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悟瑾得半點也不錯,如若自己和他成為了兩個最為尊貴和耀眼的皇子之後,身為太子的自己,和身為七珠親王的唐悟瑾依然是毫無二致地堅守在同一條戰線之上,那麽在整個朝野之上,就將會發生朝局形勢的平全部往一邊傾倒的狀況。
雖自己和唐悟瑾,任何一人搬出來,在威信和權力之上都絕對不可能同如今依然是老當益壯的父皇相抗衡,但是當自己和唐悟瑾二叁加在一處的時候,效果便絕對不僅僅隻是一加一等於二那般簡單。
更何況,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在朝堂之上,原本是自己和唐悟嵩彼此製衡,文武百官各有擁護者,通過黨爭維持著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而在這等平衡之下,父皇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壓製住自己或者是唐悟嵩兩方的任何一方,還能保證但凡是父皇自己想要這麽做,那麽被壓製住的那一方絕對不會有足夠的力量加以抵擋和反抗。
可以,這也正是父皇維係著如今這般獨一無二,無權敢輕捋其須的無上皇權的一大重要手段。對於這一點,無論是太子,還是晟王,乃至於勵王,其實他們彼此之間都是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
然而,當不遠的將來,七珠親王的頭銜被轉移到唐悟瑾的頭上之後,這種微妙的平衡,便注定將會在一瞬間被徹底打破。曾經如火如荼勾心鬥角的黨爭將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會是一眾皇子乃至於朝臣們在支持未來新君這一問題上,迎來的空前大和諧。
這種空前的和諧狀態,對於朝臣們來,想必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兒。
畢竟朝臣們終於不需要再費心費力地去苦苦思索,自己到底應該站在哪一支隊伍當中,才能在未來的日子裏走得更遠、更久、更穩,能夠謀取到於自己而言最為有利的局麵,而不會在一朝子一朝臣的更迭之中,成為了被新君排斥和淘汰的可憐人。
然而對於當今聖上來,這種局麵就不見得會是他所願意看見的了。所有的朝臣們都認定了,太子將會是未來新君的不二人選,那麽在文武百官的眼中,一定程度之上,太子便和真正的衛國國君沒有什麽分別了,反正效忠於如今的太子,便完全等同於效忠未來的新君。
如此一來,太子話的分量將會直線上漲,甚至於連他這個真正的衛國國君,都不見得能夠鎮得住。畢竟在朝臣們的心中,肯定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一種隱晦的念頭,那就是盡管當今聖上才是目前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君,然而太子這個板上釘釘的未來君主,他擁有權力的時間將會比當今聖上更長遠。
如若為了聖上而輕易得罪太子殿下,將來必然沒有好果子吃,為了自己未來的前途著想,他們自然不敢和太子殿下唱反調,反而在某些時候,還有可能會因為太子與聖上的政見不合,而幫著太子話,這般一來二去,可以想象得到,太子在朝中將會如何嚴重地威脅到父皇的皇權與皇威。
雖目前來講,父皇因為剛剛受到唐悟嵩的背叛,而又同時得到了唐悟瑾的忠心相救,所以對唐悟瑾必然全盤信任,而由於朝臣們還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期,所以暫時之間,父皇也自當不會感受到多大的威脅,一切都還處於連萌芽階段都未曾開始的時候;然而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隻怕今日所能夠預料到的一切,終有一日都會成為難以回避的殘酷現實。
可是,難道要僅僅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盡可能消除父皇有可能對自己產生的忌憚和猜疑,就讓勵王付出代價,犧牲自己,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寧可讓七珠親王的位置空懸,要要被迫繼續屈居在五珠親王的階品之上,不敢再有所寸進嗎?
