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都是迫不得已的
勵王還靜靜地躺在床上,但是他已經醒過來了,因為先時喬清瀾點中他後頸處的那一下用力極輕,純粹隻是緩衝了片刻而已。不過醒過來之後的勵王卻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自己仍舊起不了身,開不了口,周身都動彈不得,除了眼皮子能不停地眨巴,鼻子還能呼氣吸氣以外,其他什麽事兒也做不了。
勵王立馬明白了,一定是喬清瀾趁著自己昏倒的時候,封住了自己的啞門穴和風門穴,才會讓自己醒過來之後變成了一具無法發聲的真人木偶。勵王試著調動內功衝擊穴道,卻發現跟方才後頸處那輕輕一拂的力道不同,這一次喬清瀾顯然是用上了她真正的點穴功夫,自己就算持續不斷地催動內力去衝擊那幾處被封住的穴道,想要徹底衝開,也至少得一個時辰。
“悟瑾,我方才暗算於你,以及現在製住你,都是迫不得已的。”
勵王已經蘇醒過來的事情當然不可能瞞得過喬清瀾,畢竟那三處先後被點中的穴道都是喬清瀾一個饒傑作,所以她十分確信這個時候躺在床上,被半拉下來的簾子擋住了麵龐的勵王一定可以聽得見自己在什麽:
“如果你現在已經清醒過來了,也能清晰地記得方才發生過的事情的話,你就會明白,方才的你到底做了多麽危險而衝動的事情。這屋子裏的動靜已經驚動了春禾,如果我再不用強硬的手段製止你繼續發火的話,肯定會把父皇和晟王也給招過來的,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不必我多了罷?”
喬清瀾慢慢地往眼前的酒碗當中灌入米酒,這種南境特產的米酒果然釀得極好,還沒有開始喝第一口,喬清瀾的鼻子就已然嗅到極其濃烈的酒香氣了。
“我封住你的穴道,隻是擔心你醒過來之後仍是不能夠很好地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於變本加厲,愈演愈烈,做出諸如索性直接跑去質問父皇之類的傻事來。如果你認為自己已經足夠清醒冷靜了,一定不會再像方才那樣,著著,就情緒失控無法自製,那你就深呼吸一次。你知道的,這麽近的距離,你的呼吸聲,我聽得見。”
房間內一片寂靜,在喬清瀾的話音落下之後,這一處空間更是靜至落針可聞。如果這個時候春禾再一次出現在房間附近的話,她這一回不定會懷疑屋內是否還有人在了。
須臾之後,喬清瀾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分明是不大的,可是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之下,卻顯得異常嘹亮:
“好,我信你。我知道你一向都不會騙我,更加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就算是為了母妃,你也一定知道該怎麽做。我這就給你解開,你不要再亂動了。”
喬清瀾這最後一句,卻是在暗示勵王,不要再想著催動內力強行衝開穴道了,那樣做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舉動,白白耗費了真氣不,這樣對穴道的強行衝擊,也會多少有損自己的根骨。
喬清瀾一手端著那隻倒滿了米酒的酒碗,另一手雙指並攏,如風般在勵王的身上點動數下。後者隻覺得身上驟然一鬆,口中被強行封堵住的氣流也瞬間恢複到流通自如的狀態裏。勵王登時就知道,自己身上所有被封住的穴道,現在的的確確全都已經被解開了。
利索地挺身坐起,將後背靠到床屏上,勵王看著喬清瀾的雙眼之中,閃爍著複雜得令她根本無法解讀出任何一層意思的目芒。
喬清瀾發現自己解讀不出來此刻勵王的所思所想,便索性不去多做思索斟酌了,直接將另一隻手上始終穩穩端著的那碗酒遞到勵王麵前,道:
“方才我過的那些話,是我錯了;點了你的穴,不管出於什麽原因,總歸也是我暗算了你。如果你氣不過,想打我一掌或是一巴掌,我就在這裏,你盡管出手,我願意領受,絕無半句怨言;如果你不想打人,想喝酒,酒就在你眼前,今日你隻管喝,我一定陪你。”
勵王看了看麵色淡然而沉穩的喬清瀾,又看了看喬清瀾手中的那碗酒。片刻之後,他沒有開口什麽,隻伸手接過了那碗酒,另一隻手高高抬起,掌心正對著喬清瀾的肩膀。
若是勵王這一掌蘊著內力,狠狠擊落到實處的話,喬清瀾的半邊胳膊即便沒有被他這一掌給當場廢了,也肯定會被打得肩骨碎裂,至少得養上好幾個月的傷才有可能恢複。
即便如此,喬清瀾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勵王的床頭,仿佛根本看不見那即將落下的手掌一般,眸中的神色都不曾動搖變幻過哪怕一下。
