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亂世君臣天下-4
沈悠在無遮無攔的王宮門前,已經跪了近三個時辰了。
“你說他到底想幹嘛?嫌直接殺了我不好聽,想讓我生生跪死在這兒?”沈悠都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他來這個世界沒多久,,一直沒空好好檢查自己的係統,直到剛剛想用了,甘鬆才發現屏蔽痛覺的技能又放不出來了。
沈悠當時簡直是崩潰的,要知道這可是一個天下大亂的冷兵器世界,自己的職業還是將軍——想也知道今後受傷可能變得像喝水一樣普遍。
出現這樣的意外,簡直是要他的命QVQ
他對那個連累自己的不知名仙君的好感度要減100了真的!
皇宮門前的地麵並不光滑,雕刻滿了象征吉祥的雲彩和瑞獸,李明章那個小心眼兒的渣攻就安排他跪在中央的一隻麒麟上,那一身精雕細琢的鱗片簡直要磨穿他的膝蓋。
再加上時值盛夏,王都又地處南方,沈悠從午時跪倒酉時,感覺自己已經曬成了一條鹹魚。
你可以的李明章……詛咒你在追求紀常的道路上狂奔個十年八年不算完……
他這時候才察覺到國主的險惡用心——他原先的常服也就算了,雖然是黑色比較吸熱,可好歹作為夏裝輕薄透氣得很,而這身專門回府換上的朝服,厚重的深紫色錦緞麵料,繁複到裏裏外外起碼有三層,再加上頭頂的赤金飛鳳冠,簡直好像從頭到腳戴上了一套生鐵枷鎖。
沈悠被這身行頭壓得喘不過氣來,汗水已經在雙膝下洇出了一片濕跡。饒他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壯,也不免跪得頭暈眼花。
身形清瘦的青年將軍直挺挺地跪在浮雕上,下巴線條收得很緊,微閉著眼,看得出正在咬牙忍受。成串的汗水順著蒼白的麵部輪廓流淌下來,身影已有些搖晃。
宮門口巡視的士兵大都認識他,但沒人知道一向嚴謹冷清的韓大人究竟犯了什麽錯,礙於國主威嚴,也沒人敢上前相詢。
輪班的士兵來了又走,偶爾往中間那個凝固不動的深紫色身影瞥上一眼,都隻能無奈地歎一口氣。
他們之中有些正是韓城部下,這些人都是真心敬重將軍,甚至更甚於國主——畢竟韓城兵法韜略高超且愛惜兵力,他麾下的部隊一向是各部中傷亡最少、卻戰果最多的。
但這些憤憤不平試圖上前的士兵,都被他們韓將軍不減冰冷的淩厲眼神瞪了回去。
後來也許李明章也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氣氛,漸漸的宮門來回的衛隊之間,已難找到一個韓係士兵的身影。
好在太陽快下山了,沈悠望著西邊已經沉下去一個角的夕陽,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但他無疑放鬆得太早,太陽慢吞吞挪著到了戌時後才完全消失,悶熱稍減了沒一會兒,竟天色突變,下起了暴雨。
沈悠:“……掌管這一界風雨氣候的仙君是哪個!存心與我過不去是不是!”
“咳……”甘鬆連忙道,“仙君息怒,這說明你是主……角嘛,劇情發展引動天時變化,主角才有這個待遇的~”
“……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的停頓,這種倒黴催的待遇都是打發主要配角的吧……”
“……”甘鬆一縮頭,明智地不說話了。
夏天的雨通常很大,顆顆雨點砸著好像要把地麵砸出小坑,這樣的雨下來,地麵上的暑氣被一掃而空,一時間竟有些寒涼。
值守的衛兵都已退到了房簷之下,宮門口空蕩蕩的,沈悠一個人跪在雨裏,憂傷極了。
紀常那個小沒良心的居然也不來看他……他不來也好,來了恐怕還得把李明章的火往上再攛幾攛。
不過想也知道,紀常這麽久沒出現,定然是被謹小慎微的紀相爺給關在府裏了,不然以他的性子,真能幹出硬闖宮門質問國主韓城所犯何罪的事兒來。
所犯何罪沈悠心知肚明,隻是韓城不應該知道,所以他隻好裝作被無故冤枉的忠臣滿腹委屈。
……其實他真的挺委屈的,畢竟前世拋棄了越軍還把李明章打得丟盔卸甲的明明是原來的韓城,他來這兒就是為了幫李明章追紀常的,李明章居然這樣對他,簡直無理取鬧!
