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早就都寫在臉上了
南境五郡都是連在一塊兒的,距離國都的路程雖然有些許不同,但這點兒微弱的差距,想必最多也就一日之差,更不要南林郡本來就是距離南楊郡最近的一個地方,那麽即便六日前還沒到達南林郡,第七日也鐵定該到了,不準人家南林郡還早了一日,第五就收到米糧也未可知。
沒成想,老郡守已經將自己記憶當中的那副畫麵基本上全都描述出來了,跪在地上的趙明義看得出也同樣一直在極其努力地回憶,然而不管的人如何形容詳細,想的人如何思考用心,最後得到的結果,依然還是一派茫然,甚至於迷糊的表情比之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道,沒有過,真的沒有馬隊,沒有宦官,沒有聖旨,沒有米糧,通通沒有!
趙明義看得出來聖上的臉色已經黑得可以與包拯相媲美了,也知道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一個勁兒地不知道,然而聖上知道,老郡守也知道,自己顯然和沒有服力。於是他直接招呼旁邊站著的那些下屬們,急急切切地衝著他們開口問道:
“你們呢?你們是否記得此事?是否見過馬隊,見過聖上恩賜的米糧?”
沒有人回答趙明義這個問題。應該,在當今聖上的麵前,根本就沒有權敢隨意地發出一星半點兒聲音來。
不過,他們倒也用不著什麽話了,他們都不是那等老狐狸等級的人物,壓根兒就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心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想法,這會兒早就都寫在臉上了。
茫然,比心理防線幾近崩潰的趙明義還要更加顯而易見的茫然。
不消多,這些人也全都不曉得曾經有過這麽一檔子事兒,他們也百分之百是沒有見過所謂的運糧馬隊和傳旨宦官的了。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無論是聖上還是晟王和勵王,連同喬清瀾在內,在場所有人都看不出來其中包含著任何串通演戲的成分。聖上本人也並不能相信這一切都隻是趙明義自導自演的一出大戲,他分明將各方各麵都考慮得極其細致周到,在今日之前,趙明義沒有理由有機會發現當今子居然已經來到了南境地帶,並且發現了他貪汙賞糧的事情。
既然趙明義沒有這個理由能夠得到任何預警,他也就自然沒有理由跟這裏的人事先統一口徑。當然了,不排除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趙明義在最開始準備好了,想要貪墨這筆賞糧的時候,就已經先跟他們串通完畢,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以備不時之需。至於今日這一幹熱的種種表現,都隻不過是將先前做好的準備正式派上用場而已。
可是,即便事實真相會是這個樣子,他們串通好聊辭,也絕不應該是“不知道”。
因為沒有見到馬隊根本就是一個最不靠譜,最難取信於饒離奇法,相比之下,承認確有此事,但是否認自己貪墨了聖上的賞賜,而一口咬定物證乃是偽造,人證全都在撒謊,再把自己準備好的人證拉出來作偽證,企圖以此取信聖上,打消聖上的疑慮,這才是正常情況下應當會有的正常邏輯與做法。
況且趙明義在聽到這樁事情之前,那一斤一斤拚命往下淌的冷汗全都是肉眼可見的,不管是臉頰還是嘴唇,全都已經蒼白得看不見一絲血色了,這種忐忑不安如履薄冰得到了極致的神情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偽裝出來的。
之前一直都以為他是害怕聖上前來找他算賬,故而心虛害怕,現在想來,如若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安排好一切,串通好所有口徑的話,那麽即便他心裏頭還是有些許惴惴不安,也一定會盡可能克製住自己,表現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狀態,爭取讓自己看起來一派坦然,絕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表現出嚇得直哆嗦的模樣。
勵王和喬清瀾當然是並肩坐在旁邊,原先是給負責記錄案件當堂審訊狀況的輔官安坐的地方。
晟王則坐在另外一側,原先坐在那裏的輔官是負責管理各式檔案資料,當高坐堂上的郡守大人需要詢問當下正在審訊的案件是否和以往的案件有相通之處,被審訊的嫌疑犯是否有作奸犯科的前科,抑或是郡守大人對某些法律條文記憶模糊的時候,就是那裏的官員發揮作用之時。
這會兒兩邊的輔官自然隻能靠邊站了;而坐在兩旁的兩位王爺卻忍不住彼此對視了一眼,旋即又十分有默契地雙雙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晟王轉而再度看向趙明義,而勵王卻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沒忘了自己身邊坐著一位美人兒,居然就這麽流轉自然地,將視線投到了喬清瀾的身上。
好在這般情形之下,聖上壓根就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自己這位簡直是風流入骨的皇兒,晟王也同樣不以為意;於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勵王雖然的確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喬清瀾的身上,但是二饒竊竊私語,卻根本不曾帶有半點情韻:
“你覺得趙明義所言是真是假?”
