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烏
39
江玖猶豫了一會兒。
他頭頂有一輪青黑色的太陽，腳下盤旋著一個發亮的巨大陣圖。
這個場景脫離現實太遠，以至於江玖出奇地冷靜，自言自語說：“這個特效棒，可以付五塊錢。”
他想了一下，從記憶裏找出飾演過魔教黨魁的經驗，擺出一副神鬼通殺的麵孔，負手踏入了那陣圖中——
一步。
兩個麵色青白的女孩子憑空出現，一個拽胳膊一個抱腿：“玖哥……”
江玖認出她們來，都是昨天晚上慶祝會上剛剛見過的麵孔，這會兒臉上失了血色，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江玖拍拍她們冰冷的手：“莫攔著本座的路。”
那兩個女孩子一愣，手裏稍稍鬆了一下，江玖趁這個空檔從她們的夾擊中脫開身，快走兩步奔向陣圖中心。
江玖早就發覺，有一個黑色的影子立在陣圖中間，可等他走近了，卻發現那依舊是一個影子。
影子對江玖說：“原來你也就長這樣，見本人，不過如此。”
……江玖不服氣極了！他從小就被誇好看，讀書時候女孩子跟他說話就臉紅，後來進了娛樂圈，粉絲更是變著法子把他的長相誇出花，沒想到這團黑糊糊的東西上來就說他“不過如此”！
他心裏不樂意，臉上一點都沒露出來，平平淡淡說了一聲：“哦。你就是楊先生？”
“不錯，是我。”楊先生問，“你吃午飯了嗎？”
江玖指出：“你上一段沒演完，你應該再問我‘我真想不通安偃雲喜歡你什麽’。”
楊先生的影子怪異地扭曲了一下，陰森森地說：“你很得意？難道不知道你現在落在我手上，乖乖聽話才是好選擇？”
江玖的臉也扭曲了一下：“你居然真的喜歡安偃雲……”
他並不介意有個單相思自己男朋友的情敵，可是這個情敵是個黑糊糊的老鬼就讓他心裏很別扭，尤其是想到它還教著趙青悠喝血殺人，江玖就有一種自家天鵝被癩□□惦記的感覺，橫豎都是渾身不舒服。
楊先生怪笑起來：“好了，你的時間不多了，我也不耽誤你，來，吃了這個。”
方才的那兩個女孩子又重新出現，一人手裏端著一個精巧的瓷碗，散發著詭異的氣味。江玖去看，一個碗裏是一條肥胖的紅色大重，另一個碗裏一塊生了蛆的腐肉。
他問：“吃了會怎麽樣？”
楊先生拍拍那兩個女孩子：“我隻知道，要是你不吃，那就是她們吃。”
江玖驟然暴起，揮出一拳，直取楊先生門麵——
從那個影子中穿過去了。
楊先生笑話他：“不自量力。”
江玖打了個空，險些跌倒，穩住身體說：“我看不是我的時間不多，是你的時間不多了，要我說你其實不在這裏吧？”
楊先生幽幽地說：“被你發現了？我原本不想告訴你的，好讓你高高興興地死，因為我的身體正跟你的安偃雲在一起。”
江玖默念，秦訪天大概也正跟你們一起。
楊先生提高一點聲音：“我當年大屠四方，無人能擋，隻有安偃雲能跟我正麵拚殺！我們當時大戰三天三夜，天上的血雨都充滿了河道，最後我一時不慎沒算準那一劍的力道，被安偃雲鎮了幾百年，就在他那間小廟的後麵。”
江玖心想，我的海報還掛在他廟裏呢。
楊先生怨氣滿身：“安偃雲這種人，隻有我能跟他勢均力敵，可堪良配，你是個什麽東西？軟弱無能，連臉都寡淡得很。”
——又來了，這個楊先生其實是很在意長相的問題吧？
江玖誠懇地說：“那個，楊先生，我覺得吧，你的愛情觀好像有點問題……”
楊先生不跟他廢話，手一揮：“讓他吃！”
兩個瓷碗又被端近了江玖麵前。
一個精瘦的小老頭被綁在半空中，嘴裏嗬嗬地吐著黑氣。
三姑娘說：“你是此地土地，怎麽說也是位列仙班，為什麽要助紂為虐？”
土地說：“位列仙班？不過是跑腿的基層罷了，我這裏又偏僻，一點香火都吃不到，不如跟著楊先生，楊先生，嗬嗬嗬。”
丁希學搖頭：“他已經被迷惑了，就算解決了那老鬼，恐怕也很難找回本心。”
三姑娘歎息：“以後讓顯佑伯來處理吧，是他的屬下。你找到江玖怎麽不見的了沒？”
丁希學很無奈：“不行，找不到破綻，你也不行嗎？”
三姑娘手中一道符紙燃盡：“不行，到處都是一樣的，沒有結果。”
寧風幫不上忙，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他滅了一個煙頭，看看身邊兩個昏迷著的女孩子：“她們兩個這樣不要緊嗎？用不用叫了救護車？”
三姑娘說：“她們這是魂魄離體，回得來就一切如常，回不來就是死；這屋子陰陽混沌，所以她們身體裏沒有魂魄也能保存，你要是送她們去醫院，肯定被開個死亡證明。”
寧風受教：“這樣啊，那她們的魂魄去哪裏了？”
丁希學精神一振：“說得對，找不到江玖，找兩個魂魄還是可以的，他們說不定在同一個空間。”
三姑娘說：“這個可行！”
她毫不耽擱，在地上畫出一個搜魂陣來。
秦訪天嚷嚷：“別砍別砍，這是那個小姑娘的身體！”
安偃雲毫不留情，一劍斬去“楊先生”左腕：“命都不知道保得住不，晚點再想身體的事情吧。”
“楊先生”尖聲嘶叫，跌坐在地上捂住手腕的切口，居然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安偃雲對它說：“差不多就行了，現在乖乖出來，將來受的苦少些。”
“楊先生”盯著他：“你對我可真是不留情……但願你對你的新情人也一樣這麽狠心。”