但他總不能這麽去跟王上說,於是隻能繼續苦逼地把自己跪成一座豐碑。
這麽捱到亥時末,沈悠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可以暈過去來換取片刻休息了。
可惜韓城武將出身,身板兒底子太好,盡管眼前已經冒起了小星星,他死活還是昏不過去。
雨還在下,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反正總是沒完。
王都隨著時間推移逐漸陷入寂靜,慢慢的,周圍便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雨聲。
一雙皂靴忽然出現在有些模糊的視野裏,沈悠遲鈍的思維反應了一會兒,才記得要抬頭向上看。
李明章站在他麵前,錦衣華服,麵色陰沉,幾個宮人低垂著頭侍立左右,先頭那個撐著一把大大的紙傘。
恰恰沒罩到韓城頭頂上。
麵色蒼白的青年微微抬頭,黑發有幾絲粘在臉上,平時冰冷銳利的眸子蒙上了一層霧氣,頗顯出幾分狼狽。
李明章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心裏升起一股揚眉吐氣的快意。
他前世從未將這小小的參將放在眼裏,能注意到麾下有這樣一個人,還是因為他是紀常最好的朋友,再多的了解便半點沒有了。
誰能想到,就是這個人,竟暗中收買了他半個朝堂,搶走紀常,還親手毀了他的霸主之夢。
在啟國手掌帥印的韓城用兵鬼神莫測,李明章每次與他打仗,總有一種不知何處用力的虛弱感,打上幾場,手下雄師便被漸漸蠶食殆盡。
那段時日,隻要想起韓城兩個字,他就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人挫骨揚灰。
最後兵敗塗河更像是一場噩夢,李明章回憶起那時的絕望和紀常染血瀕死的臉,垂在身側的手掌都微微發抖。
他終究是沒忍住,一腳踹在跪著的韓城身上,本就疲憊不堪的青年一點抵抗的力氣都沒有,頓時趴倒在一地的積水之中,濺起的水花染濕了李明章的靴子。
哼,喪家之犬。
“韓城,你可知所犯何罪?”李明章帶著嘲弄開口,他居高臨下地站著,全身都被這種一手掌控對手生殺大權的快感填滿了。
沈悠掙紮著重新跪好,毫不畏懼地抬頭直視李明章的眼睛,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末將不知。”
是啊……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他又怎麽可能知道?
李明章笑了:“韓城,你還真別委屈,這都是你欠我的。”
心情激蕩之下,李明章竟忘了自成孤王,也許在潛意識裏,他就把韓城當作是與自己同一層麵上的對手。
欠個屁……沈悠心裏暗罵,天下大亂,是你自己攏不住手下的人,後來各為其主,哪有什麽欠不欠的。說的好像韓城就賣給了你李家一樣。
所謂越軍啟軍都不過是起義部隊,沒一個正統,誰也別看不上誰。
他垂眸,白著臉一言不發,顯然不欲與主公爭辯。
李明章看著他這副暗藏清傲的樣子就來氣,可他到底忍住了,畢竟他也是同樣驕傲的一個人。
他不想就這麽毫不公平地幹掉韓城,那倒顯得是自己怕了他。
他決定給韓城一個機會,畢竟現在的韓城還什麽都沒做——說真的,能做到這點,他可說是仁至義盡了。
“不妨直說,我李明章就是容不下你,”李明章拍拍手,宮殿側麵有人牽出一匹黑馬,另一人跟在旁邊,手上捧著一柄長劍,“韓城,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我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越國大軍都會接到圍殺你的命令。”
“這是你的寶劍,一並帶走吧。”
他說完這番話,已經做好了腳邊的人質問原因的準備,誰知韓城竟異常沉默,半晌,自行解開下巴上的係帶,將赤金冠端端正正地摘了下來。
原先全部束進冠裏的長發驀然傾瀉,韓城動作不停,就這麽又解開衣帶,脫下了深紫官袍。
然後他吃力地站起來,僅著一身潔白的裏衣,墨發披散,竟顯出幾分難得的荏弱。
韓城本就相貌俊美,平時總是裝束嚴謹氣質冰冷還不明顯,現在這樣子,平白的姿容更盛了幾分,渾身濕透地站在雷雨裏,簡直像個吸人魂魄強渡雷劫的妖精。
李明章一時看呆了,韓城將赤金冠一扔,金屬觸地的響聲才將他神智拉了回來。
沈悠沒有問為什麽,他做完這一係列動作,然後沉聲問道:“你喜歡紀常?”
