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劍光清嘯九天-6 (1)
沈悠輕輕一笑, 為小師弟不出意外的幹脆反應而有了一點小小的愉悅。
大道無情, 有時候過多無用的感情反而會是修士前進道路上的羈絆, 況且就他目前理解的情況看起來,師弟應該也不會跟這家人有什麽所謂的感情。
“不不不!不要殺我!不要!”穆老爺什麽都顧不得了,連滾帶爬地想往沈悠他們這邊跑, “白兒……不要這樣對我!我是你爹啊!”
沈悠輕而易舉地用一道屏障將他隔離在十米開外, 回頭有些遲疑地看向小師弟。
他很怕這樣下去小師弟會被說得心軟, 這家人他是非除不可,但如果小師弟親自向他求情, 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難辦。
穆雲聽著那個血緣上的父親嚎叫的時候,本來內心毫無波瀾,可不經意間瞥見師兄的目光, 他卻不由自主地心裏一顫。
師兄是覺得自己太絕情了嗎?他對發生過什麽事一點都不了解, 自己直接這樣表現得對生身之父及其他血緣至親毫不在意,他會不會認為自己是一個淡漠寡情……甚至嗜血殘暴之人。
不可以!師兄……
他轉向以醜陋的姿勢趴在地上的自己的父親, 發出一聲冷笑:“你這時候想起我是你的兒子了?不要用那個惡心的名字叫我,我現在叫穆雲。”
“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否認我們之間至親的關係啊……”穆老爺強自鎮定地擦擦眼睛, 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聲嘶力竭地詭辯道, “爹承認, 過去是忽視了你……可你到底是爹的兒子,難道我們之間就隻剩下仇恨了嗎?難道這些名門正派也一點都不講究孝道的嗎?!”
沈悠眉頭一皺,想要說話,誰知師弟比他表現得更加激動, 上前兩步逼近那個口沫橫飛的男人,剛剛恢複正常的眼睛又有點泛紅。
“當初你把我娘送給那邪教,眼睜睜看著她被折磨致死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血肉至親!你縱容別人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血肉至親!我在這個地方過得豬狗不如,卻還要被當作眼中釘肉中刺除去的時候,你們有沒有哪怕一個人想到過,我們是血肉至親?!”
他最後都喊得破了音,滿滿的淚水積蓄在赤紅的眼睛裏,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這會兒的他根本沒了平時玉雪可愛的樣子,看著反倒像一個真正的惡魔。
穆雲從他爹眼睛裏看見自己猙獰的倒影,終於清醒過來,發現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走到了那個男人麵前,用雙手緊緊地扼住了對方的咽喉。
他悚然一驚,幾乎條件反射地想把自己這醜陋的一麵藏起來,不讓身後的師兄發現。
然而卻有一雙溫柔的手臂從後麵伸過來,把他攬進一個熟悉而有著清雅香氣的懷裏。
穆雲鼻子一酸,忽然猛地轉身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去,然後像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那樣嚎啕大哭起來。
他從未這樣哭過,哭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大大地張著嘴巴,縱橫的淚水交錯在白皙的小臉上,鼻水也流了出來,整個人顯得又滑稽又可憐。
沈悠心裏酸得厲害,他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隻想把師弟摟在懷裏好好安慰。他輕輕拍打著師弟尚且稚嫩的後背,感覺自己胸膛處的衣料被以極快的速度洇濕了。
“不……”那穆老爺還想說話,沈悠直接一抬手,冰白色的劍光就以肉眼難見的速度飛過去,幹脆利落地開始了屠殺。
他沒有動那些手上罪孽不多的下人,而是根據每個人身上的氣息判斷來下手,將所有該死的人殺戮殆盡。
