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了卻此段恩怨
當勵王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和妃,或者應該其實是蕭痕宇所的,朱雀長老的兩名愛徒無辜慘死於唐悟瑾和喬清瀾之手,念在唐悟瑾和屈靈附靈都是同出一門,隻是彼此不識才會造成誤殺,如今斯人已逝,想來逝者在之靈也不願意再行同室操戈之舉,所以隻請唐公子顧全大局,交出喬清瀾,將她交由朱雀長老處置,此事就此一筆勾銷等等一係列言語之後。
他臉上最後頑強殘存著的一絲血色,也就此徹徹底底褪得一幹二淨,整張臉龐就好像被結結實實糊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牆灰一般,如果不是那兩顆烏黑的眼珠子還在,簡直就要認不出來這是一張人臉了。
“瑾兒,這是蕭痕宇的想法,他畢竟是舵主,統領暗羽盟三大分舵之首的蕭氏分舵,以他的身份地位,這份密信上麵所的內容,就算是娘也不好隨便反駁的。更何況,娘也不打算駁回他的想法。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罷?”
蕭痕宇在書信上所寫的內容,字裏行間都十分的客氣,沒有把任何一句話滿,也完全不是以命令,而是以商量,乃至於可以是建議和請示的語氣書寫了這樣的一封密信。和妃心中非常清楚,蕭痕宇是在以這樣的身份,充分表示即便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和盟內所有人,包括朱雀長老在內,對她本饒敬意都絕對沒有絲毫改變的地方。
但是這並不代表和妃就可以當真無所顧忌,為所欲為了。唐悟瑾和屈靈附靈之間的那筆賬能夠如此輕易就被一帶而過,已經是看在她和妃的薄麵上,至於喬清瀾,朱雀那邊總要有一個人去做個交待,讓他能夠了卻此段恩怨。而事實上,這會兒的和妃在知道了自己的兒子居然已經對喬清瀾動了真心之後,她更是不能也不願保住喬清瀾了。
皇太後再怎麽喜歡那個丫頭,長時間見不到她可能也就淡了,反倒是自己的兒子,他既然千方百計要保護喬清瀾,那麽這個女人就絕對不能繼續留下。
“母親,這個結果對她不公平……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孩兒,是孩兒想要刺探楓木寨的情報,她才會設法俘虜屈靈的,也是孩兒一心想要殺了屈靈附靈,她才會幫孩兒一道去追捕屈靈的……她還給了屈靈最後的機會,不惜攔住孩兒的劍,是屈靈自己不珍惜,是他自己非要服毒自盡的……這一切都是孩兒的罪過!跟清瀾沒有半點幹係啊!”
勵王什麽都再也顧不上了。他滿腦子都隻剩下一個聲音——
你知道自己該如何做罷?
自己該如何做?
依言把喬清瀾交出去,交給母妃,交給暗羽盟,交給朱雀長老?
不!
胸膛之前,肩膀之上,方才止住不久的鮮血竟然重新開始流淌開來,結在上麵的一層薄薄的血痂,根本經不起勵王這心神鼓蕩間,內力在奇經八脈之內的飛速運轉,早就被沸騰起來的血液衝開撂壩,這一次就連肩膀上本來完好的衣服,也開始星星點點地出現了暗沉的血點,並且在極短的時間內連作一片,一路順著他的胳膊和手指流動,最後滑落在地板上。
就算隔著黑色的朝服,和妃還是看到了一大片刺眼而猙獰的血跡,伴隨著衝的血腥氣,雙管齊下地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唐悟瑾!你在做什麽?你瘋了?快把你的內息調整好,停下來!”
和妃平日裏對勵王再如何嚴厲,也絕無可能忘記他是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一塊肉。眼前這樣的流血速度,顯然早已超過了區區數道鞭傷所能造成的極限,和妃立刻就察覺到了勵王此刻體內真氣的流動和內息的紊亂,要是照這樣發展下去,不但極有可能走火入魔,而且還有很大的危險會變得失血過多。
不管是內傷還是外傷,都絕不是輕易就能承受得起的,和妃的臉色也已經徹底變了,充斥著驚恐和擔憂的心緒暫時替代掉所有不滿和憤怒,她猛地抬起一掌,閃電般朝勵王頭頂抓落,就打算將自己的內功通過勵王的百會穴強行打入他的體內,助他先調整好內息再。
然而,和妃的掌心還沒有真正觸碰到勵王的頭頂,就被一隻驟然伸出來的手給擋住了。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勵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仰起頭來,看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不發一言地呆呆看著。通過手腕處的接觸,和妃發現勵王方才紊亂的內息,這會兒已經基本平息了下來,看來他及時調整好了自己,當下暗暗鬆了一口氣,緩緩地把右手收了回去。
“你方才在做什麽,以死明誌,以命相搏保喬清瀾?”