雖在沒有了唐悟嵩的前提之下,即便勵王依然隻是一個五珠親王,他也同樣是所有皇子當中,僅次於自己的第二尊貴的存在,而且他在父皇眼中,如今儼然已是足夠委以重任的優秀皇子,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不大可能會有人僅僅因為他頭頂上的帽子鑲嵌著的是五顆珠子而不是七顆珠子,就看輕於他,可是……
無論如何,要這個始終站在自己身後,任勞任怨地幫助擁護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好兄弟,為了自己再度承受這般委屈,太子心裏頭也終歸是不忍不願的。
“皇兄,您又誤會我的意思了。事實上,正如您所的,如今的悟瑾到底是五珠親王還是七珠親王,本質上都無甚分別,隻要日子久了,即便悟瑾由於某些原因,當真主動拒絕了晉升階品,依然隻當一個五珠親王,但悟瑾的分量隻怕同樣不會,朝臣們該如何認為,還是會如何認為,父皇該如何感受到威脅,也仍舊還是會如何感受到威脅的。”
“對啊!照老三你這麽一,事實的確如此啊!既然不管怎麽做,結果都會走到那一步,那我們該怎麽辦?難不成,要你為了為兄,放棄親王的階品?不,這絕對不成!為兄這輩子已經欠你太多,絕對不可以再如此!這七珠親王,本就該當是你的,為兄絕對不允許這頂帽子戴到別饒頭上去!”
看著太子流露出對自己如此真摯的一麵,實話,勵王心裏頭還是頗為感動的,在這四處都充滿了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的皇宮之中,在這個兄弟之間仿佛沒有辦法存在真實的親情,隻能彼此間擁有虛偽的和睦與真實的明爭暗鬥的可怖之地,自己終究還不至於隻剩下自己一個人,至少,還有一位太子皇兄,他對自己是真真切切地關心著,愛護著的。
雖,唐悟瑾心裏頭也十分清醒,他明白太子對待自己絕對不可能會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而自己對太子皇兄,也同樣未曾真正付出過百分之百的真心,但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默契和感情,同其他皇家兄弟相較而言,已然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唐悟瑾很想好好珍惜這份彌足珍貴的兄弟情誼,隻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肩負的血債……
唯一能夠存留下來的,到底仍舊隻能是一聲無言的歎息。
“皇兄,對於父皇來,他將來必然會忌憚的一點,就是悟瑾乃是從一開始就堅定不移站在皇兄您這一邊的人,你我兄弟同心,便是父皇早晚都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兒。想要讓父皇消除對你我二饒忌憚,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我不再如以往那般齊心協力,無論做什麽事情,都站在同一個立場,思考同一件事情,共同作出決定。皇兄,您,想必能明白的。”
太子瞪圓了雙眼,怔怔地注視著唐悟瑾好半晌,方才有些不能確定地呐呐言道:
“老三,你……你這番話的意思,你這是……要跟我散夥了?咱們哥兒倆,以後就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不對……你的意思是,以後你就真真正正變成鄰二個唐悟嵩,等你成了七珠親王之後,就要開始來同為兄作對,來謀奪東宮之主的位置了?”
“皇兄,悟瑾對您的忠心,這麽多年來難道您會不知?您還會有所懷疑麽?”
勵王並沒有直接正麵麵對太子的問題,而是反過頭來問了他兩句,眼眸當中所投射出來的湛然目光,真摯得簡直叫任何人見到了,都不出哪怕是半個反駁和不信任的字眼來。
太子對勵王原本就擁有不淺的信任度,如今聽到他如此反問,能夠回應出怎樣的答案來,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三,你些什麽呢?為兄的性子確實不容易相信他人,但是對於你,為兄哪裏還有信不過的道理?這麽多年下來,你我兄弟之間,早就用不著試探和考驗什麽了,人活一世,再不濟身邊也得有一兩個可以放下心防的人,為兄要是連你都懷疑,那為兄這輩子,可就真算是白活了。你覺得為兄會是這麽失敗的人嗎?”