整個過程進行得無聲且快速,哪怕是普通元嬰初期的修士在沈悠手裏都不是一合之敵,更別說這些凡人,他們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便毫無感覺地失去了生命。
沈悠認為這些人不配再活下去,卻沒有讓他們在痛苦中死去的意思……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麽罪是生命抵償不了的,讓他們離開幸福多彩的塵世,已然足夠了。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他的身體就保持著柔和的姿態,抱著哭得顫抖的小師弟一動不動,還貼心地用真元做出一個屏障隔絕了本就不濃的血腥氣,甚至還溫言細語地輕聲安慰。
僥幸活下來的下人們多數早就嚇得昏死過去,剩下少數清醒的也癱倒在地屎尿齊流,相信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今天的景象。
這些人罪雖不重,卻也都不是沒見過血的普通人,沈悠留他們一命,還有讓他們今天走出這個院子,能重新做人最好,就算不能,也能把穆府上下遭遇“天罰”的真相傳播出去的用意在,這樣對於凡世作惡的那些人,好歹算是個警告。
劍光最後飛回他的袖子裏,那些人才一個接一個緩緩地倒在地上,脖子上皆是一條細細的血線,鮮血還沒來得及流出多少,便又凝固在了傷口裏。
不過飛劍劃過的時候,浩然的劍氣已經連帶震碎了他們的心脈,無論如何是再活不過來了。
現在,隻剩下那個合歡宗的女修了。
她們這一次來的宗內之人共有三個,其他兩位雖也靠采補修煉,卻隻是憑借媚術勾引強大的修士,或是對修為不如自己的普通修士下手——總之不是靠人命累積起來的修為,因此也不算罪無可恕。
那兩人在沈悠初初發威的時候便已腳底抹油溜走了,沈悠不是沒有察覺,卻也懶得管他們。
隻是剩下的這個,卻必須要打散修為,送她重入輪回。
那女子已經快被他狠辣的手法嚇傻了,眼看著那清冷的白衣男子彈指間殺了一院子的人,又向著自己走過來,她終於開始崩潰地大喊:“不!不要殺我!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沈悠板著臉,把哭累了趴在自己肩膀上打嗝的小師弟托起來抱在懷裏,一步步向她走去。
“不要……!少宗主他不會放過你的!啊——!”
她利著嗓子尖叫起來,那聲音簡直能撕裂錦帛。
沈悠停下,皺了皺眉:“合歡宗少宗主?”
“對!”那女子好像終於抓到了什麽,整個人都亮了起來,“你不能殺我,少宗主一……一天都離不開我,他一定會很快追過來的!”
沈悠嗤笑一聲:“那他的品味可是下降不少——真奇怪,這麽久了,你都沒注意到我的劍術師出何派嗎?就是君澤親至,也沒膽氣跟我這麽說話。”
“你……”那女子隻發出一聲,便瞪大了眼睛——一柄黑漆漆的短劍正插在她胸口上,直接震斷了心脈,還順便攪破了丹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柄短劍,口中發出“咯咯”的聲響,然後鮮紅的學沫開始從口中溢出來,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身軀轟然倒下,那短劍上流光一閃,便靈巧地飛起來,朝他們身後飛去。
沈悠慢慢轉身,皺著眉頭又揮手加厚了身邊的防護罩,向把那短劍接在手中把玩的黑衣男人淡淡開口:“殺一個融合期都要用到本命飛劍,君澤,你可是越來越回去了。”
那男人麵容極為英俊,兩道濃黑的劍眉,眼窩偏深,鼻梁如同被刀子削過一樣筆直高挺,而鮮紅的雙唇削薄,整個人的麵相充滿了邪肆的味道。
他寬鬆的黑袍子隻用一根嫣紅的腰帶鬆鬆係著,露出胸前大片小麥色的皮膚,結識的肌肉就那麽大剌剌地顯露著,仿佛在無聲地進行炫耀。
正是合歡宗少宗主君澤。
他衝著沈悠挑眉一笑:“這賤人竟敢胡說八道毀我清譽,還對我的寶貝兒出言不遜,本座自然不能讓她好過。”
沈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是之前逃跑的兩人給他通了風報了信,便沒有搭腔,隻是緊了緊懷抱,準備帶著師弟離開。