擔憂漸漸退去,怒火自然重新開始冒頭。一想到提及要把喬清瀾交給朱雀的時候,勵王那副失了神丟了魂,把自己弄得如今這般淒慘狼狽,還險些內憂外患一並上的模樣,和妃就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看見唐悟瑾自己已經把自己折騰得夠慘了,這會兒和妃的鞭子肯定又要出動了。
“母親,這樣做對清瀾不公……”
“那又如何?”
和妃斷然打掉了他的話頭:
“難道娘把你交給朱雀處置,就算是公平了?”
“是孩兒殺了屈靈附靈,孩兒甘願向朱雀長老負荊請罪,任憑他老人家處置!”
勵王這會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話的聲音突然又大了起來,顯得尤為急促。
“你給本宮閉嘴!”
和妃忍無可忍地一聲斷喝,什麽也不願意再聽勵王這樣囉嗦下去:
“唐悟瑾,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和責任!我當年是費勁了多少辛酸苦楚才將你生下來的,是怎樣將你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這麽多年一直含著這口血,忍著這口氣,一個人待在這寂寞寒冷的深宮裏,我吃的苦流的淚,你想過沒有?”
“你現在滿心滿眼,都隻剩下一個喬清瀾了,為了她可以把責任全攬在自己的頭上,連命都不要了!那我呢?我呢?!”
和妃沒有再揮鞭子抽打,但字字誅心,所形成的殺傷力猶在那累累鞭痕之上。勵王深知自己忍不下心交出清瀾,讓她代替自己去麵朱雀長老的怒火。蕭痕宇信中得已經很明白了,喬清瀾就是他們的複仇對象,他們一定要找到一個人以命償命,隻要自己這一次妥協了,就等於把喬清瀾推入了十死無生的火坑,朱雀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再讓她活著回來的。
但是,如若自己不肯交出喬清瀾,又想化解此段恩怨,那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自己的命去償還屈靈附靈的血債。勵王從未懼怕過死亡,此事既是因自己而起,那麽用自己的性命來化解也是理所應當,勵王並沒有什麽不甘心的;可是一想到母妃,想到她這麽多年在自己身上付出的一切和寄托的種種,他便明白自己絕不能死,至少,大仇未報,仍需留下有用之身。
這似乎又是一個無解的命題,自己和清瀾二人眼見得隻能有一讓活,可偏偏,不論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勵王都不能允許自己和喬清瀾二人之間有任何一個付出生命的代價。
勵王不敢抬頭看向和妃,也沒有開口。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那張布滿了失望甚至於是絕望的臉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噶給出一個怎樣的回答,才能做到既不違背自己的內心,又不會讓她更添三分憤怒。
之前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來這裏一棠初衷,現如今早已偏離了十萬八千裏遠,就是有心拽回到正軌上,借此避開這道難題,也是無能為力了,這樣的結果,絕對不是勵王願意麵對的。如果可以的話,勵王真的很希望自己方才就能夠在東宮內把自己灌醉,這樣便來不了和煦宮,後麵的一係列事情都不會發生,自然也就不需要陷入如今這般兩難的困境。
“是打算效仿二十四孝,還是打算有了媳婦忘了娘,看來我們的五珠親王暫時還做不了決定啊。”
和妃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在經曆了從未有過的失望之後,和妃冷靜下來的速度竟然要比勵王更快,不過片刻之間,她已經能先一步開了口,再度恢複成之前那種充斥著譏諷的語調了:
“你滾吧,本宮現在不願再見到你。三日之內,你給本宮好好地想清楚,本宮隻給你兩條路走,要麽把喬清瀾交出來,要麽,殺害屈靈附靈的罪名就由本宮來承擔,本宮會自己去洛州找朱雀了了這筆賬,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來約束你,逼迫你,責罰你了。嗬嗬……勵王殿下,這聽起來似乎是個根本就不用考慮的選擇題,孰優孰劣一目了然,對吧?”
“母親!孩兒怎能讓您替孩兒頂罪?!”
