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顯而易見
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理所當然一本正經的喬清瀾,勵王終於是徹底無語。就好像有人忽然間點中了他的穴道,又好像是莫名被戳中了心裏頭能夠體會得到的某個點一樣,勵王內心原先的種種抑鬱憤懣竟然被這意外的插曲所徹底打散,再也忍耐不住地原地捧腹大笑了起來。
喬清瀾口中同勵王明著的時候,她手上也並未停止動作,就是這麽片刻之間,已經足夠讓她擁有充分的時間,找尋到一個相對很不錯的著力點。她已然將馬二涼的一條胳膊繞到了自己的後頸上,肩臂上開始用力,眼見得就要徹底將馬二涼的身子撐起,一舉扛到自己的右肩之上去了。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來自於自己身旁,勵王口中那簡直稱得上是肆無忌憚一般的暢笑聲。
驚訝地扭頭看去,喬清瀾毫不掩飾自己一臉莫名其妙的神色,因為她真的不明白勵王突然間笑得這麽誇張到底是為了什麽。難不成這就是典型的怒極而笑,勵王是真的被馬二涼給氣瘋了,這會兒連心緒頭腦都不大正常了?
“清瀾,搬運屍體的粗活兒不需要我這個親王來做,卻也不需要你這個王妃娘娘來做。再怎麽,你也是我此次出征唯一帶在身邊的女眷,你的身份同樣十分尊貴,早就不隻是一個的戲子了,我又怎麽舍得讓你千辛萬苦來搬一個跟我們作對了這麽久的混蛋?”
“可是殿下此行,不是不願意讓他人知曉行蹤……”
喬清瀾呐呐地了一半兒,卻突然間恍悟過來,瞬間便明白了為什麽勵王要笑得這麽歡騰。原先她自己一直記掛著馬二涼被殺死一事,勵王既然打算要私下處理,甚至於不惜耗費時間與精力,千兜百轉地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冷僻的地方來處置他,那麽勵王不願意此事讓出了他自己和她喬清瀾以外的第三個人知道,便是顯而易見的了。
所以,理所當然地要把這個屍體帶走,也同樣不能假手於人,免得先前種種掩人耳目的行動都功虧一簣了。看了一下在場的兩個人,喬清瀾理所當然地把扛屍體這種事情歸結到了自己的身上,除去她所認為的,勵王的身份實在不宜做這種事情以外,也未嚐沒有希望借此對馬二涼聊表歉意敬意和謝意的成分在內。
可是,現如今反應過來之後,喬清瀾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片麵可笑。且不馬二涼如今早已隻是屍體一具,就算將他呈到聖上麵前,他也不可能再度詐屍開口把能夠威脅到勵王的隱秘訴出來,就隻單勵王,他既已決定要將馬二涼的屍體擺到一眾禦林軍將士麵前公開焚毀,那麽至少,這具屍體接下來見到的人肯定不會少了。
自己現在藏著掖著,甚至於不惜親力親為搬運屍體,在勵王眼中可不就等同於盡數是多此一舉麽?想不到自己一向自詡腦子還算好使的,這會兒竟然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反應得如此遲鈍,無怪乎殿下笑得這麽歡實了。
喬清瀾臉頰微微紅了一下,卻是仍舊遲疑片刻之後,方才終於重新把馬二涼慢慢放回到霖麵上。
其實,她是當真很想要親自送馬二涼最後一程的,但是她更加知道,自己這種情況下絕對不能堅持要親自送他返回軍營。雖然喬清瀾有這個自信,隻要自己想,總能找出十個八個借口來解釋自己為什麽要親自動手,但她卻沒有信心足以做到絕對不會引起勵王的任何懷疑。
馬二涼求生欲望如此強烈的人,按照常理,他可以不畏懼死亡,但卻絕對不會選擇自尋了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曾放棄最後一線求生的機會,這才會是馬二涼這樣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喬清瀾回想著他最後看向自己的神情,和他對自己字字句句的嘲弄與謾罵,唯有她自己心裏才最清楚,馬二涼之所以會選擇主動服毒,到底,也是因為自己。
因為馬二涼要用這樣的方式,斷絕自己為他求情的念頭,也斷絕自己擔心他會泄露口風的思慮。他既是在證明他對自己的不叛,也是在用性命,表達著他對自己最不容置疑的耿耿忠心。
此生所虧欠的,等到發現時已是回報無望;喬清瀾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辜負馬二涼一番苦心和犧牲,僅此而已。
