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向往
更逞論,與他們敵對的那一股勢力隻不過是名義上的流寇草莽,實際上還不知道究竟擁有著多麽雄渾的能量,和強大的靠山呢?
“殿下的意思,是打算調整這幾支隊伍的主次之分,讓東培軍成為攻寨剿紡主力軍,而太府兵和禦林軍就隻承擔從旁協助的任務,如果有必要的話再上去幫著東培軍一起剿匪就可以了,不知清瀾理解得可對?”
坐在一旁的喬清瀾,默默聽著勵王一個人自言自語一般琢磨了半晌,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斟詞酌句地給出了自己對方才勵王那番思量的假設性總結。
沒法,自從這些以來,日夜和眾將士們一起生活,也算好好體驗了一把軍旅生活的喬清瀾,就無可遏製地充滿了對行軍打仗的向往,尤其是可以成為統籌全局的高級將領,可以調兵遣將排兵布陣,利用自己的指揮水平率領三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那種能力的向往。
所以現如今碰上了願意在她麵前絮絮叨叨地思考著領兵大事的勵王殿下,喬清瀾當然是求之不得了。她聽著方才勵王自己琢磨的那股勁兒,字字句句都銘記於心,隻覺得自己貌似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聆聽過勵王的言語。
“你得不錯,我的確有這個打算,隻是禦林軍也有他們的長處,而且相比較而言,我最開始的計劃已經十分完善,如果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的話,整個過程我想要掌控自然比較容易些許。如果臨陣換兵,我擔心會有很大可能出現一些不可預知的變數,或許這些變數會收到奇效,成為神來之筆,但更有可能演變成我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
勵王突然住了嘴,因為他驟然間意識到,坐在自己對麵的這位是什麽人。
方才給出那樣幹脆利落,一語中的的總結的人,居然是喬清瀾這丫頭?
勵王忽然間發現,每每自己為喬清瀾的聰明能幹而讚歎欣賞,同時自認為自己已經對她有了足夠了解的時候,這個丫頭就總會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所作所為來向自己證明,自己對她的認識還遠遠不夠充足,自己還是把她想得太簡單了。
“清瀾,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先前我對禦林軍和東培軍的分析,好像是他們各有千秋,各有優缺點,也各有優劣,並沒有給這兩支隊伍分出個高低來,更加沒有我對於哪支隊伍更加欣賞和看重吧?你怎麽就能肯定,我已經產生了使用東培軍來替換禦林軍,擔當此次軍事行動中,攻城拔寨的主力部隊的念頭呢?”
喬清瀾微微一怔,仔細回想了一下先前勵王的那一通自言自語,她才發現事情好像真的是殿下的這個樣,而自己壓根兒就沒有多想什麽,憑著聆聽之後湧現出來的第一感覺,就這麽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想法脫口而出了。
一念及此,喬清瀾不由得又添了三分惶然。簡直快要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第幾次暗自懊悔了——明明一次又一次自我提醒,以後要收斂再收斂,聽懂了一律裝作沒聽懂,看見的一律裝作看不見,可為什麽每每事到臨頭,自己就總是記不住那個血淋淋的教訓呢?
這會兒的她似乎又忘記了,不久之前還下定決心要把那個教訓給一點點忘記掉的事情。
“清瀾,你在害怕?”
勵王溫柔中略帶著訝異的聲音,突然間從頭頂上傳來,喬清瀾一下驚醒了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被勵王用雙臂環住了後背,輕輕卻不容反對地摟進了他的懷抱裏。
“清瀾,你難道怕我?”
感受到那副嬌柔的身軀在自己懷中似乎有些僵硬,勵王也不由得一愣,心裏頭沒來由地生出一絲恐懼與惆悵。他或者還能夠理解自己究竟在惆悵和失望些什麽,但麵對著這絲真真切切存在著的恐懼,勵王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自己在害怕什麽?
