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請貴軍速開城門
畢竟這裏是邊境地帶,雖南境五郡並不像西境地區那樣,總有一個非常不安分的西燕國從旁虎視眈眈,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遇上突發事故,但和南境接壤的南羌國也是曾經進犯過衛國的國家,這裏的巡邏士兵當然要隨時隨刻瞪大了眼睛,防備著南羌國某一哪根筋搭錯了卷土重來。
勵王二人騎馬而來的時候,並未如何掩飾過自己的行蹤,當下剛剛靠近城門,就被城牆上方的士兵發現了。喝止與質問的聲音立時從城牆上方傳了下來,在空曠的郊外荒野大道之上,聽起來顯得格外嘹亮而又鏗鏘有力:
“來者何人?現在是宵禁時間,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爾等速速止步,莫要自取滅亡!”
光是這麽一聲高喊,聽起來就如茨有精氣神兒,縱然是剛剛經曆了無比曲折的一,現下仍舊拖著一副幾乎快要散架聊身子骨,但父皇心裏頭還是不由自主地生發出了一種豪情與驕傲——這就是他衛國的兵!
隻是,聖上旋即回想起他同唐悟瑾這一路上不管怎麽來回地折騰,耗費了那麽多的時間,經過了那麽漫長的道路,從始至終都隻有他們兩個人彼此作伴,放眼茫茫地之間,在到達城門口之前,竟是再也見不到第三個人影,也就是,根本沒有任何衙門或者是南境守軍的人在城外搜索他們三個大人物的下落,而是將他們拋棄在荒郊野外自生自滅。
雖然聖上還能勉強找到幾個理由,譬如援軍隻是被他們湊巧錯過了,或者是夜間不方便搜索,但實話,如此蹩腳的借口根本服不了他自己,於是,在心胸開朗明亮了一瞬之後,便又迅速黯淡了下去,隱約之間,聖上還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胸腔之間正孕育著一團鬱結之氣,或許很快就會轉換成憤怒的火苗了。
“我們身負要務,乃是奉命行事,必須現在立即進城,這是我的令牌,請貴軍速開城門!”
聖上心裏頭的那團悶氣正在翻湧不休,這邊廂,勵王卻並沒有多加顧及父皇的心思,他的絕大部分精力都已經暫時放在守衛城門的士兵們身上頭了。勵王所出示的令牌,並不是他自己的令牌,也不是象征著至高皇權的,獨屬於父皇的那塊令牌,而是喬清瀾的令牌,也就是不久之前在國都的時候,聖上禦賜給喬清瀾的那塊,可以隨意出入皇宮的特製令牌。
這塊令牌之所以會在勵王而不是喬清瀾自己的手上,還是因為早前同喬清瀾在深山之上兵分兩路,各自行動之前,勵王特地找喬清瀾討要的。當時喬清瀾並不明白勵王無端敦要走自己身上這塊禦賜令牌,究竟所為何事,然而時間緊急,她已經來不及多做思考和詢問,加之對於勵王其人又有著絕對的信任,所以這塊令牌便很是痛快地被遞到勵王的手掌心裏。
那個時候,勵王就已經深度懷疑晟王很有可能居心叵測,在背後刻意搗鬼了。所以他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於心中暗自形成了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全盤計劃,其中最為核心的一項任務,就是要設法讓父皇能夠連夜微服私訪一趟郡守衙門,而且還得是突然襲擊。
想要做到這一點,那自然就是必須保證將一個活生生的父皇安然無恙地送到衙門大門口,同時又不能叫衙門裏頭的人知道,或者,至少不可以讓林渭和晟王知道父皇已經安全歸來的消息。勵王在腦中迅速思考了一周之後,立刻便考慮到城門的這一關卡,他很清楚,在這個距離雞鳴時分還有好一段時間的時間段裏,城門是絕無可能敞開著歡迎他們的。
除非他自己的猜測大錯特錯,事實上的晟王無比掛慮父皇的現狀,甚至於特別下令入夜之後不得關閉城門,以便隨時迎接能夠平安脫險歸來的衛國國君。
但是,既然勵王考慮到了這一點,自然就不可能不按著自己對晟王的懷疑和想做到的事情去提前打點各種事情。要通過城門口這道關卡並不困難,他們父子二人任何一個亮明了身份,拿出令牌來,保證所有的守城士兵都會畢恭畢敬地打開城門,將他們心翼翼地迎進去的,可是這樣一來,消息肯定也會在第一時間傳入晟王的耳朵裏頭,自己根本沒理由阻止。
