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陛下以國士待之,蕭何必以國士報之
會稽郡因會稽山而得名,本為吳越之地,越王勾踐滅吳,盡得其地。
后越王無疆聽信齊使之諫言,伐楚不成,反遭亡國之禍。
會稽就此歸楚,東越,閔越亦紛紛自立。
直到大秦東出,橫掃六國,諸侯皆不能制服的東越,閔越國,再次重歸華夏之版圖。
傲立二百多年的東越,閔越,亦難擋秦之銳士,相繼俯首稱臣。
秦滅楚置會稽郡,郡治設於吳縣,下轄萬餘戶,人丁近十萬。
吳縣自古以來便是商貿繁榮,人丁興旺之地。
依山傍水,比鄰大海,不但是魚米之鄉,更是大秦帝國重要鹽產地之一。
郡守府位於吳縣最繁華的中心地帶,蕭何上任已經半年光景了。
對會稽郡的大小政務,也算是瞭然於胸。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發現了不少問題。
會稽下轄二十八縣,大縣萬餘戶,小縣也有幾千戶,人丁近百萬。
雖然大秦稅賦採取的是五取一制,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會稽郡的良田有三分之一都在貴族士勛名下,而這些貴族士勛卻用盡辦法逃稅漏稅賦,幾乎可以說得上是不用交稅。
可朝廷徵稅卻是按照耕田數量來徵收,所以歷來當地官府為了不得罪貴族士勛,往往都會將這些稅賦,從農戶身上補收。
五取一的稅收,百姓生活雖不富足,但也足以養家糊口。
可當地官府均攤稅賦之後,無疑更讓百姓生活雪上加霜,民生越發疾苦。
若是豐收之年,弊端尚不顯,一旦遭逢天災之年,便會全部暴露出來。
貴族士勛掌控著最好的資源,卻仍舊貪婪無度,遲早會釀下大禍。
若不能緩解這些弊端,對帝國而言,是禍非福也。
原本整理好這半年所得之後,蕭何在府中揮筆上書,準備上奏陛下,以供陛下聖裁。
就在這時,府中的管事走了進來,對著蕭何拱手一拜道:「郡守,府外有人求見,他自稱是郡守的故友。」
「喔?」
「可曾報知姓名?」
蕭何怔了怔,手中的筆微微停頓了一下,開口道。
「來人自稱張良。」
管事如實道。
「快請。」
蕭何當即停止了繼續抒寫,臉上露出意外之色道。
「喏。」
管事立刻領命,然後便立刻了。
很快,沒過多久,一個白衣飄飄的青年走了進來,眉清目秀,渾身散發著儒雅的氣息。
「哈!哈!」
「難怪今日一早,喜鵲上門叫個不停。」
「原來是知道,子房要來啊!」
蕭何沒有絲毫架子,站了起來,滿臉笑容的迎了上去。
「子房不請自來,多有叨擾,郡守勿怪。」
張良也是笑意連連,聲音充滿了調侃道。
「子房休要取笑蕭何,以子房之家世才學,若肯屈尊,入仕為官,必能大放異彩。」
蕭何說完,就有些後悔了。
張良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十分不自然的笑了笑。
蕭何見張良笑而不語,十分熱情的拉著張良便來到了大堂,兩人盤膝相對而坐。
兩人談天說地,數古論今,詳談甚歡,把酒言歡。
過了許久,蕭何看敘舊也敘的差不多了,試探性問道:「不知子房突然前來會稽所為何事?」
「既然你開口問了,子房也就開門見山了。」
「子房此次前來,是希望與兄共謀大事。」
張良收起了笑容,神色嚴肅道。
蕭何一聽,酒意立刻去了七八成,疑問道:「何等大事?」
「兄乃楚人,弟韓人也。」
「若非無道暴秦,兄與弟豈會淪為亡國喪家之徒。」
「秦皇嬴政,貪卑性劣,倚強凌弱,妄起兵戈,荼毒生靈。」
「始韓終齊,血色殘陽籠罩神州天際,無辜亡者屍骸遍野,家破人絕戶者不知幾何也。」
「戮六國宗室,役六國臣民。布貪官污吏斂天下之財,譴凶將暴兵掠四海之田。」
「對內苛政嚴刑,大興土木。對外窮兵黷武,損兵折將。」
「凡天下有識之士,無不痛心疾首。卻畏懼惡秦之鞭笞,敢怒而不敢言也。」
「與兄相交多年,深知兄為人之正直,乃當世真豪傑。」
「兄貴為會稽郡守,若能振臂高呼,誅無道暴秦,復先聖之德,天下英雄必從者雲集。」
「楚國復興,韓,趙,魏,齊,燕地之豪傑必舉義旗,復故國山河。」
「屆時天下雖廣,又何來暴秦之地也?」
「攻陷函谷,兵臨咸陽,指日可待也。」
張良滔滔不絕,給蕭何描繪了一張盛世如詩如畫的場景。
蕭何卻沉默起來,一言不發,眉頭緊鎖。
張良知道要趁熱打鐵,繼續道:「兄若應之,天下首功唯兄也。藉此蓋世功勛,不說成就帝業,裂土封王,易如反掌。」
「子房,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你口口聲聲斥罵秦國無道,妄起兵戈,荼毒天下。」
「可是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何嘗不是讓天下蒼生再置身於烽火狼煙之中?」
「秦律雖嚴,卻不失公允。官吏雖苛,卻並非陛下之過也。」
「大秦一統天下不過三載,由於人才短缺,陛下頒布招賢令以治民,蕭何也是受益之人。」
「若非陛下招賢令,以蕭何貧寒家境,又何德何能以入仕?」
「害民者,吏也。」
「朝廷官吏並非全是秦人,多以山東六國士子任之。」
「自周起始,尊王攘夷乃天下共識,子房何以對陛下報以偏見乎?」
「蕭何雖是楚人,仍感陛下之仁德。」
「陛下對蕭何有知遇之恩,承蒙天恩浩蕩,成為會稽郡守。」
「陛下以國士待之,蕭何必以國士報之。」
「道不同,不相為謀。」
「念往昔之情分,蕭何便不喚來甲士,希望汝自珍自重。」
「此次放汝離去,蕭何已是有負陛下天恩。」
「你我管鮑之交,至今日起,便猶如此筆。」
蕭何逐字逐條的駁斥了張良,說完之後,拿起桌案上的毛病,用力掰斷,以示決心。
「沒想到兄也是貪戀權勢之徒,多謝蕭郡守不殺之恩,告辭。」
張良滿臉失望的看著蕭何,然後甩袖憤然離去。
蕭何看著張良離去的背影,目光堅定道:「再相見,便是弗與共戴天之仇。」
張良的腳步頓了頓,眼神露出陰冷的寒芒,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