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風動廟堂江湖-14
翌日清晨, 密林之前。
“就是這裏嗎?”君笑小聲問身邊的蘇雅覃, 手中的劍已經拔出來一半。
蘇雅覃點點頭, 整張臉都繃得緊緊的,一雙妙目淩厲地在周圍掃動,看上去簡直有些氣急敗壞。
“楊老賊, 你給我滾出來!”
“你把鳳洲怎麽了?我警告你, 你若是敢動我弟弟一根汗毛, 我天機閣跟你不死不休!”
“你出來!不要在這裏故弄玄虛!”
君笑拍拍她的肩膀,與她背對背站在一起:“別心慌, 反而著了他的道。”
仿佛要印證君盟主的話一樣,密林中忽然緩緩逸散出濃白的迷霧,不消片刻就飄到了二人麵前。
“小心有詐!”君笑飛快地從懷裏掏出瓷瓶, 倒出一顆藥丸含進嘴裏, 還不忘給蘇雅覃也塞了一顆,“這是我家山莊裏出產的解毒丹, 雖然不能說解百毒,但對付這樣的狀況還是有些用的。”
他們兩個背對著背嚴陣以待,視線已經被濃濃的迷霧遮得模糊不清了, 可憑借著習武之人敏銳的感官判斷, 不難感覺出對方是否有所行動。
片刻之後, 楊逾這邊的人似乎也意識到,這點小技倆顯然不足以放倒兩位成名已久的江湖俠客,便聽林中一聲冷哼,濃霧倏地就散去了。
“楊逾!”蘇雅覃猛然回身, 一拔長劍怒氣衝天地對上了從密林中緩緩走出來的一隊人馬,“你、你太卑鄙了!”
“丞相不在這裏,”領頭的黑衣人僵著聲音冷冷應道,“對付兩個江湖匪類,何勞他老人家親自以身犯險?”
“哼,”君笑冷笑一聲,“說得倒好聽,他若真這樣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又何必要綁架蘇閣主的弟弟,不覺得這樣做太過有失光明磊落了嗎?”
黑衣人哂笑道:“那是你們江湖人自己愚不可及的行為準則,丞相是何等身份,又何必與爾等混為一談……蘇公子不過是被延請至相府為客,從昨晚到現在事事都以最高規格款待,君盟主這指責可是好沒道理。”
“不要廢話了!”蘇雅覃清喝一聲,“我弟弟到底在哪裏,我要確定他現在安好!”
“他自然是安好的,”黑衣人露出一絲詭笑,“由貴閣的莫大夫照管著,閣主也不放心嗎?”
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簡直點燃了蘇雅覃心裏的火藥桶:“你們好卑鄙的心機……我萬萬沒想到莫玉笙竟暗中投靠了朝廷,不敢正麵決戰,每每靠這些魑魅魍魎取勝,楊逾他也不覺得羞愧麽?!”
“大膽,”嘴上這麽嗬責,黑衣人的口氣卻堪稱慢條斯理,與對麵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口出狂言、辱罵當朝宰相,蘇閣主,你是覺得生活太平淡,想跟京城禁軍找些樂子嗎?”
言罷,知道這樣扯皮下去不會有什麽實際的進展,黑衣人向後一揮手,示意跟在隊尾的人現身出來。
莫玉笙手裏押著毫無反抗能力的蘇傾,自一群黑衣人身後緩緩踱出。
“莫玉笙!”蘇雅覃一看見他就怒喝出聲,長劍一揚,便要急攻而上。
“哎,蘇閣主,稍安勿躁……”四五個黑衣人瞬息之間變了陣,牢牢將莫玉笙和人質護在圈子中央,蘇雅覃即使是武功高強,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在這樣滴水不漏的陣法當中討到好,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後,她才恨恨地收了劍。
她的心明顯已經亂了,若不是有君笑在身後護著,說不準方才便已經重傷在了敵人劍下。
被鉗製著的蘇傾緊緊地咬著下唇,蒼白的臉上沒有一分表情,一副強忍著不給姐姐增加負擔的樣子。
“鳳洲……你怎麽樣!”蘇雅覃發髻有些淩亂,她和君笑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又退回原地,站穩後的第一件事還是遠遠地關心弟弟的情況,“他們有沒有為難你,你、你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沒……唔……”蘇傾剛剛想出聲讓她放心,卻好像忽然被什麽著實難忍的疼痛擊中了一般,整個人完全軟在一旁的莫玉笙身上直不起身來,修長的手指死死抓著心口的衣裳,指節都因為用力過度泛了白。
“鳳洲!”蘇雅覃滿麵怒色,咬牙強迫自己把目光轉回黑衣人臉上,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到底想怎麽樣?我們已經如約來到這裏了,還不能放了我弟弟嗎?”