“哎,沈道友,好不容易有緣見一麵,別這麽急著走啊!”君澤一閃身擋住了他的去路,“自從上次幽穀一別,在下可是時時思慕道友仙姿,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一聽那兩個廢物描述我就知道竟是你來了,心裏歡喜得很,你又何必如此無情呢……”
“讓開,”沈悠一揮手擋住了他靠過來的臉,心裏有點厭煩,“君澤,我們兩派相互敵對,看在你殺孽不重的份兒上我不殺你,你卻不要得寸進尺,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哎呀,真是冤枉,”男人委屈地嘟起嘴來眨了眨眼,“我在你麵前一向是隻有伏低做小的份兒……不過也是難得,道友可好久沒對在下說過那麽長一段兒話了。”
嘴上這麽說著,他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兒不慢,不但毛手毛腳地要往沈悠身上靠,還看準了他的弱處,招式淨往穆雲身上招呼。
“怎麽著,又開始帶孩子啦?哎呦這小孩兒可真俊……嘖嘖,不能是你兒子吧?那可太讓人傷心了。”
他們兩個的實力相差不遠,等級都是金丹後期,隻是沈悠作為攻擊力最強的劍修,再加上一身真元純正浩然,在正式的比鬥中總能壓同代的年輕天才們一頭,可君澤並沒有差到哪兒去,尤其是在這樣不算嚴肅的遊鬥之中,頗善奇淫巧技的他其實比沈悠更占優勢。
畢竟劍修擅長的大多是正麵搏殺,招數也都堂堂正正、大氣得很,再加上沈悠新近受過傷,方才又為了“清掃”穆家耗費了些許能量,在他耍賴皮一樣的纏鬥當中便有些脫不開身去。
其實對付穆家那些人和那妖女倒沒怎麽費力,可高手相搏的時候,一點微小的差距都足以使上下之勢逆轉,君澤現在又不要臉地總盯著穆雲打,他應付起來不免束手束腳,多少有些狼狽。
穆雲終於察覺到什麽,開始不安地掙動起來——這種不但幫不上忙,居然還成為師兄拖累的感覺真是糟透了,那一瞬間他真恨不得自我了斷,也好過師兄被這不三不四的人言語嘲諷欺負。
“小雲,別怕。”沈悠一麵應付著君澤,一麵輕輕拍打了兩下師弟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很快就結束了。”
“真是溫柔啊……”君澤本就深黑的瞳色變得更深了些,嘴角噙著仿佛情人之間一般的微笑,下手卻毫不留情,“難不成真是你兒子?我的心可都要碎了。”
他手中劍光一閃,就往穆雲的心窩刺去,沈悠吸了口氣,連忙召回飛劍回護,他也是關心則亂,沒想到對方這一下是虛招,以至於君澤輕易回轉去抓他手腕的時候,他那一招已經用老,一時半會兒卻是無法再出招回護了。
君澤邪邪一笑,已經扣住他右手脈門,有意無意地摩挲了兩下,而另一隻手重又劍尖朝下,鍥而不舍地要往穆雲身上紮!
他對穆雲的殺意是實打實的,從一開始看見他緊緊摟著沈悠的脖子放聲哭泣的時候,這種欲望便騰地從心底裏升起來,強烈得讓人無法忍受。
沈悠一驚,千鈞一發之際飛快地念動法訣,寶光一閃,穆雲就被他直接塞進了乾坤袋裏。
——這還是跟師尊學來的招式。
於是君澤這一劍就直接對準了他的肩頭,而君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一愣,竟來不及收手,眼睜睜地看著劍尖深深沒入他肩膀裏去。
沈悠痛哼一聲,趁著對方愣神的功夫猛然一掙,掙脫了手腕上的束縛,然後借著那來之不易的時機召出本命飛劍衝天而起,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當啷”一聲,失去主人控製的黑色短劍可憐巴巴地掉在了地上,
君澤呆愣在原地,並沒有因為沈悠的逃脫而往上追——他心裏也明白,雖然現在受了傷,可已經反應過來把那小孩兒藏起來的沈悠,正麵跟他鬥法未必就會處於下風。
那畢竟是在整個大陸天才名聲最響的、蒼然劍派這一代的首座弟子啊,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被擊敗的?
然而,真正讓他沒有動作的卻不是這個原因——至少不全是。
最令他心驚的,是剛才在傷到對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竟感到有些淡淡的疼痛一閃而過。
這簡直太讓他震驚了!效果比看見自己那個沒節操的老爹發誓從此為哪個女人守身如玉戒酒戒色還要強烈百倍!