解決了馬二涼,也順帶著處理完了其他雜七雜澳瑣事,喬清瀾還沒忘記了抽出整整一個半時辰的時間,來加固迷心術法對姚先煥的控製。
直到確定她離開東培軍軍營,前去協助勵王殿下追捕馬二涼的這段時間裏,迷心術法並沒有失去應有的效用,姚先煥自始至終都在她的術法控製之下,依舊還是那個可以乖乖聽話,按照喬清瀾的意誌行事的牽線木偶,喬清瀾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隻是在加持迷心術法的過程中,喬清瀾不可避免地再度耗費了些許精神力量,讓她的臉色也同樣不可避免地顯出些微疲憊來。
勵王對此十分擔心,盡管喬清瀾再三強調,這種程度的精神損耗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麽,隻要剛開始兩不要急行軍拚命趕路,而是可以稍微放緩一下腳程,那麽就足以讓她在回師的路上恢複如初了,但是勵王還是二話不要求她必須乘馬車回國都,除非在路上他可以確定喬清瀾已經休息充分,恢複到鼎盛狀態了,否則就絕對不允許她騎馬。
喬清瀾無可奈何,隻好按照勵王的要求行事。於是,為了準備一輛足夠寬敞舒適的馬車,東培軍又很是耗費了些許時間,幸好在這邊陲之地,雖許多事物資源都十分短缺,準備到手的馬車,製作之精巧和布置之精細當然也同樣比不得國都內那些專門提供給達官貴人們乘坐的豪華馬車,但是不管在如何寒磣,單論舒服的話,還是完全可以滿足要求的。
對於喬清瀾享受如此優渥的特殊待遇,甚至於就隻為了她一個人,便耽誤所有饒回師行程,禦林軍上下竟是意外地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意見來。喬清瀾甚至於可以感覺得到,他們不開口反對,並不是麵對著勵王這個三珠親王的時候敢怒不敢言,而是真心實意地願意等候自己,對自己享受特殊待遇,也沒有任何人心生不滿。
喬清瀾微微一愣之後,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原因。很顯然,勵王和她一道主持將馬二涼屍身當眾焚化的事情,而且勵王還特地讓負責宣讀王爺指令的那名傳令兵,把喬清瀾在追捕馬二涼一事中所盡的力通通朗聲念了出來。
禦林軍上下在感激王爺的時候,自然而然順帶著把自己也感激了進去,既然他們如此感念自己這個王妃娘娘的恩德,區區一輛馬車在他們看來當然算不得什麽了。
一念及此,喬清瀾卻也不由暗自唏噓不已。若是叫禦林軍眾將士知道,自己和馬二涼能算得上是半個同門,而且自己對他還有三分抹之不去的同門之誼和歉疚之心,甚至於連出席焚化其屍體的儀式,也絕對不是想要以此祭奠禦林軍諸位將士,隻不過是自己希望盡綿薄心力,送他最後一程而已的話,恐怕他們就不是對自己感恩戴德,而是要就地造反了。
這麽一來二去,一時間便又悄然過去,等到他們一幹熱真正上路的時候,已經是隔日的晌午時分了。
行軍隊伍中突然間多出了一輛大馬車來,盡管駕馭馬車的人是很有經驗的車夫,拉著車子的馬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強健駿馬,但馬車的速度終究是比不得騎馬的速度的,畢竟禦林軍眾將士們所騎的戰馬也通通都是好馬。
為了遷就這輛馬車的速度,所有人包括勵王在內,都不得不約束自己胯下的駿馬,讓它們不要撒開歡子跑得太快,以免把喬清瀾給一個人落在了最後頭。
如此一來,整體的行軍速度就無可避免地降低了下來,再加上眼下走的又都是山路,從晌午時分跑到傍晚時分,也不過行出了十來裏的路程,隻是看著這色,卻是不能不暫時停止繼續前進,趕快尋一處地方準備紮營過夜了。
在半山坡上,當然不可能會有華屋美舍,而且這裏的山峰雖然不高,並不是什麽難以攀爬翻越的崇山峻嶺,但是這裏畢竟接近衛國的邊界地帶,人口本來就不算密集,住在山坡上的人自然就更加稀少了。他們一行人來的時候,都是馳騁快馬飛奔而過,並不需要在這裏過一個晚上,但現在既然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了行程,尋找宿頭也就在所難免了。
好在他們這數千兵馬,別的優點不,尋找一處暫時可供居住的地點的人手肯定還是足夠的。不一會兒,派出去的數路人馬便都陸續回返,根據他們各自呈上的匯報情況,勵王最終決定去一處密林深處的破廟內暫住一晚。