黑衣人哼笑出聲:“自然不是那麽簡單的,閣主,我們也不必繞彎子了,近年來你處處跟丞相作對,早該想到有今天的下場,一個莫玉笙一點都不奇怪,您回去好生查查,說不定滿閣的部下,沒幾個是真心待在你手下的人。”
“哈,真是笑死我了,原來我們都是在給別人養閣眾呢。”
“我看看不清形式的是楊逾那老匹夫才是,敢下這種斷言,他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幾人正對峙間,忽然又飄飄忽忽地傳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聽著年紀都不算太大,卻是內力深厚,不用多費勁兒便傳出很遠,且句句皆十分清晰。
黑衣人一驚,抬頭往君笑蘇雅覃二人後麵看,就見又有兩人從巨石後麵躍了出來,一人持長鞭,一人拿雙刀,肩並肩在蘇雅覃身邊站定,擺出的架勢明晃晃是一夥人。
他冷笑一下,恍然道:“這就是天機閣兩位大名鼎鼎的護法了吧?蘇閣主好手段,此時此刻竟還能抽出人手來赴這鴻門之約,也不知你那些在城郊拚死奮戰的手下若是知道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在你心裏都不及一個百無一用的瞎子,會做什麽感想。”
他這誅心之言出口,卻沒收到該有的效果,對麵四人麵無表情,顯然並不為之所動。
黑衣人暗罵一句該死,揮手示意莫玉笙更靠前些,還是打算用這個手中最大的王牌。
“蘇閣主,我就不跟你多掰扯了,令弟就在這兒,想要他安然無恙,就自廢武功、交出天機令來,不然你就看著他活活痛死吧!”
天機閣在江湖上最出名的就是那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天機令,蘇雅覃畢竟是女兒家,不好太過拋頭露麵,所以很多天機閣的下屬機構都是認令不認人的,在這個通訊極其不發達的年代,掌握了天機令,基本上就等同於掌握了整個江湖情報係統的半壁江山。
蘇雅覃一驚,重重地咬住了下唇。
若隻是拋卻一身武功,便能換得弟弟平安,那她自然是願意的,可是天機令代表的卻是太多東西,那裏麵不僅有她十年的心血在,也牽扯到太多人的人生和信仰,她再怎麽自私,也不能這樣武斷地就拋棄自己的責任。
場麵一時有些僵硬,黑衣人那邊維持著保護陣型紋絲不動,看著對麵的蘇雅覃麵現掙紮之色。
領頭的發出一聲怪笑:“真是難以抉擇啊,是不是?莫先生,給蘇閣主加點籌碼,幫她好好做決定。”
“……啊……!”他話音剛落,被轄製在一旁的蘇傾就痛苦難忍地發出一聲呻吟,整個人騰地一抖,軟軟滑落在地上,身體緊緊地蜷縮成一團,忍不住難耐地在地上翻滾。
“不——!”蘇雅覃也跟著慘叫一聲,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她不顧一切地就想衝上前去,卻被身邊的君笑一把拉住了。
“你冷靜一點!現在開戰隻會對鳳洲造成更大的傷害,蘇雅覃!”
黑衣人桀桀怪笑起來:“閣主,不就是些江湖權柄,難道還能比血脈相連的親人性命更加重要嗎?不妨告訴你,令弟體內是追魂蠱,蘇閣主博聞強記,應該不會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吧?”
蘇雅覃渾身一震,差點忍不住就震驚地去看那邊麵沉如水的莫玉笙,好在她及時忍了下來,把這種震驚掰成了此時該有的驚怒。
“你們……好卑鄙……!”
黑衣人懶洋洋地把寶劍收回劍鞘:“閣主就不能換個詞兒嗎?就算我們卑鄙了又怎麽樣,天機令和蘇傾的命,您看著辦好了。”
“我……”蘇雅覃狠狠地握著拳,一口銀牙都幾乎咬碎了,她慢慢地將腰封裏準備好的假令拿出來,手臂隱隱在顫抖,“我同……”
“不……”這時候,誰都沒想到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那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卻又蘊含著難以忽視的堅定,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連一直不動聲色的莫玉笙似乎都嚇了一跳,將關注著事態進展的目光收回來,驚訝地看向竟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的蘇傾。
少年遮在眼睛上的緞帶已經在剛才的掙紮中被扯掉了,那雙本來像藏滿了星星一樣的眼睛霧蒙蒙的對不準焦距,甚至還浮現出一層隱隱的水汽。
他用一隻手緊緊揪著胸口的衣料,嘴角掛著血跡,明明是一副狼狽至極的樣子,卻莫名讓在場一眾武功高強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蘇雅覃現在是真的有些慌亂了,她忍不住去看旁邊的莫玉笙,卻見對方也是眉頭緊皺不知所措的樣子,忽然有一種重要的東西就要離自己遠去的緊張感。
前一天晚上莫玉笙對他們說楊逾準備綁架蘇傾作為人質,一開始蘇雅覃是怒氣衝天的,並且堅決反對莫玉笙將計就計的計劃,她本來就半點都不想讓弟弟卷進這些事,更別說讓他以身犯險。
可當時他們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莫玉笙說得也在理,就算他不幹這件事,楊逾也肯定會派更厲害的手下來,到時候不但他的真實身份有可能泄露,連蘇傾都一定會遭到更殘忍的對待。
好在能確定以莫玉笙的身份一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蘇雅覃多方考慮之後,也就勉強同意了。
可他們原本計劃好的明明是交出假令,再在楊逾最誌得意滿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從始至終蘇傾和莫玉笙那兒都隻該是演一場戲才對,可現在蘇傾的狀況,明顯有些不對頭。
蘇雅覃看著莫玉笙慌亂的臉色,一個嚇人的猜測終於浮現出來。
她是了解莫玉笙的,這個平時看似溫柔的男人其實為了達成目的什麽都幹得出來,要說他為了演戲逼真而沒有把計劃告訴蘇傾……還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可她現在什麽都幹不了,這些念頭隻是一晃而過,他們根本來不及做什麽,那邊的蘇傾就已經深吸一口氣,開口說話了:
“抱……抱歉,蘇閣主,一直以來承蒙照顧,但我、我根本不是您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