沒錯……他是沒事兒喜歡調戲一下沈悠,可那多正常啊,那畢竟也同時是修真界公認的有名的美人兒來著,想這麽做的修煉者在他們合歡宗就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隻不過他的實力恰到好處,才每次都能得逞而已。
……好吧,也不是每次,就兩個人不多的見麵機會來看,還是被壓在地上痛扁的時候多些。
可那……那不該是真的,何時有人竟能牽動他的心緒了?!就算再自封憐香惜玉,他也非常確定自己從不曾為任何事情有過那樣的感覺!
難不成——是上次突破的時候出了什麽差錯,快要走火入魔了?
君澤的腦補把自己嚇了一跳,決定趕緊回總部去閉個關,把這心魔問題完美地解決了才好繼續出來為禍人間。
啊不是,造福天下美人才對。
這邊少宗主是怎麽糾結的暫且按下不表,另一邊的沈悠,情況卻有些不大樂觀。
君澤那短劍是他的本命飛劍,上麵淬過不少邪修們喜歡用的珍貴毒藥,盡管沈悠的護體真氣十分厲害,可被那短劍猝不及防地戳了個大窟窿,也免不了中了些毒氣。
不過也不嚴重就是了。
可壞就壞在中毒後他沒有趕緊找個地方調息,而是又禦劍一路飛奔,身上氣血運行之下,毒氣很快就蔓延開來,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已經開始快要穩不住飛在空中的身體了。
好在君澤不知道在想什麽,倒是沒有追上來,沈悠來不及辨別方向,隨便找了個僻靜的鄉鎮就降落下去。
他這時候可不敢降到荒野去,待會兒神識要深入身體拔除附著在經脈中的毒氣,多半是無暇顧忌體外情況的,要是在昏迷中被什麽野獸給叼了去,那可就冤枉得有點可笑了。
雖然普通野獸也咬不動他的肉,可……咳咳,總之沈悠並沒有什麽特殊癖好,也非常不想到野獸巢穴去觀光遊覽。
毒氣已經上行到腦部,他看著麵前的景物都有些重影兒了,根本來不及找家客棧什麽的躺進去,隻來得及把師弟從乾坤袋裏放出來叮囑他找個僻靜之處,他就直接在離地兩尺高的地方直接摔了下去,一頭栽倒在街角不省人事。
總之城鎮還是安全些的吧……他隨身的錢袋裏也有些凡世用的銀兩,師弟總能帶著他找到間客棧……
不得不說,總是待在山上的沈悠到底還是表現出了沒有“江湖經驗”的缺憾,在他自己沒有自主意識的情況下,想也該知道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手裏拿著“巨款”有多危險。
不過好在,這經驗他沒有,穆雲卻是有的。
穆雲剛被放出來的時候,還有些雲裏霧裏,不知身在何處,直到和說完話瞬間昏迷的師兄一起摔倒在地。他才回想起來剛才驚險的處境,來不及感覺到疼,便急急去查看師兄有沒有受傷。
沈悠的臉色有點蒼白,即使是昏迷中也緊蹙著眉頭,左肩上被鮮血洇紅了一大片,身上的血跡也是斑斑點點。因為衣料純白的關係,那些痕跡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穆雲咬了咬牙,盡量忽視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的心痛,費力地想把師兄托抱起來。
然而他實在是太過矮小了,雖然這段時間跟著師兄修煉小有所成,力氣不成問題,但一個孩童的身高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完整地讓師兄離開地麵——不管采用哪種姿勢,沈悠的身體總是有一部分會拖在地上。
……這其實也沒什麽啦,反正他現在昏迷不醒,而這身衣裳不管會不會弄髒以後也都不會再穿了。
但小師弟表示不可以,說一千道一萬,他就是不能讓師兄被拖在地上走。
他咬了咬牙,準備到巷口外麵去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外表換取點同情分,好歹先給兩人找個落腳的地方。
他的衣服也在剛才摔下來的時候沾染了些塵土和血跡,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現在再隨手往臉上抹點土,扯亂一下發髻,活脫脫一個剛剛死裏逃生的驚慌失措的可憐孩子。
他又看了一眼被扶到牆邊半靠著的師兄,深深吸了一口氣,跑到小巷和大街相交的地方,還盡量把師兄放在自己的眼角餘光之內。
穆雲從小在穆家,最先學會的技能就是察言觀色,現在他需要找到一個看起來心地善良、且有一定經濟基礎的人來使他們擺脫困境,所以也不著急地大喊,而是悄悄藏在巷口觀察起來。
他很快瞄準了一個身著紫色華服的公子,他和許多精壯的護衛就歇在街對麵的客棧裏,長得眉清目秀,看上去應該不是什麽壞人。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驚慌失措地跑過去。
當然,他沒能一下子撲到那貴公子的近前去,剛踏入客棧大門就被那群護衛結結實實地擋住了,以他的身高,頓時連人家的頭頂都看不見。
不過穆雲早就想過這樣的情況,他幹幹脆脆地噗通一下趴倒在地上,就近摟住一個侍衛的大腿,卻伸長了脖子向圈子裏麵喊道:“公子……公子爺,求您救救我哥哥吧!求您了!”
