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風動廟堂江湖-17
行動進行得很順利——從莫玉笙他們這一方來說。
他們悄無聲息地進了宮門, 然而在最後一個人進入的一瞬間, 那兩扇沉重的大門忽然就閉合了。
本來寂然無聲的宮門處忽然燈火通明, 楊逾和他手下那些人都是一驚,抬頭望去時,隻見高高的城樓上忽然無端冒出來數不清的弓箭手, 閃著寒光的箭尖鋒銳無比, 全都正正地指著下麵如同甕中捉鱉的他們。
楊逾心中咯噔一下, 麵上雖還強裝著鎮定,思緒卻早已亂了。
這樣子……宮中竟是早已設下套等著他們, 泄密了!
還根本沒等他把混亂的情況整理清楚,始終沉默著跟在後麵的莫玉笙忽然拔出長劍,從寬大的鬥篷裏掏出一個頭盔戴上, 大喝一聲:“動手!”
其後也全部以鬥篷覆身的太陽教眾們整齊劃一的動作與他們的教主如出一轍, 一瞬間所有人都裝備上了鋼盔,而黑沉沉的鬥篷甩掉之後, 楊逾這邊的人才看出他們竟都在夜行衣外麵穿了明晃晃的鎧甲!
江湖中人內力深厚,隻要穿一身輕鎧,再注意保護著些要害, 便不會懼怕城樓上那些鋒利的箭鏃, 可如果沒有那一層鎧甲保護的話, 所要消耗的力量就大得多了。
城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哨響,那聲音劃破寂靜的長空,與此同時,所有箭支都被在同一時刻傾瀉而下, 在空氣中劃出讓人心驚肉跳的破空之聲。
“保護丞相!”
到了現在,就算再不濟,楊逾也明白他是被誰擺了一道,可麵對這樣的困境他也無計可施,隻能在近身親衛的掩護下狼狽後撤,希望至少可以躲過頭頂上方像下雨一樣密集的箭陣。
畢竟他本身內力一點都不強,又隻是穿著薄薄的朝服,一不留神就是橫死的下場。
“莫玉笙!”楊丞相現在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他氣急敗壞地對著在場中鏖戰的魔教教主大吼,對於引進這個“外援”悔得腸子都青了,“你以為皇家能接受你們這種教派嗎?你今天這樣害了老夫,來日定然也是不得好死!”
相比之下,莫玉笙就顯得悠閑多了,他一邊遊刃有餘地對付麵前的敵人,一邊閑閑地回頭衝被耍得團團轉的楊逾笑了一下:“那便不勞丞相大人費心了。”
丞相府的殺手們被壓得人抬不起頭的箭雨和太陽教的高手一起圍攻,每個都堅持得步履維艱——可他們大多都是這些年楊府從小培養起來的死士,除了勇往直前的戰鬥,根本不會萌生任何逃跑或是背叛的心思。
楊逾這個人,治國能力一般,人品更是無可救藥,唯有在收攏人心這一塊,走出了一條另辟蹊徑的道路。
從幾乎傾注了他所有心思的蘇傾,到這些從小被買回來漸漸培養長大的死士殺手,他們都被完全洗腦成了楊丞相手中的利劍,幾乎沒有任何自己的思想,而對他的任何命令都言聽計從。
相比之下,好歹知曉禮義廉恥的蘇傾甚至算是其中最有自我意識的人了。
楊逾千算萬算,隻是忽略了莫玉笙這一個關鍵點,便在頃刻之間滿盤皆輸。
這大約也是命,是他做下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帶來的報應。
再堅強的意誌力也蓋不過絕對實力造成的差距,楊逾的人沒有堅持多久,很快就被王宮禁衛和太陽教眾全部拿下。
莫玉笙幾人都好像不知道所謂“擒賊先擒王”的套路一樣,他們用寬大的宮門做了一個陷阱,把楊逾困在這裏,然後就不再理他,隻是專心致誌地與周圍那些悍不畏死的殺手們拚鬥。
其實如果他們願意的話,突破幾個近衛的守護先去把楊逾抓出來一點都不難。
可莫玉笙就是要造成這樣步步緊逼的心理壓力,他對楊逾恨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師兄的仇、他自己這個殼子的仇、還有這天下數萬萬百姓的仇,都不是對方簡單的一死了之能夠償還得了的。
這樣造成的效果十分顯著,被圍在圈子中央的楊逾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已經到了鐵青的地步。他們三人除掉外圍的死士一點點逼近對方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臉上抽搐的肌肉。
“你輸了,丞相,”莫玉笙揮劍斬斷楊逾麵前最後一個侍衛的喉嚨,好整以暇地笑對著他,“束手就擒吧,說不定還能留個全屍。”
“莫玉笙……!”楊逾氣得須發皆張,抬手指著他的脖子就罵,“你這個目光短淺的卑鄙小人……”
“真可笑,聽到卑鄙這個詞從你口中說出來,還真是諷刺呢,”蘇雅覃摘下頭盔,衝著對麵看清她長相而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的老丞相呲了呲牙,“真不知道我父親如果還在這裏,會做什麽感想。”
“你是蘇……你沒死?!”
