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曲皇城舊夢-11
長夜漫漫, 無心睡眠, 溫秀盡職盡責地給沈悠科普了一下十年之前的愛恨情仇。
“等等, 十年?”沈悠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那時候我才十歲多點, 怎麽就有能力和你師父結下血海深仇了?”
溫秀歎了口氣:“不是你, 是老王爺。”
沈悠眨了眨眼:“那冤有頭債有主, 你把我弄到這兒來做什麽。”
溫秀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有些遲疑地說道:“難道不是常說父債子償嗎……不對, 我都被你帶偏了。”
沈悠聳聳肩,善良地給他時間整理思路。
溫秀其實沒想對他怎麽樣——他是個醫生,是個溫柔且立誌於救死扶傷的好人, 賀明玉算起來並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他也就下不了用多麽過分的手段對待人家的狠心。
“我……我們隻是覺得從你這邊比較容易下手,並且瑞王府的經濟命脈是係在你這小王爺身上的吧, 你這邊一出事,那邊定然是群龍無首的一團亂象。”
“好吧,”沈悠歎口氣, 扭動了兩下給自己找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無所謂道, “所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說說看?”
“……”溫秀噎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麽反應。
他實在不是當壞人的料,尤其是賀明玉表現出這樣遊刃有餘的樣子, 他反而完全被對方掌握了節奏。
頓了一會兒,溫秀乖乖地講起了故事。
那不過是一個再狗血爛俗不過的故事,溫秀的師父不是江湖人,他當年在京城開著醫館,一年兩次去江南給琴劍山莊的小公子傳授醫理,其餘時間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夫——也許不那麽普通,畢竟老頭兒是個毅然拒絕太醫院厚祿聘請的頗有名聲的大夫。
當時瑞王爺正當壯年,又歿了福晉,猶如籠中鳥忽然脫了項圈,正是是自命風流囂張霸道的時候——這方麵賀明玉倒是和他阿瑪有幾分像,隻不過老王爺欺男霸女,人到中年還把自己當成個沒腦子的紈絝,而賀明玉卻要聰明許多,隨心所欲隻不過是他的生活態度。
欺男霸女的老王爺偏偏把主意打到了溫秀師父家的獨生女兒身上,當時那一場事兒鬧的,在京城裏大小也當了十天半個月的談資,最後老神醫的女兒上了吊,老人家傷心不過,沒多久便也撒手去了。
確實是深仇大恨,而且自己這邊半分理都占不上。
沈悠咬了咬唇,對這些破事兒不想說話。
“我難道不該找他報仇嗎?”溫秀靜了一會兒,反問道,“就算我師父的死算不到你父親頭上,難道我師姐的仇便不報了嗎?”
沈悠很想說你報吧報吧,賀明玉跟老王爺從來就沒什麽感情,他額娘死後更是恨透了那一府的魑魅魍魎,你如果早開誠布公地說說不定他還能給你出謀劃策呢。
可他不能這麽說,老王爺畢竟是賀明玉的生身之父,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出夥同外人要他命的事情來。
賀明玉是不講理的,所以他隻能欺負講理的溫禦醫:“那你說怎麽著吧……我明確告訴你,你要是想以我做籌碼要那老家夥的命卻是打錯了算盤,他早巴不得我早點兒沒了好給他大兒子讓路,至於瑞王府的財富,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花不完,他是不會想到太長遠的事兒的。”
溫秀:“……”
他有些啞口無言,謀劃已久的複仇計劃被賀明玉這麽一說簡直像個笑話……他原先想怎麽樣呢,殺掉瑞王爺給他師父一家報仇嗎?
可那……又跟賀明玉有什麽關係呢?
沈悠觀察著他的神色,忽然開口道:“你是真心喜歡承嘉的,對吧?”
他說話總是這樣不按照常理出牌,可憐的溫秀幾乎已經要被他牽著鼻子走,隻能茫茫然地點點頭。
然後他才覺得有哪裏不對。
沈悠嗤笑一聲:“你知道我最看不上哪種人麽,就是你這種——自己沒本事,卻想著要利用一個愛著你的女人。”
溫秀握緊了拳頭:“我沒有利用承嘉,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沈悠一挑眉,“那碗藥膳難道不是你叫承嘉給我的?今兒我們見麵這地方難道不是你攛掇她選的?還是……你不知道以我們兩個的關係,她是我賀明玉這世上唯一不會提防的那個人?”
“我……”
“你就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對你的感情……溫秀,枉我原先覺得你雖出身不高,好歹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現在看來,你可遠遠配不上承嘉。”
“你別說了!”溫秀痛苦地閉了閉眼,呼吸有些急促,“我……我……”
“你想殺了我嗎?”賀明玉雙手被綁著,整個人的氣勢卻沒有一點低弱,他吊著眼角去看對麵的溫秀,倒好像他才是掌控全局居高臨下的那個人,“隻要殺了我,承嘉居永遠不會知道你今天做過什麽,隻要殺了我,瑞王府的破敗近在眼前,你也可以利用此事再輕而易舉地毀了……毀了王爺。”
“隻要殺了我,殺一個並不算多麽無辜的人,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要殺了我嗎?”