到就會做到,喬清瀾從一開始就已經想好了,與其放任他衝動之下做出足以悔恨終生的事情,倒不如讓勵王將他身上無處發泄的鬱結與戾氣發泄在自己身上,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自己被他打成重傷,有內功護體,她相信自己還不至於那麽輕易地就命喪勵王之手。
不過,喬清瀾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她眼不觀六路,心早視八方,對於那高高舉起的一掌自是不可能真的不知情。所以暗地裏,她已然將一部分內力悄然轉移到了自己的右肩之上,如此一來,即使勵王的這一掌含怒拍下,自己的內功也多少能夠護著點兒,不至於讓自己的右邊肩膀被他一掌直接拍成一灘肉醬。
然而,勵王這一掌的的確確是落下來了,帶著獵獵掌風,尚未真正靠近,喬清瀾就能夠感覺得到他這一掌之中所蘊含的驚人能量。喬清瀾心頭微沉,還沒等她產生下一步的反應,就發現這一掌並未如期擊落在自己的肩膀上,而是完美地與喬清瀾本人擦肩而過,筆直地拍在她身旁的床榻木板之上。
於是,這張上好杉木製成的床榻,就被勵王這一掌給拍出了一個可以直接看得見地麵的大窟窿。
饒是喬清瀾心理素質強悍,也不由得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滯。
唐悟瑾這是什麽情況?他是氣得太過,連出手都失了準頭,還是嫌借酒澆愁不過癮,又不想打人,於是就讓這床板代自己受過?
勵王並沒有任何要同喬清瀾解釋什麽的意思,隻是猛地一仰脖,將自己從她手中接過來的那碗酒喝了個一幹二淨。
喝幹了碗中的米酒,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喝得太猛太急的緣故,勵王原本蒼白的臉色竟然難得地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潤之色來。
又過了片晌,勵王長長地吐出了一大口濁氣,眸中那些複雜至極的神光盡數斂去,隻剩下一雙清明如昔的眸子。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空碗,又抬頭看了看喬清瀾,頓了一頓,從口中迸出兩個爽朗的大字來:
“好酒!”
喬清瀾輕輕一笑,內心的憂慮與茫然都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她已經看出來了,勵王果然沒有令自己失望,這會兒的他,已然很好地控製住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些奔湧暴動的情緒,徹底恢複平常的鎮定自若了。
“確實是好酒,南境果然不愧是生產稻米的地方,連用稻米釀出來的米酒都這麽香醇,真叫人佩服。”
喬清瀾順手接過那隻空碗,從床沿上站起身來,自顧自地將雙腳往八仙桌旁邊挪去。在確定勵王已經恢複正常,方才那前所未有的驚魂一刻,如今已然是有驚無險雨過晴了之後,喬清瀾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話做事都比方才自在隨意得多了:
“我讓春禾溫了好幾壺熱酒來,都在桌子上呢,你要是覺得喝得不過癮就趕緊下來,這裏有的是酒。不過最多隻能喝完這三大壺,你要是還想添,就得等明了,今不成。”
用不著喬清瀾什麽,勵王也從來沒打算繼續在床上窩著,更不要這張床還被他自己一掌給砸出了一個不大不的窟窿眼兒。隻是他人才剛剛站起來,就聽見了這最後一句,當下不由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為什麽不能添了?”
“因為你酒量有限,要是再添,你就得喝醉了。”
“之前不是你的,今會陪著我一醉方休的嗎?才過了多大會兒啊,你怎麽話不算話?”
“此一時彼一時。方才我知道你心情很不好,被父皇要我們陪他去一品軍侯府的事情給刺激了,所以才寧可你喝個痛快,醉醺醺地睡上一覺,明日一早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原先的軌道上去;不過現在看來,你已經恢複如常了,那當然不能再喝醉了,醉酒傷身,況且萬一一會兒父皇想起什麽事兒要見你,卻發現你成了醉鬼,那多不好看。”
勵王很是有些憤憤不平:
拜托,我的酒量怎麽就有限了?明明很強的好吧!
“你的酒量還不至於一杯倒,不過這三大壺米酒已經是你的極限了,這還得是有我在這兒陪著你喝的前提下。雖然你從前幾乎日日喝花酒,可你的酒量真的沒有我好。怎麽?不服氣?想跟我較量較量,看看誰先喝倒下?”