勵王登時大驚失色,連忙再度磕下頭去。他深知母妃的脾性,曉得她向來都是一個得出做得到的人。雖然母妃要自己去頂罪的言語,聽起來好似隻是她一時生氣脫口而出的氣話,很有幾分危言聳聽,但勵王明白,如果自己真的直到最後也沒有辦法給出令母妃滿意的答案的話,以母妃的偏執程度,便是將一時的憤憤之言付諸實踐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如若母妃不是擁有這樣的心氣兒,這麽多年在這幽幽深宮,母妃根本就不可能支撐得下來。
“你不想讓娘去頂罪?很簡單,把喬清瀾交出來,娘自然就用不著白白去送死了。”
“孩兒……”
“如果你想告訴我,你打算自己去洛州,那就免開尊口,我不用你也應該明白,這條路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勵王徹底無話可了。他方才就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但直到現在,被母妃三下兩下地這般一提醒,勵王方才真正切實地感受到了,這兩種選擇究竟有多麽的矛盾重重而不可調和。
這樣的兩條路,不要三日,就算是給他三年,隻怕他唐悟瑾也根本就做不出決斷來。
“別在我這裏賴著了,也不需要現在就告訴我答案。我了給你三就是三,三後,想清楚了再來回複我。現在你去找辛嬤嬤,讓她想個法子,把你身上的這些血痕遮一遮,破損的朝服看看是否有辦法修補。好歹也是個五珠親王,不定日後還打算繼續往帽子上添珠子呢,總歸不能讓你像個乞丐一樣穿著一身破爛走出和煦宮,是不是?”
勵王氣息一滯,張口還想再些什麽,但和妃已經徹底失去了同他話的興致,隻揮一揮手,二話不便將他打發了出去。
喬清瀾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間裏靜靜地坐著,沒有動彈,也沒有開口,身邊更是沒有留下任何一個伺候自己的丫環廝。
期間吳氏派人來請了兩回,一回請她去用午膳,另外一回是晚膳,但是都被喬清瀾客客氣氣地推脫掉了。
這三個月,勵王被禁足,勵王府內的氣氛很是詭異,許多下人都懷疑本來就不是很受寵的勵王爺,這一次是不是徹底得罪了陛下,接下來的日子會不會更加不好過,不但在朝堂上沒有權勢,就連一個王爺該有的榮華富貴都保不住了。於是,不少人雖然口中什麽也沒,但做事的確開始有些懶散了起來,至少是沒有以前那般精神了。
還有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設法為自己尋一條更加光明的新出路了。
這段時間,對於勵王府內的幾個主人來,確實是極其不好過的。好在吳氏畢竟出身名門大閥,她本人又是名正言順,蒙聖上賜婚的勵王正妃,身份地位擺在那裏,這麽多年操持這個府邸的各種內務瑣事,她個人積累下來的威望也擺在那裏,自然不會是區區一點兒風聲就能夠輕易擊垮的。
在這樣暗流湧動的情況下,吳氏終於開始大顯身手,展現出了她身為當家女主人,平日裏生活波瀾不驚的時候很難有機會展現的犀利一麵。
她開始大力整頓內務,重拳出擊,先將自己能夠查實得到的,那幾個一直在暗地裏嘀嘀咕咕琢磨著要良禽擇木而棲的家夥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拎了出來,特意找了一個上午,叫其所有的下人聚集一處,就在勵王府內最大最寬敞的那處院子裏,把他們幾個當眾杖殺,期間嚴令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提前離開這個院子,必須要等到那幾個人徹底叫不出聲音來才能走。
這一招著實不可謂不狠厲,整整一日,整個勵王府內都是鴉雀無聲,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似乎也就隻剩下那一下又一下板子擊打在脊背上的悶響,以及仿佛一直在半空中回蕩不休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求饒聲。
整個過程,勵王都沒有出麵,就算那幾個被下令杖殺的下人裏頭,還有兩個是向氏屋裏的人,向氏為了顯示自己寬待下饒良好品格,也為了跟吳氏作對,而特地跑到勵王書房裏想去找他求情,也隻被勵王派遣出來的“書童”玥叁幾句話就給打發了。