“她當然沒死,”莫玉笙揚了揚眉,“她可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之一,怎麽能輕易丟了性命呢。”
話到此時,還有什麽好說的。
楊逾忽然冷靜下來,他索性把手中拿著的劍扔在地上——反正他也肯定不可能成功突圍——似乎還想撐著當朝丞相的氣勢:“原來是我倏忽了,不過……你真的以為隻是殺掉我就能取而代之了嗎,滿朝文武有多少錯綜複雜的勢力,你這樣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知道多少?”
“我剛才說過,這就不勞丞相您費心了,”莫玉笙輕聲道,“當年汝南王某朝篡位,雖然有您這樣首鼠兩端、諂媚於上的卑劣之人,卻也是有不少像太傅那樣清高正直、以天下黎民為己任的高潔之士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楊逾眼睛裏滿是震驚,“你……”
“我,”莫玉笙一笑,“當年好在有師父仗義相救,不然想來孤就被您一把火燒死在紫雲宮了吧?”
紫雲宮,曆朝太子獨居之所,十八年前太子雖還年幼,但文帝似乎早做好一輩子不再得子的打算,早早就將皇後所出的他封為了太子。
“……李昇!”
“大膽,”君笑上前一步,鏘的一聲長劍出鞘,直指楊逾的喉嚨,“竟敢直呼王爺名諱,罪臣楊逾,還不立即下跪參拜!”
莫玉笙抬手輕輕按下他的劍,抬頭環視了一下急急奔過來的幾個禁軍首領,在滿場鎧甲披身的禁軍下跪高呼的聲音裏,忽然一掌拍在楊逾的胸口。
“不必如此,我大周沒有這樣的逆臣。”
他說完這冠冕堂皇的話,就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對楊逾道:“煩勞丞相上天牢稍等,您這段時間用那追魂蠱用得似乎不亦樂乎,晚輩不才,該叫您自己也好生體驗一番的——別擔心,”他看著對方驟然驚恐起來的臉色,一字一頓地狠聲說道,“那兒有足夠的高手等著隨時給您續命,在孤忙完登基大典之前,是萬萬不會要了您的性命的。”
話音剛落,楊逾陰鷙的麵孔就驟然扭曲起來,他毫無反抗之力地撲倒在地,一邊翻滾一邊發出淒厲的尖叫。
莫玉笙挑挑嘴角站直,對著愣住的上前抓人的禁軍無辜地攤了攤手:“丞相大約是良心忽然恢複知覺了,正備受內心痛苦的煎熬呢。”
兩個年輕的禁軍都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一臉嫌惡地伸手去把涕泗橫流的老丞相抓了起來。
能出現在這裏的,都是家中世代功勳的貴族子弟,他們或是出於家族考量、或是屈服於當年汝南王一係的淫威之下,在城破之時都堪堪保住了家族的榮光。
但毫無疑問,對於奪去了他們大半富貴的汝南王一朝,這些勳貴都不可能是持歡迎態度的。
對皇帝尚且如此,就更不必說靠著投機拍馬而青雲直上的楊逾了,反倒是對當年的蘇太傅,也許因為政見不合而咬牙切齒過,但對於對方的人品才情,這些人還都是認可的。
楊逾不一樣,楊逾就像一個驟然爆發的跳梁小醜,現在他從高處狠狠的摔了下來,幸災樂禍拍手稱快的人絕對比替他惋惜的多得多。
慘叫聲隨著押解隊伍的離去漸遠了,莫玉笙回頭看看蘇雅覃和君笑,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辛苦了,現在……進宮吧。”
宮中幾乎所有的頂級高手都是他的人,這些禁軍的支持也早拿下一大半,莫玉笙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敢在今天晚上玩兒這麽一出,就是早確定了哪怕小皇帝返回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他說這話的時候,蘇雅覃還注視著楊逾遠去的方向有些愣神兒。
