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辰瑞小他五歲,正在讀大學。他的家境並不算好,父親在他六歲那年突然離家,不知所蹤,杳無音信,母親再也沒提過他父親的事情,就連父親的名字都成為忌諱,事到如今,他也忘了父親的長相和名字。母親一手將他們兄弟倆拉扯大,然而不幸的是,就在他準備中考那年,母親因為突發腦溢血去世,家庭的重擔落在了他這個大哥的肩頭。他年僅十四歲,就不得不承擔喪親的苦痛,接下照顧弟弟的重責。
初中畢業後,他放棄了重點高中向他拋來的橄欖枝,放棄了老師對他的捐助,一個人背起包袱打零工。那時候他還小,很多老板不敢用他,他還是苦求哀求著,才假裝成一位老板的小孩,在那老板手下做事。為了生計,他也不得不學會很多生活技能。
其實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廚師這個行業,但因為這個行業不用拋頭露麵,收入也相對較高,給他省去很多麻煩,所以他逼著自己成為了廚師。
可是,哪怕走到了今天月入六千的地步,他依然一貧如洗。
是的,他缺錢。沒有人相信,一個曾經口碑不錯的廚師居然會拜倒在金錢之下,居住在破爛又危險的地方,穿著幾年前買的地攤貨。
他的銀行卡裏從來沒有超過三位數的存款——從學費、生活費,再到現在的獎金,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他的收入源源不斷地從手裏流出去,進入他弟弟的賬戶。
但那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他能有什麽辦法?當初吃苦,不就是為了讓心愛的弟弟過得更好麽?
他點開了取款界麵,閉了閉眼,鼓足勇氣輸入了數字“1000”,再將取出的一千元整熟絡地存入了弟弟的銀行賬戶。
卡裏僅剩378元了,這是他這個月唯一的夥食費,他看著這令人絕望的紅色數字,發了很久的呆。
此時,邱瀚宇已經進入自助餐廳,凳子還沒坐熱,他就迫不及待地到了熟食區。他心心念念的鵝肝醬燜秋茄,似乎剛端上來,散發著熱騰騰的香氣,裹滿醬汁的茄子顆顆飽滿誘人。
他忍不住夾了一大碟,也很好心地幫辰良夾了一點,他還問服務員這廚都做了什麽菜,凡是這廚師今天做的菜,他都夾了點。
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看著琳琅滿目的食物,香氣陣陣侵入鼻端,簡直就像引他犯罪一樣,讓他舌頭都忍不住地分泌出了唾液。
太香了,還有這茄子,為什麽色澤那麽漂亮,醬料和香油裹得那麽均勻,看起來就特別美味。
他瞪得眼都綠了,吞了口唾沫,手鬼使神差地伸向了筷子,頓了幾秒,又立刻收了回來。
自己提前進食,是不禮貌的行為,不能這麽失禮。
可是,這玩意真的太香了。就一口,就嚐一口解解饞,他隻是很久沒吃過有味道的東西,急需味覺刺激而已,並不是提前吃,不禮貌。
對,就嚐一口而已。
他鼓起了勇氣,像做賊一樣,快速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茄子塞進嘴裏,然而,意想中的美味沒有到來。
一如平日的淡而無味,沒有鹹味,也沒有甜味,就跟吃了一塊無糖的口香糖一樣,除了嚼在嘴裏的實感,完全沒有吃了東西的感覺。茄子可能是做的時間不夠久,還沒發軟,不像之前那般入口即化,偏硬了些,香味也稍顯不足。
他大失所望地放下筷子,招招手叫來服務員,問了一句:“今天這茄子是哪位師父做的?”
服務員笑容燦爛地回道:“是宋師父做的。請問是不是這道菜不合您口味?”
看來不是那個廚師做的。
邱瀚宇沒回答,轉口道:“這道菜有幾位師父做?”
服務員解釋道:“這道菜隻有宋師父和辰師父這兩位師父做得好,本來辰師父是負責西餐的,但辰師父做得好,就讓他繼續做了。今天辰師父休息,這道菜是宋師父做的。”
“沒事了,你去忙吧。”服務員離開後,邱瀚宇立刻給劉紹打了電話,“去查查那個姓陳的廚師哪天上班,哪天休息。”
劉紹差點要哭出來,大周末的沒人上班,他去哪查一個陌生人的上班時間,還讓不讓他過一個舒服的周末,陪老媽散心了?