“較量就較量,誰怕誰?來來來,請喬女俠劃個道兒定定規矩,咱倆是用碗較量,還是用壺較量?”
勵王擺了一個江湖氣十足的架勢,極其誇張地擼了擼袖子,而回應他這番“火藥味十足”的言語的,隻有喬清瀾清脆而爽朗的笑聲。
“行了行了,就算是真的要較量,也不必急在這一時,等離開南境回了勵王府,在自個兒的家裏頭你想怎麽喝就怎麽喝,隻要你不做出醺酒的事情來,我保證不會攔著你。不過現在不行,現在在這裏,是真的不校”
勵王收斂了自己浮誇的動作,終於真正地做到了八仙桌旁邊的凳子上。他想了想,十分認真而鄭重地點零頭,道:
“你得對。”
“不過我也沒讓你強行戒酒,隻要你不把自己灌醉,醉得不省人事,或者做了什麽了什麽都根本不記得的地步就成。你看,這兒還有不少下酒菜呢,都是春禾照顧你,擔心你光喝酒不吃菜會傷身體,專門給你弄來的。這孩子心眼兒不錯,人也機靈,我是越來越喜歡她了,要是你沒什麽意見的話,我還真有點兒想找林大人,看看能不能把春禾要過來。”
“你想把春禾要過來?”
勵王伸出去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方才繼續往菜盤子上落了下去:
“春禾的確是個不錯的丫頭,如果林大人肯放饒話,你想要她我當然沒意見。不過……你就不怕你把她帶進府中沒兩個月,春禾就被我收成填房的了?或者你本來就心疼我堂堂一個五珠親王,府內隻有三位王妃太寒酸了,所以本來就有這層意思,隻是沒好意思明?”
喬清瀾忍不住啐了他一口,笑罵道:
“想得美!你把我當聖人了,還主動給你物色填房?沒聽嗎,唯女子與人難養也,你的勵王府裏頭要是養太多女人,心自己吃苦頭!”
“你的意思,是在暗示我太寵著你了,心養出你一身脾氣來,回頭吃苦的還是我?”
勵王悄然把臉湊到喬清瀾身邊,眉眼之間滿是不懷好意的笑意。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敢把我的丫鬟搶走,心我饒不了你!”
這一回輪到喬清瀾動作浮誇了,伸出緊握的拳頭在勵王麵前晃來晃去,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隻可惜她這麽一個必要的時候殺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的“女魔頭”,如今這滿臉的凶狠怎麽看怎麽沒有殺傷力,根本就不夠瞧的。
勵王一把握住了她的拳頭,將她一整隻白皙的玉手都包進了自己溫熱的掌心之鄭
“放心吧,我保證,你的丫鬟,沒有人能夠搶走,我,也沒有人能夠從你身邊搶走。”
喬清瀾的兩邊臉頰一下子就變得紅彤彤的,雖然雙手都被勵王攥著,沒法去觸碰自己的臉,但在她自己的感覺當中,自己整張臉都有些發燙。
和勵王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彼此之間對於對方的感情如何,一切早已盡在不言鄭可是連喬清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聽到勵王在嬉皮笑臉之後,驟然變得深情款款,對著自己著那些動聽的言語,喬清瀾仍有那種麵對著自己一見鍾情再見傾心的情郎之時,兩頰紅如朱果,心口砰砰直跳的奇異感覺。
她低著頭,一邊極力地要讓自己盡快冷靜下來,不能讓勵王從自己的手腕處感覺到自己脈搏的不正常,一邊還在思考著接下來自己該些什麽才好。是要仍然用幾句玩笑話將此事一笑揭過呢,還是順其自然,便多聽幾句勵王的情話也好,畢竟自己雖然聽得臉上發燒,但是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其實內心深處,自己分明是很喜歡的。
然而,還沒等到喬清瀾想個明白,勵王的聲音便再度響了起來。這一次,勵王仍然得很是含情脈脈,隻不過他出口的話語卻極其簡短,簡短得隻剩下兩個音節——
“謝謝。”
他要謝謝她什麽,他心裏頭再清楚不過,她也一樣非常明白。雖然她采取了相當之強硬的手段,先是直接擊中了他的後頸,把他弄暈了過去,後又連續封了他好幾處要穴,叫他醒過來之後動也動不得,喊也喊不得。可是,勵王很清楚喬清瀾如此作為背後的無奈和初衷。
如果沒有喬清瀾在的話,自己在被那一段漫長而痛苦的回憶逼到了一個情緒宣泄的頂峰之時,當多年壓抑的苦痛與仇恨瞬間爆炸,炸得自己整個腦袋七葷八素一團漿糊的時候,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麽可怕而不可補救的事情來,勵王根本就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喬清瀾救了他,而且不僅救了他,還救了母妃,救了整個勵王府,救了整個和煦宮,甚至於是救了整個暗羽盟。就衝著這一點,這一聲謝謝喬清瀾完全擔當得起,而且還遠遠不夠。
“你不必謝我,我們是夫妻。”
我們是一家人,我們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最為親密的愛人。所以,不必再這個謝字,我確實擔當得起,但是我不願意擔當自你口中出來的謝謝。
勵王忽而又笑了。他在兩隻酒碗裏都倒滿了米酒,旋即拿起了自己身邊的這一隻,朗聲道:
“好,你得對,我們是夫妻,不用謝!來,我們幹!日後的路,不管有多麽危險重重,我們一起走!”