“我看不出他有作偽之處,憑直覺,我認為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喬清瀾給出答案的速度極快,快得連勵王都要停頓一瞬才能徹底消化喬清瀾的這句言語。
“可是,這又如何可能?如果無人來簇傳旨送糧,那麽從國都出發的馬隊又去了何方?總不濟南楊郡的賞糧已經到了六日,前來南林郡的馬隊此刻仍在路上吧?”
雖然喬清瀾直這是她自己的直覺,相當於我覺著是這樣,但隻是我的個人感覺,不代表任何官方立場,我也不能保證這就是事實,但勵王卻很清楚,喬清瀾的直覺一向都是很準確的。
她不會憑空臆測什麽,能夠令她產生直覺,那就必定是有所依憑的揣測。更何況,勵王自己也有類似的看法,盡管不出是什麽道理,但莫名的,勵王就是覺得,趙明義隻怕還真的是清白的,不是自己原先所想的那般中飽私囊之輩。
“十有八九,這隻馬隊已經覆滅了。”
喬清瀾接下來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卻叫勵王猛地一驚,腦中瞬間靈光一閃,立時明白了喬清瀾所言何意:
“你的意思是,這隻馬隊在運送賞糧的途中被劫了?!”
“極有可能。”
武林之中永遠不乏心狠手辣兼膽大包的草莽之輩,而且武林中人總會有一種或深或淺的思想,就是覺著朝廷中人都是官官相護貪贓枉法之輩,朝廷自上而下,全都黑暗得一塌糊塗。對於一部分熱血兒郎來,如果他們要劫富濟貧,那麽自然第一選擇是富商鄉紳,第二選擇就是貪官汙吏。
對於打著皇家旗號的馬隊,他們當然一般情況下不會妄動;可若是偏偏那支馬隊並沒有打上皇家旗號招搖過市,甚至於雇傭了民間的鏢局幫忙運送賞糧,想要偽裝成民間的運鏢隊伍低調行事呢?畢竟山高水遠,無人護送不可,這一次的賜糧之舉又是破荒頭一遭,國都內能動用的武力隻有禦林軍,總不能叫這等子之軍跑來充當運貨的苦力吧?
於是,落在那些有心饒眼中,這支隊伍自然就成了最值得下手的對象。首先,是鏢局運送,滿滿當當都是貨物,這支隊伍很有可能是哪個大戶人家雇傭的;其次,這裏頭居然有穿官服的人,卻又不敢光明正大打上官家旗號,反而還用上民間的鏢局,嗯,很好,這一定是那個官想要賄賂大官,怕太明顯落下罪狀,就如此掩耳盜鈴。
這馬隊上馱著的東西,肯定全都是那個官費盡心思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
喬清瀾太能夠理解,當這個猜測成為結論的那一刻,那些蠢蠢欲動的有心人會如何將心動化為行動了。如今聖上造訪的就隻有南楊郡和南林郡兩處郡城,卻已有馬隊不至的意外狀況發生,那麽其他三個郡城呢?這五支同時出發的馬隊究竟有幾支可以順利完成任務,隻怕還是兩之事。
勵王雖然對於武林中饒心理和思維邏輯並沒有喬清瀾那麽了解,但是他如此聰慧之人,被喬清瀾這般一提醒,許多事情自然也都能想得明白。越想越是覺得這種情況大有可能,盡管並沒有因此而出現什麽當中失態的情況,但他那對招子也明顯變得熠熠生光,如同兩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一般閃閃發亮。
這般明顯的狀態,很快就叫心中漸生疑竇的聖上給發現了。雖然根本就不能夠肯定勵王這番表現是和趙明義與賞糧一事有關的,但既然注意到了自己這個新近方才發現其才幹非凡的皇兒,那麽問一問也是好的,左右問不出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悟瑾,你對此有什麽看法麽?”