秦訪天忍不住看了一眼安偃雲。
安偃雲納悶得很：“我就是奇怪，跟你差不多情況的我砍了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怎麽就你總覺得我對你不一樣？”
“楊先生”根本不聽他說了什麽，自顧自桀桀怪笑：“時候到了。”
他們腳下的陣圖突然發出刺眼的光芒，之前那種被安偃雲壓下去的不妙預感驟然升到頂點；他腳下一頓，竟然看見江玖的身影憑空出現在自己身邊，趕緊伸手撈住，卻感覺觸手冰冷。
一股黑氣鑽進“楊先生”的身體，使他重新站立起來，笑得更加舒暢：“嘿嘿，你晚了。”
江玖喉頭一動，吐出一塊黏糊糊的腐肉來。
安偃雲臉色一變：“怎麽了？”
江玖卻推了一把安偃雲站起來，對楊先生說：“你輸了。”
“楊先生”的笑容停住了：“你為什麽還能說話？”
江玖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謊，你沒有送那兩個女孩子的魂魄回她們身體。”
“你倒是猜得挺準。”
“我不是猜的。”江玖說，“我是看到的。不過沒關係，你不送她們回去，本座不介意親自送她們回去。”
秦訪天看著不對勁：“江玖這是怎麽一回事？”
安偃雲介紹：“這個是魔教頭子秋問宸，小玖去年演的角色，演得特別好。”
秦訪天大叫：“這根本不是演技可以做到的吧？”
他們腳下的陣圖居然變幻起來，光芒依然耀眼，卻不再刺目到令人眼睛發疼，暗沉沉的穹頂逐漸變得清透，一個白點出現在黑色太陽的中心，然後慢慢擴大——
“楊先生”叫起來：“你在幹什麽！”
江玖說：“這個本來就是升仙陣，我隻是把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而已。”
——他背後，一輪金烏升起。
三姑娘突然停下了搜魂。
丁希學問：“怎麽，有問題？”
三姑娘麵色古怪：“不是……”
寧風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我說你們兩個，真的應該多關心一點活人。”
他身邊那兩個原先昏迷的女孩子，已經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瞪著眼睛，呼吸平穩。
三姑娘趕緊過來看了一眼，鬆了口氣：“沒事，就是失魂後遺症，過幾天就好了。”
她剛要伸手去把兩個姑娘拉起來帶出這個陰陽混沌之地，頭頂忽然一股陰風刮來，幾人剛剛避開，就看見天花板上亮起一張陣圖，然後啪一聲掉下來一截血淋淋的手腕，接著是一個麵容扭曲不停躊躇的女子，胸口釘著安偃雲的長劍，最後是安偃雲，手裏抱著迷迷糊糊的江玖，滿臉寫著“我要殺人”。
秦訪天也跟著出來，一愣說：“這不是我們進去的地方。”
安偃雲沉著臉說：“它分了兩個地方，一邊引我們去，一邊對小玖下手。”
寧風揚揚手機：“我去接小江時候發現了，聯係不上你們。”
江玖在安偃雲懷裏動了一下，突然睜開眼睛：“我想吐。”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頓時側身嘔吐起來，吐出來的東西看起來奇形怪狀，除了肉塊還有碎開的蟲翼，散發著惡臭。
丁希學卻哈哈大笑，對安偃雲說：“恭喜恭喜。”
安偃雲手裏劍一動：“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丁希學一點不怕他：“我真心實意恭喜你，往後都不必憂愁分離了。不用像我一樣，總怕什麽時候寧風老了，躺在病床上誰都不記得，我在旁邊也沒什麽辦法，更怕他要是這樣死了，連死後都想不起我來。”
安偃雲抿著嘴唇不說話，拍著江玖的背等他緩過來，拿衣袖給他擦了擦嘴角。
寧風悄悄問丁希學：“小江怎麽回事？”
丁希學搖頭：“不知道，不過他現在的氣息跟我差不多，一定要說的話，我偏鬼多一點，他偏人多一點。”
秦訪天過去使了個法術困住被安偃雲捅穿了的“楊先生”，說：“都是這老鬼動的手腳，我，唉。”
江玖精神稍微好一些，隻覺得全身發冷，往安偃雲身上貼了貼，問：“那兩個女孩子怎麽樣了？她們應該都在這裏，醒了嗎？”
三姑娘看著他有點不知所措，僵硬地回答：“醒了。”
安偃雲掃了一眼那灘嘔吐物，抱緊了江玖：“它怎麽幹的？”
江玖老實說：“那個楊先生弄了些奇怪的東西來讓我吃，我不吃就要那兩個女孩子吃，我腦子一熱就吃了。”
“你——”安偃雲罵他蠢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江玖解釋：“劇本上一般都會吃，所以我就吃了。”
三姑娘憤憤說：“以後你的劇本全部由我把關！”
江玖有點迷茫：“還有以後嗎？以後我還能演戲嗎？吃了那個東西以後我都覺得我不是我了，雖然胃裏難受得要命，但我莫名其妙知道了好多東西，就比如……”他指了一下天花板：“就比如怎麽用那個陣法。”
丁希學興致勃勃：“原來是你出的力，我就說秦訪天沒這個本事。”
安偃雲抱著他：“沒問題，以後照樣演戲，我保證不會出事。”
江玖寬了心，說：“我有點困。”
——他就這樣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