至於喬清瀾,雖然杖殺的幾個家夥裏頭,也有那麽一個平日裏是服侍喬清瀾這一房的,但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開過一句口,隻吩咐找到那名嗇家裏人,盡可能多給一點兒撫恤金,並且要求自己手底下其他的丫鬟廝,這段時間切記要盡可能配合好吳氏的管理。
平日裏略微懶散三分也沒什麽,但是這段時間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氣兒來,做好所有自己該做的事情。如果這三個月因為哪裏疏忽了而受了罰,她喬清瀾是絕對不會去幫他們好話求情的。
喬清瀾很清楚,吳氏這一招是典型的殺雞儆猴,雖然有些心狠手辣,但想要快刀斬亂麻地控製住府內的局麵,不下一次重手是不行的,這無疑正是最為快捷有效的辦法,隻好後續的事情不會偏離原定的軌道,勵王府能夠盡快恢複到正常軌道之上,那麽就不會有更多的人受罰,從這一方麵來看,這樣的做法反倒已經可以算作是最為仁慈的了。
喬清瀾對吳氏的支持與配合,雖然沒有擺在明麵兒上,開誠布公地同吳氏數出自己的一二三四來,但日子一地過下來,喬清瀾明裏暗裏做過的那些事情,吩咐過的種種命令,吳氏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知。
念及喬清瀾的好處,吳氏對喬清瀾的態度和看法,已經比之前好得多了,以前隻是因為矜持和習慣聊緣故,沒有和向氏一樣費勁腦汁跟喬清瀾爭寵鬥豔,現在卻是實實在在開始那她當自己的姐妹看待了。最後一個月,甚至於還讓喬清瀾幫了自己幾個忙,等於認同了她幫自己掌家的地位,很是令向氏生了一回悶氣。
有了這麽長時間的鋪墊,今日喬清瀾整整一日把自己關在房中,連午膳和晚膳都沒有在一處用餐,被向氏抓住機會,於吳氏麵前好一番是非搬弄,也並沒有招至吳氏最終的讚同。因為擔心一整日沒有吃飯會把喬清瀾餓出什麽毛病來,所以吳氏最終還是派人特意給喬清瀾送了一份飯菜,用食盒裝了放在她的臥室床前。
喬清瀾礙於情麵,也知道吳氏是真的關心自己,便勉強扒拉了幾口,隻可惜心頭畢竟還裝著事情,委實沒有辦法提得起胃口,所以這幾口飯也不過是勉力而為,表達一個自己承此情分的意思,最後丫鬟再回來取食盒的時候,那裏頭至少也得有八成的飯菜沒有動過。
吳氏知道喬清瀾這個姑娘,心思其實很重,這種時候的她十有八九是在擔心今日前去複朝的勵王,並不需要旁人安慰,隻需要事情能夠解決,也就是勵王能夠平安回來,她自然什麽都好了。
如果事情還沒有解決,那麽她最需要的也是一個安安靜靜獨處的空間,因此吳氏並沒有派人去慰問,自己也沒有跑去關心什麽,就好像並不知道喬清瀾的狀況一般,用過晚膳,便自行回房了。
喬清瀾這一等,就等到了夜裏的二更。
本來過了初更,皇宮就會開始宵禁,宮門是不會隨意讓人進出的,就算是以前的勵王,攜親王之身也從未違背過這道宵禁。但是今日的情況多少有些不同,勵王剛剛被禦封為五珠親王,是眾人眼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早就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而且此次東境之行,勵王賣給了禦林軍一個巨大的人情,雖然這個人情的直接受益者頂多隻是出征的數千禦林軍,但這件事情早就在這三個月內於傳遍了軍隊上下,大夥兒都是感同身受,對勵王殿下也都心懷感激。
正常情況下,看守城門的士兵當然不會讓任何人違反這個規矩,但是特殊人物特殊對待,麵對著勵王,偶爾給他破一次例,似乎也並沒有什麽打緊。
於是,勵王順利在深夜離開皇宮,一路縱馬飛奔,終於趕在更夫今夜第二次敲打著鑼從勵王府前走過之前,跨入了喬清瀾的房間之內。
燭火搖曳,映得勵王的臉龐忽明忽暗,然而首先引起喬清瀾注意的,卻是撲麵而來濃烈得幾乎刺鼻的胭脂香味。
或者,是那種混合了胭脂花粉等各種香料的,雲南金瘡藥的味道。
“殿下……又在和煦宮中受了傷麽?”
喬清瀾心頭一緊,連忙起身上前,一把攙扶住了站在八仙桌前的勵王。雖早就有所預料,知道今日勵王有前去和煦宮向和妃娘娘請安的打算,也知道勵王這一次出去,把自己的底子都曝露在陽光之下,慈做法肯定不是和妃事先同意的,而且還同和妃本饒意願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