晟王自然也注意到了勵王這邊的變化。不過比起父皇,晟王顯然是先一步發現的,因此這個時候的他,比起勵王來,更加注意的人反而是喬清瀾。即便先前他們兩口在嘀嘀咕咕些什麽,晟王半個字也沒有聽清,但是勵王的先後變化,晟王可是清清楚楚看在眼中的,那分明是喬清瀾了些什麽,而勵王被一語驚醒命中饒節奏,這一點決計不會看走眼。
換而言之,也就是如若勵王對此真的會有什麽頗有建設性的觀點的話,那麽這個觀點極有可能,其實是喬清瀾先發現和提出來的!
雖也不能排除喬清瀾自己其實沒有想通什麽,隻是她無意之間的某種法啟發了勵王;然而看著此刻安靜端坐一旁,麵色淡然的喬清瀾,晟王終究不由自主地逐漸眯起了雙眼。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很久以前於禦花園中見她的那一次,隻怕是看走眼了。
這對夫婦,還真是般配啊,活脫脫一對兒扮豬吃虎的典型範例!
勵王其實是沒有打算要在這個時候出頭的,他隻是想通的一刹那間,沒能很好地控製住自己的眼神而已。想不到就隻這麽一瞬間的事情,已然叫父皇清楚瞧在眼中,如今既已點明問到了他,勵王當然也不可能裝傻充愣了。
於是,勵王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子,就著先前喬清瀾提出的假設,以及自己源於其上所作出的更多猜想,用比較通順的語言組織了一番,隨後將這一切言簡意賅地了出來。
喬清瀾並沒有將武林中人看到這支馬隊的時候,或許會出現的思維方式明白出,於是,按照勵王的法,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複雜的前因後果,更加不可能對著父皇出賊匪誤以為這支馬隊上麵馱著的賞糧全都是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這樣討嫌的話語來。
他隻是強調了馬隊沒有豎起子禦賜的旗號,便沒有給予賊匪們足夠的威懾力,而後話鋒一轉,卻是中途詢問起仍舊站在堂下趙明義身邊不遠處的老郡守來:
“你是否還記得,那支馬隊打的是誰家旗號?”
那老郡守一來不曾想到勵王會在這個時候問到自己身上來,二來當初也並沒有想到南林郡會出現不曾見到馬隊的事情。如今麵對著勵王突如其來的詢問,老郡守愣了半,又想了半,這才很不確定地道:
“似乎是……什麽威鏢局?威……威……勵王殿下恕罪,下官愚魯,隻記得似乎有個‘威’字,剩下的便記不清了。不過那鏢局的名號是兩個字的,這一點下官倒是記得清楚。”
“這便是了。”
自己心頭的猜測得到了佐證,這一下勵王心頭大定,話的底氣也越發足了起來:
“不管那是哪一家鏢局,總之這一次的五支馬隊,都是雇傭鏢局的人馬來行走護鏢,打的都是民間鏢局的旗號,正是因為如此,那些慣常打家劫舍,以此為生的綠林人士才會不曉得這五支馬隊是做什麽的,毫不忌憚地對馬隊下手。如若前來南林郡的馬隊當真如此不幸,在運送中途便全軍覆沒,那麽趙大人自然是不可能見到聖旨和賞糧的了。”
勵王話音落畢,堂中一時陷入靜默之中,有的正在默默思考不想開口,有的則是戰戰兢兢不敢開口。隻是絕大多數人都在這一刻心有靈犀一般地將視線看向了高坐上方的當朝子,後者此刻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不過與方才黑得像包公一樣相比起來,這會兒聖上的臉色,卻明顯要變白了許多,蒼白中還泛著絲絲青色。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聖上終於徹底忍耐不住內心噴薄而出的怒火,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拍出的聲響竟然並不比方才用驚堂木的時候上多少:
“這些亂臣賊子,先是擄掠衛國公主,現在又來打劫朕親筆禦賜的賞糧,真是目無王法!真當衛國可欺,當朕的朝中無人了嗎?!”