劉紹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不到十分鍾,就回了電話:“邱總,查好了,他六天一休,正好今天休息。”
“哦,”邱瀚宇突然就笑了,這笑聲在劉紹聽來,頗有幾分毛骨悚然的味道,“安排他固定時間工作,周二到周日上班,周一休息,工作日必須給自助餐廳供菜。”
劉紹石化了幾秒,邱總,不是說不照顧那個廚師麽,現在卻讓那人在顧客高峰期的黃金時間工作是怎麽回事?您的臉呢?他腹誹了半天,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好。”
滿意的通話結束,辰良正好回來,邱瀚宇趕緊讓服務員把那沒味道的菜收走,並去取了這裏最有特色的海鮮和菜,一碟碟擺放整齊。
“回來了,”邱瀚宇笑著向辰良介紹,“這都是這家餐廳的特色菜,味道不錯,能吃海鮮吧?”
“可以。”辰良心情不太好,想到那恐怖的三位數存款,心頭就像壓了一塊大石一樣,沉得喘不過氣來。
“快嚐嚐……”邱瀚宇一頓,“怎麽,你臉色很差,是不是有什麽事?”
辰良身體一僵,很勉強地擠出兩個字:“沒事。”
邱瀚宇無奈地把一碟椒鹽瀨尿蝦推到辰良麵前:“行了行了,我不問,你快吃吧,吃東西能讓心情變好。”
“謝謝。”
幾隻大個頭的瀨尿蝦被椒鹽覆蓋,鮮香溢滿鼻尖,確實讓辰良心情放鬆了不少。
他為了避免被人認出,摘下了黑框眼鏡,細心地放到一旁,接著雙手拿起一隻蝦,先讓蝦的軀幹呈波浪形活動,再用力按破它堅硬的外殼,然後在頭部下方的外殼挑了一個好下手的位置,將外殼從頭到尾輕輕一撕,整個外殼就被完整地剝了下來,鮮香的蝦肉呈現眼前。
邱瀚宇目瞪口呆,送到嘴邊的蝦頓時咬不下去了。以前他總覺得用手剝蝦是很不文雅的行為,既狼狽又麻煩,但現在看了辰良的吃法,他突然覺得自己用筷子夾著啃,才是最不文雅的,簡直是暴殄天物,對不起這美味的食物。
辰良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隻蝦,習慣性地舔了舔舌,抬起頭來,隻見一雙發紅的眼盯著骨碟裏的蝦殼,可怕得像要把蝦殼抽筋剝骨似的。
“咳,”邱瀚宇及時收回視線,目光卻控製不住地移向蝦殼,“你剝蝦的手法真有意思。”
“亂琢磨的。”辰良大概猜到了邱瀚宇的意思,拿起一隻還冒著熱氣的蝦道,“我教你。”
邱瀚宇手指一緊,差點就受到辰良蠱惑伸手抓蝦了,幸好他刹車及時:“我沒說要學,就問問而已。”
明明眼睛都快瞪圓了,還死鴨子嘴硬。辰良看向邱瀚宇握成拳的手,福至心靈地剝了一隻蝦,遞到了邱瀚宇的餐碟內:“給。”
邱瀚宇一愣,蝦除了尾殼外,都被剝得幹幹淨淨,鮮美肉質裸露出來,椒鹽不均地點綴其上,為蝦肉平添幾分色彩。
邱瀚宇別扭地嘟囔:“我可沒說我要吃,就算要吃,我自己也能剝。”
辰良又拿起一隻蝦,繼續幫邱瀚宇剝,漫不經心地回答:“髒我的手就好。”
邱瀚宇心頭霎時一緊,內心湧上絲絲莫名的情緒,從來沒有人會幫他剝蝦,會在意他的手幹淨與否,哪怕親如父母,也隻會嚴厲地教導他如何文雅地食用蝦。
他用筷子夾起了蝦,慢慢放進嘴裏咀嚼,內心柔軟得無法言語。
明明早已不知鹹甜是何滋味,卻在一瞬之間,他嚐出了蝦的味道。
真是甜到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