他連喊了幾聲,終於聽見裏麵清越溫和的聲音響起來:“沈青,讓那孩子進來。”
“公子……”被穆雲抱住的那個護衛有些猶豫道,“咱們不知道這孩子的來曆,萬一……”
“讓他進來,”那公子頗為嚴厲地重複了一遍,“他說要救人,如果人人救人都像你這般猶豫,我現在也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這……唉。”那大漢還想說什麽,最後卻還是無言以對地歎了口氣,衝其他人招了招手,讓開了一條足夠穆雲通過的道路。
穆雲可不管自己是因為什麽被放進去的,他現在隻想著快點把人帶到師兄那裏去。
那公子頗為溫和地蹲了下來,像他伸出一隻手:“你兄長出什麽事兒了,需要幫忙嗎?”
穆雲條件反射地多了一下,不讓他碰到自己的肩膀,然後故技重施地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抽泣道:“剛才在巷子裏碰到了淫賊,我哥哥上前相助卻被他捅了一刀,現在那姑娘和淫賊都跑了,我……我沒法兒帶他去找大夫——嗚……”
這一段兒話說得太順暢,到末尾他才想起來自己應該意思意思地抽噎兩下,趕緊嘴巴一撇,顯出要哭不哭的樣子。
護衛聞言疑惑道:“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敢無視律法麽?你兄長……他難道傷到了腿,需要人背著去醫館?”
這問題不好答,穆雲到底還是小孩子,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麽太過完善的解釋,便索性當作沒聽見,低著頭隻是裝哭。
好在作為話事人的青年還是決定相信了他的話,站起來聞言道:“你先帶路吧,我們去看看情況。”
“公子……”
“無妨,”他笑了笑,“如果是不能對付的敵人,也不會費盡心思用這種拙劣的謊言對付我們,而如果隻是普通人,有你們在我就更沒什麽可怕的了……可若是連看都不看一看,放任這樣一位義士重傷的話,那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是,公子。”護衛歎了口氣,簇擁著主人跟著穆雲出了客棧。
穆雲根本不理會他們在說什麽,離開了昏迷著的師兄這麽久,他心裏著實不安穩。
幸運的是,他們回到方才那地方時,沈悠還好好地靠在原地,顯然這段時間並沒有人經過。
“……哥……哥哥……”他趕緊一溜小跑跑過去,蹲坐在師兄旁邊眼巴巴地抬眼看著突然愣住的貴公子,“公子,我哥哥真的傷得很重,您就救……”
“……恩公!”那華服青年卻瞪圓了眼睛,顯然驚詫到了極致,隨即不顧地上泥濘便撲通一下跪下來,急急去探察沈悠的脈搏。
穆雲:“……?”
這一下反轉可謂戲劇性,不僅是後麵那些護衛,連他都有些愣神。
原來這正是當時沈悠從穆府裏解救出的那批年輕人中的一個,隻是當時沈悠不願多話,便揮手將他送到不遠處小鎮中的護衛們所在之處,現在才不過過了半日,沒想到就輪到他自己昏迷不醒地流落到此處了。
緣分總是這樣妙不可言的。
這下自然就更不會有什麽二話,那位自稱叫沈甘成的公子哥兒殷勤備至地親自把沈悠背到他們下榻的客棧,又吩咐下人用最快的速度找來了大夫,給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仙長看病。
那些護衛現在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床上顯得無比孱弱的俊美青年,轉頭問道:“您說……這就是那位有大神通的仙人?”