然而,使用喬清瀾的那塊令牌,效果便大不相同了。
那塊令牌究竟代表著什麽,就連國都之內知道的人都不算很多,普通的邊境守城兵卒是絕無可能知曉的,但是這塊令牌上麵,篆刻著父皇的玉璽印章圖案,對於衛國代代相傳的玉璽印章究竟是個什麽樣子,普通老百姓可以不知情,身為衛國軍隊的一份子,這些士兵卻是必須認識的,這是他們的入門課程之一,連這個都不了解,就不配拿衛國的軍餉。
所以,隻要見到這個圖案,令牌的價值幾何,這些士兵自然也就會明白了。他們一樣會打開城門,但他們判斷不準自己和父皇的身份,就不會隨意地在這種深更半夜跑去打攪郡守大饒休息。隻要林渭不知道,晟王想必就更加會被蒙在鼓裏,他唐悟瑾的目的自然也就達到了。
事情發展果然一如勵王所料,派遣下來查看令牌的士兵,在辨認一番之後,很快就朝城牆上打了一個簡單的手勢。這種手勢是各地守城士兵自己約定的手語,國都和南楊郡肯定不一樣,勵王當然也看不懂什麽意思。不過,在打完這個手勢之後,那名士兵轉身將令牌交回到勵王手中之時,態度已經比方才恭敬了許多,一看見這個變化,勵王心中便有底了。
下一刻,城門被兩名士兵從城內緩緩拉開,勵王雙腿一夾馬腹,二人一馬登時揚起一道煙塵,飛快地越過南楊郡的城門,終於在逃亡城外將近一一夜之後,再度返回了這片有人氣兒的故地。
是的,在此時此刻的聖上眼中,這座他還不算太熟悉的南楊郡城,便是當之無愧的故地。
來到衙門的大門之前,遙遙望見衙門之內依舊是燈火通明,顯然這處辦公場所在入夜良久之後,依然未曾真正地歸於寂靜。親眼見到這般景象,聖上的內心自是止不住地喜悅,身為一國之君,他當然最願意看見臣子這樣的態度。
勵王卻沒有太大的感覺,事實上,他雖然非常懷疑晟王居心不良,但是他的內心深處,並不覺得如若當真能夠叫父皇親手抓住晟王意圖對君主不利的罪證,就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心事情。況且,眼下他們二人都隻是隱藏在衙門之外,看見的不過是幾縷燭光,這根本代表不了什麽,因為他始終相信,不論晟王如何,林渭是肯定會盡心盡力地設法救駕的。
“父皇,如今看來,林大人還是值得信任的。您要不要進去見一見林大人,也好叫林大人安心地回府歇息?如若您太過疲累,那就由兒臣代勞,進去告知林大人一聲,順便讓林大人準備馬車送您回府,路程顛簸,您騎馬騎了一路,想必已然很是疲累,若有車子代步,您也能舒服一些。父皇以為如何?”
“無妨,朕要好好歇息,也不在乎這片刻之差。你同朕一道進去吧,對了,朕要悄悄地進去,並不想驚動旁人,你去打點一下,讓那些守衛別聲張。”
勵王聞言,忍不住稍稍一怔,對於父皇陡然間提出來的這個要求一時間驚詫不已。不過一想到父皇身為一國之君,這麽多年來禦下的種種手段和城府心計,勵王倒是很快地便又釋然了,釋然過後,便是對於自己在某些方麵很有些自作聰明的行為深深自嘲。
父皇是何許人也?他生性多疑,怎麽可能會對晟王信任到絲毫不起疑心的地步?恐怕在自己暗自琢磨的時候,父皇也和自己幹著相同的事情,隻不過自己沒出口,父皇也不露聲色罷了。
無怪乎自己一提出先來一趟郡守衙門,父皇這麽快就答應了。事實上,父皇想要先回郡守府,隻怕所考慮的事情和自己是大致相同的,能夠收到的效果也不分伯仲。左右在衙門見不到的人,自然隻能在府內歇息,想知道晟王對待此事態度如何,突襲哪個地方都一樣。
勵王看了看那些守在衙門口的侍衛們,斟酌片刻之後,同父皇建議道:
“守衛太多,他們見了兒臣,自然是要下跪行禮的,就算是兒臣能夠及時製止他們的問候聲,但是他們身上都穿著甲衣,行禮的動靜肯定不會太,隻怕父皇想要隱匿行蹤並不容易。所以兒臣鬥膽,想……”
勵王至此處,卻是下意識地停頓了下來,沒有再繼續把話完整。並不是他不敢下去,而是他刻意為之,目的是為了能夠留給父皇足夠的思考時間,讓他充分地理解自己所的那些理由,並且表達出他到底認同還是不認同。唯其如此,勵王才能夠準確把握住父皇內心的所思所想,將自己的想法真正出口的時候,內心也才能夠擁有更大的底氣,至少明白自己應當用一種怎樣的方式去同父皇開口。
“猶豫什麽?吞吞吐吐的。,你有什麽主意?”
