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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張餐桌,兩菜一湯,玻璃瓶中的今日鮮花是芍藥。溫玉蹬掉拖鞋,光腳踩住裴澤大腿,他們習慣這個姿勢吃飯,偶爾會不安分地在桌下小打小鬧。


  番茄牛腩下肚大半,又吃了幾個雞翅尖,裴澤端碗盛蘑菇湯,將醞釀許久的心事問出口:“小玉,昨晚你給我打電話,究竟怎麽了?”


  溫玉舔了舔唇瓣,指甲摳著碗沿兒,坦白道:“我被一個瘋子跟蹤了。”


  裴澤沉聲:“瘋子?”


  溫玉點頭:“我從‘宇輝’出來去坐公交,他一直尾隨我,經過一片行人稀少的樹林時,他從後麵襲擊了我。”


  裴澤聽得一身冷汗。


  溫玉在裴澤腿上輕踩兩下,安撫地說:“別擔心,我這不是沒事嗎。”


  “怎麽會……”裴澤頓住語氣,倏而想起裴欣傳達裴翰威的話,咬合的後牙頂起腮幫子,不動聲色地斂眉隱忍著。


  溫玉用大腳趾撓撓他的癢癢肉:“裴澤,你別那麽嚴肅好不好?”


  不等裴澤鬆弛神經,溫玉忽然說:“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你絕對想不到。”


  裴澤抬眸看著溫玉,心裏生出一股無名的焦慮:“誰?”


  溫玉微笑著答:“是霍嵐。”


  驀地,這股沒來由的焦慮被轟然放大,順由本就慌亂的思緒遊遍全身,裴澤驚詫道:“……霍嵐?”


  “嗯,連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溫玉說,“霍嵐不僅救了我,還邀請我去他家了。”


  裴澤低頭喝了口湯,沒嚐出味道。


  “他家就住在咱們對麵,二號樓的這個位置。”溫玉神色裏帶著激動,談及這件事依舊驚訝,“你說是不是太巧了?”


  是很巧,但是巧合嗎?裴澤心道,絕無可能。


  他始終記得大三那年,溫玉在財經大學禮堂參加英語競賽演講,陪他候場時,裴澤中途去了趟洗手間,路過走廊拐角,他看見霍嵐立在溫玉的展板前,目光灼熱,眼神專注,然後拿出手機拍下幾張照片,指尖來回觸摸著屏幕。


  溫母墓碑旁的野黃花,對麵窗扇上時常晃動的人影,偶遇到的狂熱粉絲,裴澤仔細回想在華新書店購買十本《Nicole》情人節特刊的男生穿著:“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全黑,還帶著深灰色的口罩?”


  溫玉意外地問:“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嗎?”


  裴澤閉了閉眼,呼吸好似被掐斷,桌下的拳頭攏緊又鬆開,他恐懼地想,比起那個瘋子,更可怕的應該是霍嵐:“沒有,我隨便猜的。”


  溫玉全然無知裴澤的擔憂,鼓起嘴巴說:“你該不會因為我去霍嵐家,吃醋了吧?”


  裴澤放下筷子,十指交叉撐住下頜,稍稍硬起語氣:“小玉,我不幹涉你交朋友,那是你的自由,但以後還是少去別人家裏,如果要見麵,盡量選擇公共場合。”


  溫玉點頭應下,右手把玩著湯勺,不大相信道:“你真沒吃醋?”


  裴澤笑著問:“我應該吃醋嗎?”


  溫玉努努嘴巴:“突然變得這麽大度,搞得我都有點不適應了。”


  裴澤兩手一攤,坦言:“好,我承認,我確實非常介意。”


  溫玉滿意地伸過去食指劃開他緊擰的眉毛:“知道啦,我保證,以後我隻會在公共場合和朋友見麵。”


  吃好飯,裴澤自覺收拾碗筷,溫玉拿保鮮膜纏裹剩下的菜,放進冰箱。廚房的水流聲間歇,溫玉點一盞香薰置在花瓶旁邊,而後打開裴澤的行李箱,湊滿一筐髒衣服,倒入洗衣機。


  擰合龍頭,裴澤洗完碗,瀝著手上的水走出廚房,暖融的客廳窗邊,溫玉肩上盛著燦爛的陽光。他愛撫著掌下的花草,一株株被他精心嗬護的綠植與多肉,厚實飽滿,表麵沾粘一層剔透的水珠,泛起瑩亮的光澤。


  感覺到背後靠上來熟悉的體溫,溫玉放下噴壺,轉過身,尾骨輕抵窗台。他仰臉與裴澤目光交匯,就算再親密無間的愛人,近距離對視也會顯出幾分不自然,更何況,他們鼻尖相觸,唇齒若即若離,呼吸炙熱綿長。


  曖/昧,通常發生且僅限於關係確定之前,通過雙方若有似無的互動帶來微妙的愉悅感,然而此刻,溫玉卻仿佛回到最初認識裴澤的階段,清晰的心悸令他頰色暈紅。


  裴澤柔聲問:“想接吻嗎?”