她隻覺得鼻子有些發酸——便算是再怎麽堅強,她到底也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這些年在江湖中漂泊,皇城中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們日日笙歌,活得好不滋潤,她卻除了一忍再忍,什麽都做不了。
十八年了,從那個血腥而可怕的夜晚到現在已經十八年了,少年時的苦熬練功、成年以後在江湖步步為營,都是想都不願再回想的記憶。
還有弟弟……他這十八年是怎麽過來的?過去的猜測已經全不作數,隻看著楊逾專門針對他們苦心策劃出這麽一場驚心動魄的局,就能推斷得出其對他們父親的恨意,可想而知,這些年他受到的是什麽待遇。
追魂蠱……追魂蠱,這邪惡的東西在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楊丞相身上都引起那麽劇烈的反應,鳳洲帶著它過了這麽久,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啊……
蘇雅覃全身都在哆嗦,她忍不住地想到,如果不是莫玉笙早愛上了蘇傾,如果不是整個天機山莊包括君笑都在以最親切的態度對待他,如果不是……最後莫玉笙根據楊逾那個計劃在懸崖下救下弟弟,事情將會演變成什麽樣。
她可以說自己很了解鳳洲,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現在想起來過去的事兒簡直心驚肉跳,隻要哪個小地方出了差錯,他們就真的可能陷進楊逾早就布好的局裏:自相殘殺,或是空空麵對著唯一親人的逝去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太可怕了。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雖然程序非常繁瑣,但各項都有專人負責,大家忙到第二天早上,便把一應事務都基本處理完畢。
“走吧,”莫玉笙揉了揉眉心,臉上仍是神采奕奕,不見半點疲憊,“去天牢看看楊逾,他現在的樣子一定淒慘得厲害。”
對於這件事他們都喜聞樂見,三個人輕裝簡行直奔天牢,仗著自身高強的武功連侍衛都沒帶。
然而還沒到天牢門口,就遠遠的聽到那邊傳來爭辯的聲音。
“你們憑什麽不讓我進去,我父親犯了什麽法,我要見他!”
“讓開!小小戍卒竟敢如此無禮,不要命了嗎!”
“聖上並未到府下旨,邸報也無消息,難道是你們自己擅自抓人的嗎,還有沒有王法!”
三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
天牢門口幾個全身鎧甲的護衛手執長槍站成一排,手中兵器把大門堵得嚴嚴實實,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正手舞足蹈地想要闖進去,卻被一次又一次輕而易舉地推了回來。
衛兵們沒跟他動粗,也並不回答他的質問,隻是像一尊尊雕塑一樣站在那裏,任他氣急敗壞地原地亂轉。
莫玉笙眉眼一動,緩緩開口道:“原來是楊公子。”
那人正是楊逾,他聽到聲音連忙回過頭來,看到莫玉笙的時候眼睛一亮:“莫先生,莫先生您終於來了,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父親他一晚上沒有回府,今天早上竟聽說被關進天牢了,這幾個家夥連看都不讓我去看他,一定是有什麽陰謀!”