“當然,”沈甘成確定地點頭,“不說才過了半日,就算再過幾十年,我也不至於將救了自己性命的恩公認錯。”
“可是,”那護衛不解地皺起眉頭,“據您所說的,那位仙人本領高強,那妖女在他手裏一點反抗都做不得,怎麽會因為一點小傷淪落到這個地步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沈甘成皺起眉頭,“也許那傷口並不像我們看著的那麽簡單吧?或者是在他鏟除那妖女之後又出了什麽事……”
默默坐在床腳看著師兄的穆雲忽然插口道:“之前都發生了什麽事?”
“啊……?”沈甘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既然你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穆雲白了他一眼,“說明那時你在場……可是我過去以後你們都已經不在了,那之前出了什麽事?”
沈甘成看了他一眼,為這孩子和剛才求助的時候表現出的判若兩人嘖嘖稱奇,不過他天生脾氣好,這位又不知道和恩人是什麽關係,便也不多說什麽,詳詳細細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講了一遍。
他們兩個在穆府的時間幾乎是無縫對接的,這樣一講,便發現前前後後都對得上。
穆雲歎了口氣:“該是你們走了之後我正好到了,後來師……他殺了在場所有該殺的人,沒想到卻引來另一個厲害的魔頭,就是那人把他傷成這樣子的。”
沈甘成咬咬牙:“果然還是因為這件事,都怪我們……”
穆雲瞥了他一眼,莫名有些不爽:“不怪你們,就是你們不在,他也不會放過那些罪無可恕的人的,也照樣會把那老女人背後的人引出來。”
他想起來那個魔教少宗主對師兄的態度和輕浮的話,感覺心裏更堵得慌了。
哼,師兄才不是因為你們呢,他去穆家,最根本還是因為我……
可是這麽一想,他心裏的不爽不但沒好一點,反而轉化成了更深的愧疚。
是啊,要不是因為自己,他們也不會來到這北沙城,也不會碰上穆府的破事兒,更不會遇到那個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還對師兄覬覦已久的□□……
不過……師兄幫自己報了仇,從此以後,他就與過去那些殘忍陰暗的回憶再無幹係。
娘……殺害你的人,已經都得到應有的懲罰了。
房間裏忽然安靜了下來,穆雲在那裏想著自己的心事,沈甘成無比擔心地看著正一臉凝重診著脈的大夫,至於那個護衛頭領,倒是也不再對沈悠的身份有所疑問。
過了一會兒,留著一把長胡子的大夫晃晃悠悠地起身,對著所有在一瞬間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焦急目光無奈地搖了搖頭:“老夫無能,實在診不出這位公子所患何病,隻是見他有些氣血虧虛,便開些益精補血的房子吧……隻是他為何昏迷不醒,這……確實沒有半點頭緒。”
沈甘成不由和穆雲對視了一眼,不得不說這結果也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自然有下人恭恭敬敬地把老大夫請出去支付診金,一大一小坐在床邊,都看著靜靜闔著眼的沈悠犯愁。
“按他的話來說,該是沒什麽大事,”穆雲想了想,不確定道,“那時他隻說讓我盡量待他找到一間客棧,或什麽可以安身的地方,也沒吩咐要找什麽大夫或草藥,或許他可以自行痊愈?”