“清瀾不怕。”
回答他的,不是他心裏的聲音,而是從懷中傳來的聲音,應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勵王低下頭去,正好看見喬清瀾從自己的懷抱中仰起頭來,兩顆烏黑明亮的眼睛裏,當真不曾蘊含著多少恐懼的神色,有的隻是心中有數了之後的恬靜與湛然。
一時間,勵王竟是看得有些癡了。回想往事,自己第一次動心的時候,不正是因為再不期然之間,忽然對上了這對透著英氣的濃眉,這雙溫婉似水的明眸麽?如今的自己即便早已見過無數次,可再度對上麵前的眉眼,還是叫人不能不感歎一聲——
在見到喬清瀾之前,又有誰能想象得到,英氣和溫婉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卻可以搭配得如此渾然成呢?
“清瀾隻是覺得自己太多嘴了,婦人妄議軍中之事,實在不妥,是清瀾過於孟浪了,還請殿下原宥。”
喬清瀾的解釋入情入理,勵王一下就相信了。輕聲一笑,他伸手往喬清瀾的鼻尖上刮了一下,搖了搖頭,道:
“你呀你呀,這兒就你我兩個人,不論你同我了多麽驚世駭俗的東西,也照樣是知地知你知我知,斷不會叫第三個人給聽了去的。既然這樣,你還擔心什麽呢?別怕,沒什麽好原宥的,你的又沒錯,就算是錯了也不打緊,這不是還有我在麽?我會告訴你哪裏錯聊。告訴我,你是怎麽看出來我方才的想法和傾向的?”
勵王出口的這番話,貌似還真有那麽點兒歪理。
至少對於喬清瀾來,勵王的安慰和鼓勵十分有分量,她先前雖然隱藏得很好,解釋得也不差,但自己內心深處依舊無法驅散的惶然,依然像一片巨大的烏雲一樣籠罩著自己。
不過現在,在確定了勵王的一言一行都並非作偽,他是真的沒有任何不悅,也沒有對自己產生某些自己不想看到的戒心之後,這片烏雲便自然而然地隨之消散了,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一樣。
“殿下您先前自言自語的時候,聽起來似乎覺得禦林軍和東培軍各有優劣,綜合實力仿佛在伯仲之間,兩支軍隊平分秋色,但這隻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所產生的一種客觀分析而已。很顯然,殿下除了這種旁觀者的分析以外,還有自己的主觀判斷,在殿下看來,一支部隊的軍魂顯然要比戰力更加重要,這大約也正是殿下最為欣賞東培軍眾將士的地方吧。”
喬清瀾對於自己出口來的這番猜測還是很有自信心的,她信得過自己的第一感覺,當然也同樣信得過自己進一步的推測和補充。所以,自顧自把認為該的事物全都完之後,迎著勵王慣常流露的似笑非笑的那張臉龐,喬清瀾依舊十分的有底氣,並沒有讓那種惶然再度占據自己的內心。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你隻是根據我話的語氣判斷出來,我心裏頭在想些什麽的……”
勵王很是慨歎地道了一句,喬清瀾這一次卻隻覺得他話的語氣顯得無比複雜,裏麵仿佛各種各樣,什麽情緒都糅雜在一起,叫自己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勵王的這番慨歎究竟是喜是悲,是欣賞還是失望。
勵王很清楚自己的心緒為什麽會如此複雜。他原本想著,或許喬清瀾是做出了與自己不謀而合的判斷,她直接把她自己的判斷加在了他勵王的身上,她出口的結論和自己心裏頭的所思高度一致,都是他們二人夫唱婦隨,高度默契的結果。
喬清瀾不知道,也許她即使知道了也不敢相信,但勵王自己自然再清楚不過,他對於喬清瀾的聰慧隻有激賞,不會有忌憚。如果喬清瀾真的在軍事上有如此之高的悟性和計謀,勵王覺得自己估計會比現在更加高興。現如今自己期盼聽到的那個理想回答並沒有如期出現,勵王多多少少都不免有些失望。
但喬清瀾察言觀色體察入微的本事如此撩,幾乎快要趕上那種傳中神乎其神的讀心術了,這種本事同樣十分難得,更何況喬清瀾還不像是那種專門接受過這種方麵的能力培訓的人,更多的應當都是她生的賦,這一點自然又由不得勵王不開心。對於喬清瀾,他總是希望她越聰慧越好的。
“殿下,您……似乎不大高興?若是清瀾妄自揣度,誤解令下的意思,還請殿下寬心莫怪,不要與清瀾一般見識。”