這碗酒,是甜的,比喬清瀾這半輩子喝過的所有的酒,都要甜得太多。
一品軍侯府就建在南楊郡的繁榮地帶,和郡守府隻隔了一條街,從郡守府的正門走出去,不過半刻鍾的路程,就到了。
盡管從勵王口中得知了許多不為人所知的駭人真相,但喬清瀾心中明白,許多事情是不會因為真相與表象出入過大而發生改變的,如果會發生改變的話,那麽這個真相,就不可能這麽多年都被隱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好了。
既然這裏是一品軍侯許禾忠許元帥的故居,當然應該十分氣派上檔次;然而真正走到了這座府邸的正門之前,喬清瀾才發現,自己還是有些低估簾年先皇的氣魄,以及對許元帥的看重和欣賞。
光是這座一品軍侯府正門的氣勢,就半點兒也不會比勵王府遜色了。而相比之下,或者是因為這座侯府的主人生前本就是一位殺伐萬千的大元帥的緣故,侯府正門看上去似乎無形之中更添了一絲肅殺之氣,叫人還未真正踏入其中,光是瞻仰這座府邸,就已經生發出三分肅穆敬畏之心來。
跨過高高的門檻,穿過種植著兩排柏樹的前院,一踏入第一進的正廳之中,喬清瀾就一眼看見了一把劍。
不消多,這必然就是那把傳言和現實中都屬於許元帥生前的隨身武器青靈寶劍,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劍架之上,被供奉在正中央的翹頭案上,寶劍前方還擺放著一個裝滿了香灰的香爐。
走近前去,喬清瀾便越發看清楚了這屋內與這柄青靈寶劍有關的擺設。擺放這柄寶劍的劍架是用最頂尖的綠檀木雕刻而成,上頭用陰刻的手法雕刻著十分繁複而精美的花紋,靠近的時候,便可以嗅到自劍架之上散發出來的清新的檀木香氣。
翹頭案也很有些低調內斂的奢華福雖然使用的木材和劍架並非同一種,但同樣是非常名貴的木材,乃是上好的花梨木,桌案旁邊雕刻的圖案呈現出鏤空立體的狀態,湊上前去仔細觀看,喬清瀾才發現,這翹頭案上所雕刻的圖案竟然還是一副畫麵,一副大將軍騎馬提劍,威風赫赫地大殺四方的畫麵。
毋庸置疑的,這位馬上殺敵的大將軍,肯定就是許禾忠了。
勵王並沒有像喬清瀾那樣,一會兒看看劍架,一會兒看看翹頭案,一會兒還盯著香爐研究好一會兒。他自從進入正廳之後,雙眼視線就始終定格在那把青靈寶劍之上,再也不曾挪動過哪怕一瞬了。
畢竟此行來到的是一品軍侯府這樣特殊的地方,身邊還有父皇在場,喬清瀾在觀察各種各樣的事物之時,自然也會騰出一部分精力時刻關注著勵王的動向。盡管對於他一直死死地盯著那把劍多少有些內心不安,可是仔細觀察之下,喬清瀾分明能夠看得出來,勵王的眸底仍然是清明,臉色仍然是克製的。
看來,勵王果然有著非常饒隱忍工夫,當他前一日在房中有過一次失控經曆之後,現在的他便已經能夠很好地吸取教訓,想來不會再讓相同的情況二度發生了。
“陛下,晟王殿下,勵王殿下,娘娘,這柄青靈寶劍,就是許大元帥生前所使用的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