟悉已久的溫暖和心安。
沒了視覺,注意力會自然而然轉移到聽覺和觸覺上,溫玉雙臂環住秦玨的腰,對方低沉的嗓音從腦頂傳來,帶著安撫的力量。
很長一段時間,秦玨都沒能感受到溫玉的反應,他不停地安慰“別怕”,“我在”,殊不知,溫玉的沉默卻並非因為恐懼。
一起跑向出口,撩開門簾,溫玉抬手擋住刺眼的光線,中央廣場開始了今晚最有看頭的遊/行表演。
絢麗燈火圍繞周身,溫玉望著花車上的卡通人物們跟隨大部隊向前移動,秦玨彎曲食指敲敲他手背,挑釁地問:“敢不敢坐神翼飛車?”
又一波震耳的喊叫聲滑過頭頂,溫玉覷一眼壞笑的秦玨,逞能地擼起袖子:“這有什麽不敢的?來吧。”
排了二十分鍾左右的隊伍,遊客們一次比一次絕望的哀嚎層層削減溫玉的勇氣,腿肚子陣陣發軟。當整個人被座椅嚴絲合縫地卡死,完全動彈不得時,溫玉焦慮地滾動兩下喉結,身體隨機器啟動的慣性貼上椅背。
攀爬的過程中,他抬首仰望越來越近的星空,世界在腳下變得渺小。飛車升至最高點,整車人放開嗓子用力尖叫,溫玉轉頭麵朝秦玨,在一片嘈雜的噪音中突然開口問:“秦玨,我們第一次見麵,是意外嗎?”
秦玨聞言與他對視,溫玉漂亮的眼睛裏有他,也有星星。兩人都有些分辨不清忽然而起的劇烈心跳是因為彼此,還是即將共同麵臨的驚險與刺激。
嘴角延展開笑容,溫玉抱住扶手,深吸口氣,閉眼的同時飛車一瞬俯衝向地麵,五髒六腑在體內翻江倒海。他淋漓盡致地感受失重,施盡全力放聲呐喊,將這一年的煎熬與痛苦全數丟到體外,釋放和解救壓抑了太久的情緒。
溫玉淩亂著頭發抵達終點,耳邊的鬼哭狼嚎變成歡呼,扶手抬升,一趟旅行結束,他也沒有聽見秦玨的回答。
出口處的屏幕中顯示著軌道攝像頭抓拍到的畫麵,溫玉經過時掃了一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住了秦玨的手,而秦玨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過他。
激流勇進,水晶飛椅,海盜船,瑪雅轉盤……項目接連不斷,一整晚,溫玉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樂裏,他端著檸檬汽水歪斜在長椅上喘了會兒氣,遠遠的,遊/行的花車朝他駛來,他又按捺不住興奮地跑過去,迅速融進歡快熱鬧的氛圍當中。
秦玨去附近的小吃攤位買來一根櫻桃味兒的棉花糖,溫玉拿在手裏邊吃邊走,跟著動感的音樂搖晃身體,久違的開心於這一刻空前膨脹。
他站在被五顏六色的氫氣球包圍的中央廣場,眼前的景色盛大絢爛,零點整,腳下的光板一瞬亮起,煙火從城堡兩端徐徐升空。
“砰”,璀璨的煙花炸開在天空,染亮夜色,溫玉遙望視野裏的粼粼閃閃,明淨的瞳孔跳動著火光。
他止住腳步,掛在食指上的小海豹鑰匙墜毛茸茸地蹭著掌心,身旁的秦玨沒發現他停了下來,漸漸離溫玉越來越遠,身影被煙火投散的光芒溫暖包裹。
溫玉凝視著他的背影牽牽嘴角,忽然低下頭,忍不住想,如果今天陪他來遊樂園的人是裴澤該有多好。
刹那間,短暫壓製的情緒重新洶湧地奔向胸口,溫玉難過地眨眨眼睛,盡管他和裴澤在一起六年,可仍然有太多事情來不及經曆和體驗,內心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遺憾”填滿,令他無比難受。
及時遏止悲傷的蔓延,溫玉再次把視線聚焦在秦玨身上,無論如何,這一晚的快樂真真切切,他想珍惜這份太久沒能體會過的心情,努力讓它在心裏維持得更久一點。
調整好心態,溫玉邁動腳步,張開嘴巴下意識喊出的名字卻讓他愣住了。他對自己會喊錯人名感到費解,也很意外,蹙眉片刻再抬眼時,迎向他的竟是秦玨的目光。
他驚愕地看著秦玨轉過身,從麵前的熱鬧中脫離出來,站到他能觸手可及的地方,溫柔地問:“怎麽了?你怎麽沒跟上來?”
溫玉腦際一片空白。
最後一束煙花墜落,他與秦玨咫尺對望,那麽近,近到眼裏的秘密一目了然。為什麽遇見後會頻頻產生錯覺,為什麽他們相處總有很多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這段時間,溫玉對想要靠近秦玨的欲望百思不解,若不是因為一刹的恍惚叫錯了名字,他或許永遠不敢真正麵對心裏妄想的那個答案。
秦玨見溫玉啞然失色,恨不得將自己盯出個窟窿來,緊抿的唇角細微發顫,眉間的痕跡凝重深刻。
溫玉張嘴又閉合,重複數次,都沒能問出心底的疑惑。半晌,他終於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你聽見我叫你了?”
“嗯,聽見了。”
秦玨此時仍未理解溫玉這句話的意思,他會應聲,完全出於身體的本能反應,直到,他從溫玉驚慌的眼神中猜到了緣由。
溫玉剛才喊的不是秦玨,而是裴澤。
“那你為什麽不問我。”溫玉上前一步,“裴澤是誰?”
“我從沒跟你提起過這個人,可你為什麽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奇怪和陌生?”
秦玨的視線有一刻偏移,然後重新看向溫玉,盡管麵色依舊沉穩冷靜,但溫玉還是捕捉到他神情中因欲言又止、糾結躊躇而產生的微小變化。
“告訴我,秦玨。”溫玉不願多做猜測,他現在很亂,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任何判斷。
良久,秦玨像是做完了掙紮,平靜地回答:“不是。”
溫玉微抬視線,聽見秦玨誠實地坦白:“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不是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