“也許吧……”沈甘成憂心忡忡,“但也有可能是時間來不及多說,或是他不想讓你為他擔心。”
“……”穆雲歎了口氣,“沒錯,也有可能是這樣。”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兩個肉體凡胎也是無計可施,隻能就這麽硬生生地耗著,祈禱沈悠能自己醒過來。
沈家下人手腳利索地找了一家外租的大院子,當天下午就搬了進去——那地方就比客棧裏要舒服得多了。
隻是到了第三天,沈悠都沒醒,倒是沈家老爺帶了許多下人浩浩蕩蕩地來了。
襄城沈家也算是鍾鳴鼎食的世家大族,雖然在之前那種怪力亂神的事情上沒什麽反抗之力,但在凡俗之中也是少見的尊榮。
此前事情已了,沈老爺卻實在放心不下險些就沒了的大兒子,聽到消息後直說讓沈甘成待在原地好生休養一段時間,自己帶著大隊人馬馬不停蹄,隻用不到三天時間就趕到了他們落腳的小鎮。
當時穆雲正像平時一樣靠在他師兄腳邊認認真真地讀那本用來識字的法訣入門,遇到不認識地就特別“不恥下問”地去找沈甘成——反正沒有師兄解釋他們誰都看不懂,看懂了也修練不出真元來,隻是識識字的話,沈甘成總是願意很熱情地去幫助他。
他單方麵覺得自己和這個早熟的小孩兒相處得不錯。
房間裏氣氛十分祥和,冬天少見的陽光暖暖地透過窗格照進來,打在沈悠臉上,讓他連日來蒼白的臉色都顯得紅潤了許多。
穆雲看著看著書,就忍不住又把目光放到了師兄臉上去,用心程度一下子就上了好幾個階層。
哎呀哎呀,師兄怎麽那麽好看啊。
師兄那麽好……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好的人呢?
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呢……他一定會醒過來的吧……
他正在這兒出神,就聽見房門輕輕地響了一聲,然後沈甘成探頭探腦地帶著一個老人走進來。
“這是我爹,”沈甘成笑眯眯地對他介紹道,“他一定要先來拜謝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我告訴他仙長還沒醒了,他也不聽……”
穆雲心裏頭有點不耐煩,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乖巧地跳下地,甚至還跟沈老爺甜甜地打了個招呼。
師兄說過,要做有禮貌的孩子。
沈老爺長得很慈祥——就是一般人印象裏代表著慈父的那種長相,當然他也確實是,沈甘成從小到大似乎就沒見過他爹紅臉的樣子。
他這會兒跟著兒子走進來,也是一副讓人親近的笑臉,還貼心地給穆雲帶了一串糖葫蘆。
穆雲:“……”為什麽這些人和師兄都總是認為自己喜歡吃這種甜兮兮又酸唧唧的東西。
不過他還是接過來,道了聲謝。
盡管沈悠昏迷著,可沈老爺還是認認真真地對他鞠了一躬,然後站在床邊開始念念叨叨地說感謝的話,表情十分嚴肅。
……穆雲覺得這場景十分礙眼,如果老頭兒換上一身黑西裝,那簡直是妥妥的遺體告別式。
咦……?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想什麽,然後愣了一下。
西裝是什麽……遺體告別式又是什麽……?
也許是老人家的絮叨總是有些神奇的魔力——當然其實還是時間趕得巧,沈老爺念叨到一半的時候,沈悠忽然就毫無征兆地醒了。
他慢慢睜開眼睛,對著一時半刻還沒反應過來的沈老爺微微一笑:“您不必這麽客氣,當時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
“……”
“……”
三個人表情如出一轍地怔愣,又同時眨了眨眼,那多少有些滑稽的場景一下子就把沈悠逗笑了。
他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輕鬆地下了地,一點都不像一個昏迷了三天的正常人。
哦當然,他也確實不是。
穆雲眼睛一紅,炮彈一樣猛地撲了過去,沈悠趕忙把他接住,然後這小子就又熟門熟路地把臉埋進了他懷裏。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小雲……還有外人在呢。”
穆雲扭動了兩下,悶悶地聲音從他懷裏傳來:“我不管……我好害怕……”
“別怕,我這不是醒了嗎?”沈悠拍拍他的背,抱歉地衝沈家父子二人笑笑,“真是,耽誤你們的行程了。”
“沒有沒有,”沈甘成連忙擺手道,“我們本來也就是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的。”
“對啊對啊,”沈父笑眯眯地附和,“我這次來看甘成,還把他弟弟都帶來了,準備在這地方好生休養來著。”
說曹操曹操就到,沈悠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聽見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咋咋呼呼地在門外由遠及近地響起來。
莫名有些熟悉。
“爹爹,大哥,見到那位仙……”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穿著淡紫色錦袍的小少年一頭撞了進來,嘴裏快活的聲音卻在看到沈悠的那一刻猛然卡了殼。
“……仙君?!”淚水忽然就嘩啦啦地從這少年的眼睛裏流出來,然後他以衝刺的速度猛然跑過去,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