李明章張口結舌,瞪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沈悠深深看進他的眼睛,然後歎了口氣:“修明一副孩子心性,你慢慢來,莫嚇著他。”
“……”
李明章要氣笑了:“你以為孤趕你走,隻是怕紀常喜歡你?”
沈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自顧自說道:“你定要好好待他。”
李明章哼了一聲:“還用你說?韓城,孤告訴你,你盡管去投靠啟王,這一次,孤絕不會輸!”
站在他麵前的青年眼裏露出點疑惑,李明章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他緊緊握了兩次拳,再鬆開,好容易才把憋在嗓子眼兒的那股氣順下去。
“站著,不許動。”
沈悠很聽話,雖然知道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但李明章就算現在殺了他,他也沒法兒反抗。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堂堂越王竟能耍賴到這種地步,而且還耍得理直氣壯。
李明章刷的抽出韓城的長劍,然後緊緊盯著韓城的眼睛,一把將那劍穿入他的腹部。
“唔……”沈悠瞪大了眼睛,麵容一瞬間痛苦得扭曲了一下,那長劍絲毫未曾留力,從他背部穿出,劍尖上染滿濃稠的血跡。
李明章笑了,又用力一把將劍抽了出來,借著雨水衝洗幹淨,還到鞘裏。
沈悠痛哼一聲,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放心吧,我挑了地方,沒傷著內髒,”李明章慢條斯理地接過侍者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韓參將,孤知道你的本事,若不這麽做,這兩個時辰以後怕是一點兒追上你的機會都沒了。”
他聲音裏終於透出愉悅,像是把棋子玩弄於鼓掌的弈者:“你可以開始逃了——說真的,韓城,孤迫不及待地想在兩個時辰之後立即抓到你,那絕對能給日後消除天大的禍患。”
“但孤給你一個機會……就當謝謝你讓……我意識到了什麽才是最應該珍惜的東西。”
沈悠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咬著牙重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自脫下的官服上撕了一條裏襯下來細細裹好腹部的傷口,接過劍掙紮著上了馬。
然後他就調轉馬頭直衝城門而去,把巍峨的王宮遠遠甩在身後。
“李明章這人渣特麽心理有問題吧……這得遭到過多大的心理創傷才能變態成這副鬼樣子啊!”沒有疼痛屏蔽技能,啊啊啊真是痛死了!
甘鬆幽幽道:“他要是個心理健康的五好青年,前世也做不出幽禁紀常的事——之後皇圖霸業煙消雲散,愛人還死在自己懷裏……仙君,這兩件事的直接責任人可都是韓城啊。”
沈悠咽了口唾沫:“這麽說我還真得感謝他不殺之恩?”
“何止,”甘鬆攤攤手,“若不是他此生已經認識到紀常比統一天下重要得多,還想靠實力堂堂正正打敗你……他就算當場把你五馬分屍大概都是心情不錯了。”
“……”
“咳,仙君您還好嗎?”
“我不好,”沈悠虛弱地把韁繩在手腕上纏了兩圈,感覺內髒都要從腹部的窟窿裏被顛出來了,“不論是誰,在狼狽逃命的時候還要聽著一耳朵刻薄話都不會好的。”
“……”嚶嚶嚶我錯了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