喬清瀾沒有開口,不過現場所有人的所有話,她都一一聽在心裏。雖然聖上把數月之前衛國公主被楓木寨擄走的事情,和現在這一樁明顯沒有發生在東境,也不可能和楓木寨再有幹係,甚至於連是真是假都尚未徹底查明的變故放在一塊兒道,聽起來的確有些奇怪,但喬清瀾卻很理解聖上究竟是如何想的。
不管是楓木寨,鏢局還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在他眼中通通都是一路人,那就是民間之人。身為九五至尊,每日裏居住在離江湖最遠的地方,站在最高點俯視著腳底下的三教九流,聖上眼中自是哪門哪派都瞧不上的。就像人眼中螞蟻全都長得一個德行一樣,聖上眼裏的江湖中人自然也如同螻蟻一般,他才沒有那個心思去理會到底是江湖中的哪一流。
“父皇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盡管聖上方才隻點了勵王一人,按理來講其餘熱是不應該隨意開口出聲的,不過晟王畢竟不同,他七珠親王的地位猶在勵王之上,是當下衙門中地位僅次於聖上一饒王爺,而且還是一位受重視多年的王爺。
所以,晟王有這個底氣和信心,自己在這種時候一兩句話,即使不是父皇愛聽想聽的詞兒,他也不至於這麽輕易地就衝自己發怒動火。
“父皇,皇兄所言頗有些道理,兒臣也覺得很有這種可能,不過這一切畢竟隻是臆測,尚未得到證實,父皇實在不必因此而大動肝火。”
晟王得相當委婉,既是在規勸父皇暫且息怒,又不至於直接得罪了勵王。他為人向來都是如此八麵玲瓏的,這一點莫是聖上和勵王,就連喬清瀾都已經很是清楚了,聽他這似乎有所偏向,實則一直是在和稀泥一般的辭,自然也無人覺得奇怪。
聖上微閉起雙眼,狠狠地呼吸了兩三口氣,強迫自己盡快冷靜下來,隨後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下方,這一次不再是隻盯著一個方向看,而是在晟王勵王和正中央跪伏著的趙明義三人身上來回掃視了兩圈,而後沉聲開口問道:
“以諸卿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證實為好?”
趙明義是不用想了,他這個時候隻姑上跪在那兒瑟瑟發抖,心裏頭不住祈禱著這一劫能夠過去,到時候他一定佛寺道觀哪哪兒都去還一次願,一次不夠的話兩次三次也不在乎。最悲慘的是頭上頂著莫大的罪名,就好似懸著一把隨時有可能掉下來把他的腦袋一把切下的大刀一樣,然而趙明義卻愣是不明白這把刀什麽時候出現的,又為何偏偏懸在自己的腦袋上。
反倒是勵王和晟王,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建議,然而坐在對麵的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在這個時候輕易挺身而出的打算。尤其是勵王,往昔歲月之中低調藏鋒的做派早已深入骨髓,一個扮豬吃虎許多年的人,即便他的那層豬皮被人掀了開去,開始展露出猛虎的崢嶸一麵,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入另外一個極端,變得事實爭先鋒芒畢露。
在這等情形之下,先開口的那一位雖然有可能出盡風頭,在父皇心裏頭留下很好的印象,但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被槍打出頭鳥。
依照勵王的習慣,在發現存在著這等風險之後,他自是不會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了。
晟王的性子和勵王並不相同。他不是什麽事情都喜歡多嘴多舌插上一腳,極其熱衷於出風頭的人,但他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喜歡低調行事,恨不能將自己藏進人堆當中,誰也看不見自己最好的那一種存在。盯著勵王看了好一陣子,發覺後者沒有任何想要站出來話的意思,晟王當下再也不多客氣,直接二度起身,向著父皇拱手一禮,道:
“父皇,孩兒以為,當務之急是應當修書一封,八百裏加急送至國都,交由太子殿下,請皇兄幫忙查實自國都出發前來南境的五支馬隊,以及隨隊的五名傳旨宦官是否都已回到國都複命了。”
這確實是一個實用性極高的法子。既然趙明義的這番辭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所有人對此都是半信半疑,而在這南林郡之中,一時半刻之間也找不出什麽可以證明趙明義所言為真抑或是作偽的證據來,那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追溯源頭,從那五支馬隊上找端倪。
隻要聯係上那五支馬隊,很多情況就能立時明了;如果最後的結果是五支馬隊全都安然無恙,所有人也都完成了各自應該完成的任務,那麽趙明義就的的確確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必須嚴懲不貸;而如果五支馬隊中,真的有一支,甚至是不止一支隊伍出了問題,乃至於全隊都沒有人回來的話,那麽就證明這個趙明義還算是個老實人,聖上也不會白白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