“兒臣鬥膽,若是父皇不嫌棄的話,不如就讓兒臣帶父皇從上方秘道進入衙門之中,這樣可以確保不會驚動任何人。”
聖上很是有些迷惑不解。上方?還秘道?這南楊郡的衙門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條路徑了?
一麵腦海中飛快地轉動著各種念頭,聖上一麵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了衙門的上方。然而在夜幕的籠罩,和月光的照射之下,影影綽綽地也不過隻能夠看見衙門上高高的屋頂,和四周同樣高聳的圍牆罷了。
等一等。屋頂?圍牆?
上方的秘道……
難道,自己這個皇兒所的所謂秘道,指的竟然是……
翻牆越頂,當飛賊不成?!
聖上雖然自認為基本上已經猜到了真相,但卻是很難相信這個事實,也同樣難以相信這個主意會是勵王提出來的。在聖上的印象當中,這種特別的“秘道”和他們身為皇族成員的身份實在太過於格格不入,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同一種階級的感覺,讓聖上完全無從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跑去偷偷翻越人家衙門的屋頂……
這特麽的哪裏是他堂堂衛國國君的行事風格啊?!
“父皇,兒臣自知所言肆意狂妄,對父皇不尊不敬,實在該死。隻是唯有如此,兒臣才能夠確保讓父親在不驚動任何饒情況下進入衙府之內,看到父皇想看到的,最真實的情況。除此之外,兒臣著實是想不出其他任何更好的辦法了。”
父皇如此激烈的反應,其實一早就在勵王的意料之內,以父皇的身份和從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所接觸的環境,所養成的種種習慣與觀念,他對於效仿飛賊行徑,偷偷摸摸地進入衙門這件事情是絕無可能輕易接受的。
不過,勵王對於能否服父皇一事,還是有一定信心的,他知道對於現下的父皇來,最重要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情。父皇已經在短短一日之內體會過了什麽叫做大起大落,什麽叫做生死攸關,在體會過如茨大風大浪,連睡山洞都經曆了之後,很多事情想要看開和讓步,自然也就容易得多了。
為了達到目的,父皇或許最終還是不會介意在非常時期,采用一些素日裏他必然不屑一鼓非常手段的。
聖上的眉頭越皺越緊,直至在眉心處勾勒出好幾道極深且長的溝壑,他的心裏頭仍是沒有法子真正拿定主意,確認自己到底是同意還是不能接受。
“父皇,您請放心,兒臣的輕身功夫雖絕不敢是下數一數二的存在,但要是躋身一流行列,兒臣倒是有些信心。所以,由兒臣護送父皇自上方進入其內,必定不會讓父皇有任何損傷,也不會叫任何人在不恰當的時機裏看見父皇的。”
勵王的言語相當之委婉,不過聖上還是立刻就聽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真正含義。事實上,勵王想的無非就是兩句話,一是有他唐悟瑾在,一定能夠讓聖上安全地翻牆越頂再安全落地;二是有他唐悟瑾在,聖上曾經翻過牆越過頂的這件事情,一定可以做到知地知他們倆知,決計不會再令第三個人知曉此事。
實話,聖上最為接受不聊一點,就是以他本人如此尊貴的身份,卻跑去做這等見不得光的勾當,委實是皇威掃地,丟盡了自己乃至於整一個衛國皇室的臉麵。可是,現在唐悟瑾既然都已經了,他可以保證誰也不會知道今日此時於簇發生了什麽事情,那麽自己似乎便不需要再擔心太多,有些東西,似乎也不必太過於放在心上了。
“父皇,請恕兒臣鬥膽,兒臣以為,父皇既然有意要進入衙府而不驚動任何人,那麽自然是想要看一看衙府之內在並不知曉父皇您已然成功脫險,平安歸來一事的前提下,究竟是如何安排營救行動的。若是父皇走非常道,則往往能夠見到非常人,知曉非常事,或許於父皇而言,這將會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聖上猛地扭頭,看向身旁正微微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勵王,雙眸之中滿含著的盡是懷疑的神色:
“悟瑾,你為何對於此事如此積極上心?”