太子的性子向來爽朗,在旁人尤其是父皇和唐悟嵩的麵前,由於隨時隨地都要維持著高度警惕的緣故,他一貫都表現得十分沉穩,然而在勵王的麵前,他便不需要太多的偽裝了,時不時地便會流露出自己的本性,而每當這種時候,太子話的口吻,便根本不似一個地位尊崇的皇室儲君,反而意外地多了幾分江湖漢子義氣為上的豪爽之色。
麵對太子皇兄的這種豪爽,勵王其實也是十分受用的,他內心深處壓抑了數十年的本性,其實與皇兄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隻不過他身負血仇,不得不將自己隱藏得更深,壓製得更狠,就算是麵對著太子殿下,他也同樣無法流露出半分真實的脾性來。
正如當下,勵王在太子話音落下之後,也隻是輕輕地展顏一笑,言語行止之間,一如往常那般鎮定自若,而又平靜恭順:
“多謝皇兄對悟瑾的信任,悟瑾受寵若驚。既然皇兄信得過悟瑾,那悟瑾也就不瞞皇兄了,悟瑾的確打算,如若不久的將來,唐悟嵩一事被處置完畢之後,悟瑾能夠承皇兄吉言,升入七珠親王的階品,那麽到時候悟瑾就要想個辦法,自然而然地同皇兄漸行漸遠,乃至於最後走到兄弟之間情斷義絕的地步。在朝臣們的眼中,悟瑾必將會是第二個唐悟嵩。”
太子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並沒有隨意開口打斷唐悟瑾的言語。隻不過他的眉頭卻是不自覺地越皺越緊,待得唐悟瑾一番話畢,太子眉間也已然聳起了幾道高高的褶皺,兩道濃眉都幾乎要連到一處去了。
唐悟瑾在今日,就同自己攤牌攤到了這般毫無遮掩的地步,而在此話之前,他卻又剛剛問過自己信不信得過他的忠誠。這等貌似前後相悖的巨大矛盾,其中所隱藏著的內情必然不簡單。唐悟瑾向來都是極為聰明兼且謹慎之人,行事作風慣常地低調,如若要太子相信,唐悟瑾方才所言是一種對自己赤果果的挑釁,實話,這個理由還真難以服他。
既然不是對自己的挑釁,他看上去,也沒有半點兒當真打算就此背叛自己,和自己分道揚鑣的樣子,那麽這番話的意思就是……
“老三,你這麽,是打算要在群臣和父皇的麵前,演一場你我兄弟鬩牆的戲?”
“皇兄英明,悟瑾正是這般想的。”
唐悟瑾輕輕一點頭,微垂著腦袋恭聲道:
“唯有悟瑾不再站在皇兄您這一邊,而是開始萌生出謀奪太子之位的野心,從您的謀臣變成您的政敵,整個朝局之上,才能夠形成新的微妙平衡,也唯有如此,父皇才不會因為對皇兄過於忌憚,而生出限製皇兄的權力與威望,甚至於是廢黜儲君的念頭來。這是悟瑾目前所能夠想到的最穩妥的解決方式,除此之外,悟瑾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這……”
太子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對於唐悟瑾的這個建議,他其實聽上去還是頗為心動的。論起演戲的功夫來,太子深知唐悟瑾的能耐,放眼滿朝文武,隻怕都尋不出第二個能夠和眼前的這位勵王殿下相提並論的人。
所以,如若自己真的接納了這個建議,積極配合唐悟瑾,讓唐悟瑾自導自演完成一場從手足情深到兄弟反目的情節轉變的年度大戲,想必不論是父皇還是文武百官,都很難識破唐悟瑾的所作所為,其實都隻不過是一出戲而已。
而且,他也很明白,當唐悟瑾由表及裏,從地位到立場,全都完全頂替住了唐悟嵩的位子的時候,朝局確實會在經曆過暫時性的動蕩之後,重新回歸到原有的表麵平靜,而暗生波瀾的狀態。
這種狀態,必然會讓朝臣們陷入新的琢磨和選擇當中,雖以前是要在晟王和太子之間選擇一個當作未來的新君加以輔佐,而如今則是要在太子和勵王之間選出一個可以奉為主上的人選來,但是本質上並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於不定經此一次,那些原本站在晟王那一邊的人,害怕自己會因為舊主的垮台而受到牽連,還會紛紛倒戈進入勵王的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