  明明熟知對方的身體,就像了解自己的一樣,可當他們做著最初級的親/熱時,溫玉內心依然會雀躍得如同小鹿亂撞:“想。”


  裴澤太清楚怎麽才能讓溫玉舒服。他掌控著親吻的節奏,用自己的唇舌描摹溫玉精致的唇形,由慢到快,由輕到重,右手順流暢的頸線滑向他耳後,輕撚泛紅的耳垂。


  溫玉把自身的全部感官交由裴澤引導,他們曬著午後日光,聞著草木清香,鼻息微顫。裴澤摳住溫玉後頸,與他錯臉,親得更熾熱,肢體接觸更加激烈。


  陡然間,裴澤冷峻抬眸,眼神如鷹隼般,眼底寒意盡顯,他深吻著溫玉,帶著警告的意味看向對樓——


  霍嵐雙手插兜立在窗前,對上裴澤的視線,盡管離得很遠,他也分明感知到了裴澤的敵意。


  狹窄窗格框出兩個彼此深愛的人,霍嵐孤獨地凝望,他早已習慣這種自虐式的痛苦,所以當不久後他嚐到了“擁有”的滋味,實現了無數日夜的夢寐以求,觸底反彈的情緒會將他推向無解的極端,從此萬劫不複。


  裴澤將溫玉抱上床,摟進懷裏,拉過薄被,嚴實地蓋住他。哄著人午睡,落掌卻不規律,溫玉輕眨眼瞼,問:“有心事嗎?”


  裴澤沉重地歎一口氣:“小玉,對不起,當你有危險的時候我沒能及時出現在你身邊。”


  溫玉笑著纏住他的腿,語氣輕鬆:“這種事情又不能提前預知,做我們這一行在所難免會遇到各種問題,別給自己強加太多無意義的壓力。”


  裴澤把下巴墊上他發旋兒,停頓片刻:“知道了,溫老師。”


  溫玉使壞地拱拱他腹部:“終於能抱著你睡覺了。”


  裴澤輕“嗯”一聲:“午安,小玉。”


  十幾分鍾後,溫玉喘勻呼吸,安實地陷入夢鄉。他這兩天睡眠很淺,放在外麵的心思此時回落體內,隻覺得困倦不堪。


  裴澤盯著溫玉的睡顏,拂開他垂至眼睫的額發,起身下床。他極輕地掩合臥室的門,順手拿起立櫃上的煙包,呷出一根點燃。


  背脊貼合沙發,裴澤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機械地大口抽吸,吃飯時的後怕、擔驚、慌亂和恐懼,此刻雜糅成混亂的一團,堆砌成滅頂的怒意。


  腳踩茶幾,裴澤掏出褲兜裏的手機點開通信錄,撥通三四年未出現在“最近通話”中的電話號碼。


  三聲“嘀”後,對方接起,渾厚的嗓音哪怕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他壓倒性的氣場:“想明白了?”


  裴澤的語調沒什麽起伏:“你得慶幸溫玉沒事,否則我絕饒不了你。”


  裴翰威哼笑:“一個三流男模值得你這麽上心動火?”


  裴澤加重語氣:“別挑戰我的底線。”


  裴翰威直截道:“昨晚不過是個警告,我的意思很明確,老老實實回家來,走你該走的路。”


  裴澤同樣言簡意賅:“你臆想的人生,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小澤,你是作為我的繼承人出生的,它是讓你來到這個世上的目的,除此之外,你獲得的全部樂趣,都算作我額外給你的恩賜。”裴翰威說,“這些年我沒管過你,現在爸爸老了,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人,必須要學會擔當,懂得回報。”


  裴澤漠然地闡述他一條條罪狀:“背叛妻子,出軌、家暴、鎖禁閉,害她抑鬱,利用她的自殺製造文章,博得同情,獲取投資,這樣不擇手段的人渣,居然有臉自稱是我父親?”


  裴翰威絲毫不為所動,向來不屑與裴澤爭論客觀倫理和世俗。在他眼裏,世俗關係服務於名利,可供錢權玩/弄,是下等人矯情的產物,不值得耗費任何精力。


  裴翰威條理清晰地說:“你的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他們隨時都能捏出爆炸性新聞堂而皇之地威脅我,勒索‘南榮’,搞垮裴家。你想跟我斷幹淨,他們會幫你記得你永遠是誰的兒子。”


  裴澤將燃燒的煙卷嚼進口腔中,以灼痛壓下洶湧的憤怒。


  裴翰威道:“小澤,很多與生俱來的東西,你再排斥,它也注定存在於你的血液裏,這一生都無法擺脫,與其和它作對,不如接受來得輕鬆。”


  舌尖痛感強烈,煙頭燙得裴澤雙目赤紅。


  電話內外的沉默是一場無聲的拉鋸戰。半分鍾後,裴澤妥協地開口:“五月初,我會回去。”


  裴翰威欣慰地說:“這就對了,爸爸知道你是懂事的孩……”


  裴澤冷硬地打斷他:“這一次,我會把我身上不該背負的東西,全部剝離幹淨,往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為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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