喬清瀾一直很有底氣的,這會兒也免不得開始變得心虛了起來。
“你誤會了,我沒這個意思。你能看出我心中所想,我還是很高心。你先前得一點兒也沒錯,我現在確實有點打算改主意了,不定讓東培軍出馬,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勵王還在自己慢慢琢磨著這樁事情,忽然發現周圍好像有點兒安靜得過分了。轉頭一看,發現喬清瀾雖然沒有接話什麽,但她的眼睛卻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身上,盡管掩飾得貌似很好的樣,但勵王已經見過她不少回這樣故作掩飾的表情,所以還是當即看出了端倪,知道她又有些想又不知道該不該出口的話兒來了。
“清瀾,你這個傻丫頭,你怎麽總是喜歡把自己的心裏話憋著呢?你看看我,像個傻似的在你麵前自言自語了大半,心裏頭想一句,嘴上就一句,在你的麵前,我都已經快要變成一個話癆了,我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但是你為什麽還是這樣喜歡一句留一句的呢?你我之間,真的有必要話如此謹慎麽?”
喬清瀾心頭猛烈一震。她忽然間發現,自己似乎很習慣勵王有任何大事事,每每見到她,和她私下相處的時候,都毫不隱瞞地通通出來的日,可自己卻始終都沒有能夠學會像勵王對待自己一樣,也把自己的心裏話,全都坦坦蕩蕩地麵對著勵王出來。隻要不心多了幾句,就會覺得心慌意亂,生怕一個不心,勵王又對自己動殺機。
可是,話回來,勵王他……這麽信任自己……那麽……那夜……那人……
真的是他的手下嗎?
平生第一次,喬清瀾對於自己已經早有定論的想法,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懷疑。她真的很想推翻那一夜發生的所有事情,或者找到某一個強有力的理由來徹底服自己,對自己動手的人不是勵王了。否則的話,勵王對自己表現得這般情真意切,如果全部都是演戲的話,那光是想象一下,就要比真刀實槍地被人暗殺上一場可怕得多了。
或許……或許是他變了呢?比如,日久生情?比如,他絕對殺不了自己還打草驚蛇,於是索性改了套路,想要徹底感化自己,讓自己和他實實在在的一條心,那樣的話,自己就成了他的心腹之人,他也就不需要再怎麽忌憚自己了呢?
忽然間想到了這樣的可能,喬清瀾心頭又是一振,這會兒竟是沒有絲毫的不悅和恐懼,反而內心充滿了絲絲縷縷異樣的甜蜜。喬清瀾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個樣的自己,但是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這麽開心——如果自己猜測是真的,那麽就意味著自己終於不用像防賊一樣防著勵王,隨時隨地都在擔憂他會對自己重新起殺機了。
哪怕這種結果是以自己擁有了新的利用價值,有機會成為勵王心腹亦或是棋的條件換來的。
盡管這樣的結果不代表勵王就真的全身心信任自己,愛憐自己,一心一意對自己好,但是在喬清瀾看來,那也是值得的。
她雖然唱過那麽多戲文,但自己經曆過的愛情卻等於零。她知道自己對勵王的感覺,是和對旁人都不同的,也許這就是愛;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愛的有多麽深。
以及,愛得有多麽的卑微。
“殿下得是,是清瀾太吞吞吐吐了。其實也沒有什麽想的,清瀾隻是覺得,殿下似乎是這樣想的,可是,好像又並不是這樣想的。”
打定了主意,喬清瀾當然要重新開口了,勵王也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喬清瀾到底都經曆了一些什麽,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兒雖然還是那般令自己心折,但身上透出來的這股氣質,卻好像和方才不大一樣了,竟陡然間變得輕快了許多似的,帶動得她連話的語調都像是要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