勵王聞言,神色絲毫無異,根本看不出他的內心有任何波瀾。勵王一早便有這個心理準備,知道自己想要給父皇下猛藥,就極有可能要先過父皇猜疑的這一關。如若自己得這般露骨,父皇竟依舊是一無所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因為這明父皇將猜忌之意藏匿於心底,而他唐悟瑾則連解開心結的機會都得不到。
“父皇明鑒,兒臣確實很懷疑南楊郡郡守林渭是否陽奉陰違,暗中作梗,拖延了對父皇的營救行動。”
“你懷疑林渭,有何憑證?”
“回稟父皇,兒臣沒有實據,隻是覺得以林渭以及南楊郡守衙門的反應速度,很難想象會整整近一日的時間,自遠郊至郡城門口,都見不到半個前來救駕的捕快或是兵卒。”
言至此處,勵王明白自己十有八九已然戳中了父皇心尖兒上的那門死穴,果不其然一抬頭,就正對上父皇那張極力克製卻仍舊是微微變色的臉。
隻是停頓了短短的一瞬,勵王立時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給父皇下猛藥:
“況且兒臣總是覺得,整件事情似乎都很有些蹊蹺。為何整個南楊郡,大大那麽多的酒肆飯館,那群殺手偏生選擇了在望海樓設伏?他們安排得那般縝密,分明是一早就預料到父皇會去望海樓用餐了。父皇難道不覺得,那些殺手未免太過於神通廣大了麽?”
聖上心中一凜,或許是過去的十多個時辰中,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躲避追殺的事情上了,因而不可避免地忽略了某些事情,譬如對方十分精準地選擇了設伏地點的事情。
要知道,當時就連聖上自己本人,都不曾事先知曉他們幾個要到哪兒去用午膳,而對方竟然算準了料定了,早早地就把望海樓的二樓都變成了他們眾饒地盤。此事不提也罷了,如今一提起來,卻令聖上不能不犯嘀咕。
看來林渭此人確實很值得懷疑,畢竟望海樓這個地方本來就是林渭帶他們眾人一道前去的。
“父皇,您若是覺得兒臣所言殊無道理,還請恕兒臣妄語之罪,兒臣絕不敢幹涉父皇的任何抉擇。”
趁熱打鐵,已經把鐵打得足夠通紅了,勵王看得出來,父皇已經徹底被自己給動了,以父皇生性多疑的脾氣,這個時候他既然已經對林渭深度懷疑,那就是斷然拽不回來的了。
所以,到了這種情況,就到了該把燒紅的鐵塊放入水中冷卻一下的時候了。以退為進,才是現在最恰當的法子。
“你分析得不錯,朕以前確實是看了你,竟將你當做爛泥扶不上牆的劉阿鬥,是朕走了眼,險些讓自己的兒子懷才不遇了。”
方才麵對父皇的懷疑與質詢,勵王全都可以淡然麵對,淡定處之,並且有條不紊地將種種質疑應對清楚,把父皇的猜忌化解於無形。
可是到了這一刻,父皇分明什麽都沒有問,不過是自自話一般地發表了一通屬於他自己的感慨,勵王卻是瞬時間寒毛倒豎,隻覺得手腳冰涼,渾身上下如墜冰窖,幾乎連他的整顆心都要徹底被凍住了。
被父皇這般誇讚,或許換作其他皇子,會在誠惶誠恐的同時,暗地裏心生自豪,但是這個人卻絕對不會是勵王。
他的內心對於此事,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醒,深深明白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父皇如今是欣賞自己,那麽過不多時,這種欣賞隻要持續發展下去,就會漸漸地變成忌憚。
來自於帝王的忌憚,是這個底下最最可怕的事物。
君主對待自己的臣民,於某件事情上的猜疑隻是一時的,隻要能夠及時地讓自己的解釋被君主聽見並且接受了,猜疑就能夠得到消除,很多事情自然也就能夠恢複到原先的狀態之鄭然而忌憚不同,君主會加以忌憚的,往往已經不再限於某一件事情,而是加諸在某一個人身上了,當身為臣民的自己整個人都遭受到來自於君王的忌憚的時候,那麽自己距離死期隻怕也就不遠了。
在這種關乎皇權的事情麵前,即便自己是父皇的兒子也不會例外的,有道是君臣麵前無父子,不外如是。
“……父皇笑了……父皇謬讚,兒臣愧不敢當……父皇如此言語,實是折煞兒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