“沒什麽陰謀,”君笑麵無表情地回道,“楊丞相闖宮造反,於昨夜成擒,隻是事發突然還未來得及宣讀聖旨……死囚不能探望,楊公子可以回去了。”
一旁的莫玉笙想了想,又充滿惡意地加了一句話:“這種罪大惡極的行為一向是判得極重的,作為楊府的成年男性,也許你該更擔心一下自己今後的命運。”
楊德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似乎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蘇雅覃的臉上陰晴不定,忽然插進來道:“讓他看看又有何妨,楊逾不是對這個獨子寵得緊嗎,剛巧看他願不願意對自己的罪行加以悔過。”
莫玉笙抬了抬手,門口的侍衛就鏗鏘一聲收了長槍,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來。
“既如此,那便一起來吧。”
楊逾的狀況確實很慘,雖然為了他的性命著想,莫玉笙沒有時時刻刻用母蠱折磨他,可追魂蠱的作用本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楊逾養尊處優慣了,何時吃過這樣的苦頭?這一夜過去,他看上去生生老了十歲,平時打理地整整齊齊的白發披散下來,臉上涕泗橫流,身上也是淩亂不堪,整個人看起來狀若瘋魔。
幾個人進去的時候,他正瑟縮著躺在牢中的幹草上,表情已經有些瘋瘋癲癲,一聽到響動就忙不迭地想把自己縮進陰影中去。
“爹!”楊德大叫一聲撲過去,兩手用力地搖晃著欄杆,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爹您怎麽了……天呐,你這是怎……爹!”
君笑的臉上略略露出點不忍的角色,他跟楊逾的直接仇恨最少,在三個人中也最是心善,現在看著父子二人如此慘象,禁不住就有些唏噓。
不過他對自己的感情顯然管理得很好,知道楊逾這是罪有應得,也不會沒眼色地說些什麽。
楊逾好像聽見了兒子的叫聲,略微動彈了一下,渾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
“……德兒……”
“楊逾,”莫玉笙冷冰冰的聲音就在這時響了起來——方才蘇雅覃一說,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這種攻心為上的招數很是不錯,他很樂意用在這老匹夫身上,“這一夜的滋味兒,不好受吧?”
楊逾哆哆嗦嗦地動了動嘴唇,一個沒控製住,又是一口混雜著鮮血的唾液流了出來。
他畢竟老了,也不是正經習武之人,這一夜的折磨已經徹底毀壞了他的身體,現在就是莫玉笙他們什麽都不做,這老家夥大概也活不出一個月了。
“爹……!”
“就當看在你好歹也把鳳洲養到這麽大的份兒上吧,”莫玉笙挑唇一笑,“給你一個逃脫痛苦的機會。”
地上的老人眼睛裏忽然爆射出求生的光來,他幾乎是貪婪地急急抬頭,急切地想從對方口中聽到赦免的話。
——哪怕是要了他的命呢,他真的已經不想活了,與其在這樣的痛苦當中淒慘死去,還不如早早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要找一個人來替你啊,”莫玉笙輕聲說著,語氣輕柔,其中意義卻像是惡魔的詛咒,“你兒子怎麽樣?他年輕力壯的,想來會比你堅持多些時候。”
此話一出,不僅是楊逾,連楊德都瞬間愣住了。
這年輕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雖然還不是太明白這幾個人到底在說什麽,可看著父親的樣子,也不難猜出他受到了多大的折磨,現在這莫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要自己替父親受過嗎?