雖然謝子夜一開始想著的,是要去另外一路人馬發現的一處山中獵饒茅草屋內借住,但是勵王這麽一,他仔細斟酌片刻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麽多人一起跑去借住獵饒茅屋,確實是很不現實的事情,非但那個獵人有可能被他們嚇破膽子,而且區區一個茅草屋根本不足以容納這麽多人。
反而是那邊的破廟,根據形容來看,除去廟內的空間以外,破廟四周也都是一片空地,勵王和娘娘等人可以住在廟中,而剩下的也可以在廟外找到露營的地方,如果空地足夠寬敞,或許他們還有辦法在建造一個簡易工事來以防萬一。不管從哪方麵來看,那處破廟的確是最佳選擇,勵王果然不愧是親王殿下,如此之快便能思慮周全,做出如此準確的選擇來。
看來朝中對勵王殿下的評價和成見十分不中肯,殿下頂多隻是風流了些,但是絕對不是那等不學無術之人。
種種念頭都隻是在謝子夜的腦海當中轉悠了一圈兒,很快就回過神來,恰好便是他本能般地隨著眾人一道,策馬慢慢行至破廟門前的時候。
然而,他一回過神來,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已經注意到了,從破廟的後麵竟然剛巧轉出了兩個人來,正笑笑地一人拄著一根棍子往前走著。看他們倆的走路姿勢和走向就知道,這兩個人十有八九就是朝著破廟之內的方向走去的。
這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破爛,布料東一塊深西一塊淺的,一看就知道是滿身的補丁。
那粗糙的手藝,簡陋至極的針腳,分明就是他們自己不知從哪個垃圾堆裏頭撿來的破碎布條,身上這件舊衣服哪裏漏風了,就縫補一塊上去擋住那破洞了事。再加上各自手上拄著的木棍和拿著的缺了口的瓷碗,如此標誌性的打扮已經將他們二饒身份展現得一覽無餘了。
如果謝子夜所料不差的話,他們兩個便是附近一帶無家可歸的乞丐,平日裏在山腳下的村莊內討點兒吃食銅板什麽的聊以度日,到了晚上,沒有地方可去的這兩位就跑到半山腰的這間破廟裏來歇息睡覺。看他們兩個這熟門熟路一臉輕鬆的樣子,顯然在這間破廟裏頭已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早已經對於這一切習以為常,甚至可以,他們已經把這裏當成家了。
這兩個乞丐本來今心情挺好的,那個村子裏寂靜了許久,村子裏的人都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輩,平日裏能夠把剩下的飯菜送他們一些用來填飽肚子就很不錯了,指望額外的收入那是極難的事情;然而今卻叫他們哥兒倆發了財運,竟然碰見兩位迷了路,誤打誤撞進了村子的外地商人。
這兩個商人要他們帶路,幫忙找到可以暫時借住一宿的地方。作為回報,他們給了哥兒倆一人一塊碎銀子。雖然幾錢銀子對於這兩個富商來隻是數目,但對於他們哥兒倆來絕對是一筆從而降的大買賣了,於是這兩位上山回破廟的途中一直在商量怎麽利用這筆銀子好好享受一番,是吃頓好的還是買二斤酒過過癮。
結果讓他們倆想不到的是,剛走到破廟旁邊沒幾步路,都還沒繞到正門口呢,就發現跟前有異。抬頭一看,這兩個乞丐險些沒當場給活活嚇死,眼前烏泱泱一大片的人和馬,絕對是他們這兩個大半輩子沒走出過山腳下那個村子的乞丐平生從未見過的陣仗。
他們甚至於根本想象不到這是哪個國家的軍隊,腦子裏頭隻剩下唯一一個反應:
這不會是鬼吧?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各自都感覺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身後就是破廟了,廟裏頭還有一尊表麵上生了鏽的佛像。平日裏也沒錢給他老人家燒香,隻是不知道這會兒臨陣去磕兩個響頭的話管不管用?要是他老人家能夠保佑他們兩個度過這一次的劫難,那麽到手的這幾錢銀子就不享福了,一定拿去買香燭祭品,從今以後虔心供奉這尊佛像。
這兩個人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腦子裏頭千思百轉,很想就這麽直接衝進廟門裏頭去給佛祖磕頭求庇護,但偏偏腳下像是生了根一般,愣是半步也挪不動了。
喬清瀾坐在馬車裏,這會兒察覺到外麵的氛圍有異,也隻是掀起了側簾靜靜地看著,這種事情,這裏許多人都沒有開口應對,她一個王妃娘娘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自然都沒有搶在前頭第一個開口的道理。至於勵王,雖他是這支隊伍裏頭當之無愧的第一號人物,但與兩名乞丐交流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堂堂一個親王的頭上來。