溫秀喘著粗氣聽他說話,眼角有些泛紅。
“我會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訴承嘉的,”沈悠肯定而認真地告訴他,“雖然我覺得以你的品行決計不配和她在一起,但我不是她,不會替她做這樣的決定。”
“但我總得讓她知道你是怎樣的人……那之後你們如何,就隻能聽天由命。”
“夠了!”溫秀忽然大喝一聲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發言,轉身奪路而逃。
“嘖,”沈悠動了下眉梢,“我還沒說完呢。”
“好了仙君,”甘鬆忍笑道,“到底是你們對不起人家,何必呢。”
沈悠聳聳肩:“可不是我,是賀明玉——他就是這麽個混蛋性子,不看場合不看原委的,刻薄得很。”
甘鬆:“那還不是您吃虧嗎,現在您可是在他們手上……係統的疼痛屏蔽功能還沒完全修好,那溫秀要是被您激起火來……”
“不會的,”沈悠篤定道,“這個人還不錯,雖然有時候腦子不太清醒,可總體上算是個好人,他也是沒辦法了,才想到要走承嘉這條路。”
“哎,”甘鬆有點驚訝,“您不是最看不上那些利用愛人的‘懦夫’了嗎,怎麽反倒替他說話。”
“怎麽說呢……總比李天陽或李明章好些不是嗎?”
“好吧……您說得對。”
溫秀走的時候很好心的——或者說一時心亂忘記了——沒有熄滅掉房間中的油燈,沈悠借著那點燈光仔細看了一圈,一點頭緒都沒找出來。
這地方簡陋得很,沒有窗子四周的牆和地麵都是沒有處理過的泥土,房間裏隻有一張胡亂搭起來的小床。
“這是在地下吧?”沈悠瞧著牆角隱約可見的些許水漬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們把我弄哪兒去了……要靠王府那群衛兵來尋,恐怕找到的時候我墳頭兒都長草了。”
他暫時沒空去考慮墳墓園藝的問題了,剛剛被關上的門又被“砰”地一聲踹到牆上,幾個穿著黑衣服的漢子亂糟糟地湧進來。
沈悠眨眨眼,戒備地換了個姿勢,雙腿屈起將自己擋在身後。
……對被剝去外袍的小王爺來說,這姿勢糟透了。
領頭那漢子明顯愣了一下,轉頭用大拇指指指他,對後麵人問道:“就是這小子?溫大哥的仇人?”
他身邊一個瘦小幹枯的男人搓搓手:“就是他——明玉小王爺,在京城裏可是獨一份兒的名頭,怎麽也不會認錯的。”
“稀罕喲……”那漢子湊過來仔細打量了賀明玉一番,撓撓頭,“怎麽長成這個模樣,這……要修理他可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們都自認為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客,幫溫大哥報仇是一回事,可這報仇對象看起來實在弱不禁風又楚楚可憐,倒顯得像他們聯合在一塊兒欺負人。
幾個漢子看著床上那顫顫巍巍的小身板兒,實在懷疑能不能吃住自己哪怕一個拳頭。
那瘦小漢子嘿嘿笑了一聲:“這您就不明白了,給溫神醫出氣,可不一定非把人打一頓那麽簡單。”
沈悠越聽越不對味兒,忍不住出聲喝問道:“喂,你們是什麽人,是溫秀叫你們來的嗎?”
他這是明知故問,這幾個人來這兒顯然瞞著溫秀——以他對於那家夥的判斷,至少應該不會做出這種落井下石之事。
“哼,”為首那人不屑地瞟瞟他,“哪需得大哥吩咐,你這淫賊害了老神醫一家老小,我們都是自願幫他來教訓你的!”
“我這淫……?”
沈悠剛剛錯愕地張開嘴巴,就被那瘦小漢子眼疾手快地一顆藥塞進了嘴裏。
“咳咳咳……咳……你……你給我吃了什麽……咳咳……”
養尊處優的小王爺被噎得夠嗆,偏偏雙手被縛連拍拍胸口的做不到,他一個沒坐穩又摔躺回床上,咳得眼角都泛了淚。
“一點兒教訓你的藥罷了,”瘦小漢子得意地把小藥瓶收回懷裏,伸手就想往他臉上摸,“這點藥在京城裏可是金貴著呢,倒要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貴胄,私下裏到底是怎麽個淫蕩卑賤的樣子……”
他的手到底沒摸下去,剛才領頭的大漢一把拽住他,麵上的神色頗不讚同:“你、你怎麽能給他吃那種藥呢,”他錯眼瞟了一眼軟在床上的賀明玉,絡腮胡子籠罩住的臉上居然有點發紅,“這……這實在有違俠義之道。”
瘦小漢子冷笑一聲:“跟這種人還講什麽俠義,他不知這麽殘害過多少清清白白的大姑娘,現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
沈悠已經沒精力去聽他們爭吵——那藥果然見效極快,他的思維雖還清醒著,渾身上下卻早已軟得好像一灘水,有酥酥麻麻的熱感從四肢百骸悄然升騰起來,與粗糙被褥接觸的皮膚微微顫栗,難受得他幾乎要呻吟出聲。
好熱……想要什麽降降溫……
“太卑鄙了!”甘鬆氣憤地在識海裏喊道,“仙君?仙君您還好嘛,再堅持一下!”
“……還好,”沈悠極力忽略身體上的異樣,撐著靈台清明道,“快……想辦法給我解毒……”
“這這這……”甘鬆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我不會啊……仙君您等一等,解藥正在分析生成中。”
“……”沈悠翻了個白眼,無奈問道,“從現在開始分析,那什麽時候才做得出來啊?”
又是一波藥力洶湧地湧上來,賀明玉終於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開始在床鋪上無意識地蠕動著,想要更多地讓自己的身體貼上相對清涼的床單。
“砰”一聲重響,密室的門板終於不堪重負地從門框上脫離,“啪”地摔到地上。
然而現在沒人去注意那個可憐的門板了,室內幾個黑衣漢子在呼嘯而來的殺氣下猛然回頭,看見了他們清醒意識中最後一個場景。
一身軍裝的顧擎站在門口,左手持槍,右手舉著一根鐵棍,一雙虎目狠狠地瞪著他們,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