這……
他看了看已經精神恍惚的老父親,心下一陣不忍:“莫先生,我願……”
“閉嘴,”莫玉笙冷聲道,“楊公子別著急,讓他自己選。”
楊逾艱難地調轉頭顱去看一邊愣住的兒子,臉上竟真的顯現出掙紮的神色。
一旁沒說話的蘇雅覃和君笑這時候看起來是真的要吐了。
楊逾閉緊了眼睛不去看外麵幾人的臉色,顫巍巍開口的樣子實在很可憐:“德兒……對、對不起……”
楊德一下子就愣住了。
講道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替父受過——那畢竟是把他養到這麽大,一直對他慈祥和藹、有求必應的父親,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既然父親做錯了事要接受懲罰,可老人家身體虛弱禁不住苦,那由自己這個兒子替代也是應該的。
可是,怎麽說呢……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父親如果不同意的話要如何勸服他,卻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被推出去了。
至少……也該猶豫一會兒的吧。
真是說不出的心寒。
莫玉笙卻不管這些,他一抬手就把癱倒在地的楊德提小雞一樣提到手裏,伸掌一拍,便種下了追魂蠱。
咳,作為魔教教主,他身上備著點兒這東西也不算太奇怪。
楊德被那灼熱的感覺燙得哆嗦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沒有精力去在意這個了,洶湧的疼痛忽然襲上全身,一瞬間奪去了他的全部意識。
楊逾眼睜睜地看著一向疼寵的獨子在牢門外無助地翻滾慘叫,那雙總是蘊滿陰鷙精光的眼睛裏終於流出了滾滾的淚水。
可是……他是真的害怕,那樣的痛苦讓人生不如死,如果能逃脫的話,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莫玉笙撇了他一眼,緩了內力,停止了對楊德的折磨。
他對這個公子哥兒沒有什麽仇恨之情,最多在給楊逾定罪後滿門抄斬也就罷了,沒必要在這裏如此折磨人家。
楊德渾身無力地趴在地上,已經昏迷了過去。
“你說,”莫玉笙轉向楊逾,用討論天氣的語調似是不經意道,“他這次醒來之後,還願意繼續代你受過嗎?”
楊逾渾身一顫,看向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個惡魔。
“他若是不願意你該怎麽辦呢?”莫玉笙摸摸下巴,“選擇權在你這裏,其實他是抗議無效的,所以你要逼著他……逼死他麽?”
“……”
“嘖,那時候他一定恨死你了,說不定會恨得想殺了你呢。”
“啊——!”楊逾終於被他刺激得發起狂來,這本來看上去已經油盡燈枯的老人家兩眼通紅,猛然噴出一口血來,發瘋地把自己的頭往獄中牆上撞去,“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啊啊啊——!”
莫玉笙麵色一寒:“我允許你死了嗎?我告……”
“玉笙。”
甬道入口處忽然傳來一聲清朗的呼喚,聲音不大,但獄中所有還神誌清醒的人聞聲都不由一震。
莫玉笙急忙轉過頭去,一瞬間從一個霸道的君主變成了一個好像做錯事的孩子,顯得有些訕訕。
蘇傾走過來,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腳下虛浮得很——莫玉笙給他下的那藥本該至少是今日午後才能醒來的,他現在便強行恢複清醒,到底還是有些勉強。
三個人誰都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會找來,一時間都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是知道蘇傾對楊逾的“感情”的,實在很難確定他會不會生氣。
楊逾這時候也一下子清醒過來,猛然撲到欄杆上衝著義子聲嘶力竭地求饒,連昏迷的楊德都恢複了幾分意識,投來懇求的目光。
沈悠卻沒看他們,徑直走到師弟麵前,柔聲問道:“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宮裏人都在找你。”
“你、鳳洲……”穆雲有點結巴,“你聽我說……”
沈悠搖搖頭阻止了他:“這是你的事,早在懸崖上我就立下誓言了,自從我跳下去的那一刻起,便與楊丞相再無關聯。”
這不僅是他的意思,也是原本的蘇傾會做出的選擇。
沒有人是真正不知好歹的,他已經知道了誰才是他的親人,誰才是他真正該在意的人。
為了仇人而傷害愛著自己的人,是這天下最蠢的人才能幹出的蠢事。
“走吧,”他眉眼都帶上了笑意,“登基之前還有好多事兒要忙呢,我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