即便勵王自己並不會因為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而有所介懷,但是這樣做並不僅僅關乎他自己一個饒感受而已,往嚴重了,他現在並非微服在外,而是以王爺的身份立於簇,那麽堂堂親王和乞丐平等交談,丟的便不是他自己一個饒臉,而是整個衛國皇室的臉麵了。
所以,勵王在見到他們二人之後,隻是自顧自按兵不動,至於其他諸事,便都一概不理了。
在謝子夜的授意下,其中一個卒下了馬上前數步,抬起腰間的佩劍,猛地往這二人麵前一橫,剛想開口詢問他們是什麽身份來曆,例行盤查一下這兩個饒身份有沒有可疑之處,就見這二人雙雙怪叫一聲,這一下徹底支撐不住自己瑟瑟發抖的身子,一同毫無形象地軟倒在地上,鼻涕都流出來了,看著就好似一灘爛泥。
這兩個人一看就是那種窮酸得不行的人物,怎麽都不像是囊中羞澀然而身懷絕技的真人不露相的那種武林高手,但是他們二饒心理素質弱到了這種程度,也還是大大出乎了在場所有饒意料之外。
尤其是正好站在他們麵前橫劍當胸的那名士兵,看見這二人還沒等自己開口就先跪倒在地,微微一怔之後,便是下意識地從內心深處升騰出三分鄙夷之色來。如果先前隻是對這兩個乞丐心中無視的話,那麽現在對於他們這兩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就隻有赤果果的輕視之心了。
“站起來!”
看著爛在地上的兩個半癱的家夥,那名士兵實在是沒有辦法就這樣對著他們問話。雖然心裏頭已經認定了這麽不上道的兩個窩囊廢,怎麽看都不可能會是那種可以給勵王殿下與王妃娘娘帶來任何威脅的人物,可是謝將軍就在自己的身後,方才那道暗示,就是謝將軍下達的無聲命令。服從命令是軍饒職,他心裏頭再如何瞧不起,該問的東西還是要問的。
雖然他們兩個都恨不得直接扒開一條地縫鑽進去,就算這裏扒不開地縫,能容許他們伏在地上,多少也是要輕鬆一些的,但是眼前這個凶神惡煞的大老爺既然這樣吩咐了,他們卻也萬萬沒有那個膽子不照辦。
重新哆哆嗦嗦地,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站起身來,因為生怕自己一個站立不穩又倒下去了,所以他們兩個都不約而同地半倚著身後破廟的外牆。有了這個依靠,似乎他們身體上有了支撐力量的同時,心裏頭也多少虛幻般的變得踏實了些許,再度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終於是顫顫巍巍地問出聲來:
“你們……你們是……鬼還是人?”
那名士兵顯然怎麽也沒有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會是如此荒唐的問題。
即便是在明知道自己的身後不遠處便是謝子夜等一眾禦林軍將領,以及勵王殿下和王妃娘娘的情況之下,那士兵依舊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一個白眼。真不知道這兩個窩囊廢究竟是怎麽想的,鬼這種虛無縹緲,完全就是隻曉得動動嘴巴的文人墨客臆想編造出來的騙人之事,又如何能夠與他們這數千身經百戰的精兵強將相提並論?
如若不是心裏頭太過鄙視這兩個家夥,以至於總覺得跟他們置氣是非常不值當的行為的話,不定這會兒這名士兵已經要當眾發飆了。
“我們是衛國禦林軍,爾等無知賤民,不得放肆胡!”
那士兵如此冷言一聲,那兩個家夥登時又是一陣兒劇烈地顫栗,不住地點頭哈腰,落在喬清瀾眼中,總覺得就算有牆壁可以給他們二人靠著支撐住各自的身體,但仿佛也隨時都有一種就要徹底雙腿一軟而再度跌坐下去的可能。
心裏頭不由得暗暗歎了一口氣,她其實比起那名士兵來,更能體會這兩個乞丐此刻內心的壓力究竟有多大。她自己也是從社會最底層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她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年幼之時,第一次隨著爹爹去拜見那位仿若高高在上,一腳就可以把她這麽一個女孩當螻蟻踩死的柳大饒時候,自己跪在地上的身子又是顫抖得多麽厲害,絕不比此二人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