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角色
19、
風波迭起，徐啟繁已經不是自己想不想退出、而是不得不退出了。
如今網上參加討論的主力早就不再是娛樂圈相關的媒體、名人，而變成了社會時事的關注者；執法部門在輿論要求下迅速介入調查，至今已有三家慈善機構被查出有內部問題，“明星募捐”被列入各個論壇、社區熱點話題，作為發酵點的徐啟繁，種種過往都被人掀出來品評，安偃雲提過的侯冰那件事也被別人拿來佐證徐啟繁一貫就人品不太好，而江玖這個最開始被罵得最凶的人，這時候倒成了這些討論中的正麵例子了。
事情翻盤之後再去回顧，網民才發現早前就有粉絲發布過“在雲南見過江玖”的言論，並且附上了在機場要到的簽名，但立刻被認定是無意義洗白而無人理會，直到出了江玖在災區的照片，才有人意識到“博主說的是真的”。這個小插曲也被拎上了時事版供眾人討論：人究竟能不能客觀中立理性地看待問題。
山中無日月，直到過年劇組放假出了山，江玖才有空花一整天去從頭到尾看各種消息。他泡在綜合論壇裏跟著看了好一會兒討論，看著眾人從人的從眾心理爭執到共情因素，從道德審判標準議論到執法監督漏洞；看來看去，他深深被這些人的思維發散能力所折服，一時間覺得人性真黑暗社會太可怕，直到手機響起來才脫離了那種負麵情緒。
打電話來的是安偃雲：“要回家了麽？”
“嗯，”江玖盤腿坐在地毯上，“訂了明天的車票，過完年再回劇組。”
安偃雲頓了一下：“車票？”
“是啊，大巴兩個小時到家，我經常坐的。”
安偃雲說：“小江，你要是還去坐大巴，我保證你四個小時都未必能上車。”
“啊？”江玖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今非昔比，已經到了走在路上都會被認出來的程度了，“呃，我沒想那麽多，那你把上回你開的那輛切諾基借我，我自己開車回去好了。”
“這樣，你晚一天走，我來送你吧。”安偃雲並不認可他的新方案，“你是沒見過追車的，等開年得要給你多配幾個保鏢了。”
江玖說：“那我等你。”
安偃雲笑笑：“小江你可要學著點做大明星了。”
江玖被他說得發窘：“差得遠呢！”
掛了電話，江玖上了自己微博號，發了幾張在劇組時候的照片：“這段時間讓大家擔心了，對不起。”
第二天安偃雲來的時候提了一袋菌子，是他從自己廟裏摘來的，說給江玖帶回家當年貨。
江玖心裏倒是愁了一下，萬一將來安偃雲要跟著回去見他父母，那該用什麽說辭？且不說讓他爸媽接受一個男人做自己伴侶是容易還是不容易，光是安偃雲的身份就不好說——天庭公務員？
他爸媽並不知道兒子心中隱瞞著這種糾結，歡歡喜喜把那兜菌子燉湯吃了。
江紅星還一邊吃菌子一邊對江玖說：“小玖，你堅持要走這個路，爸爸媽媽管不了你，但也幫不了你，你要自己多當心。”
蔡婉婉就心疼兒子心疼得比較直接：“寶寶受委屈了吧，還是家裏好。”
江玖更加內疚了。
沒過完元宵節江玖就回了劇組，曾英真的給他新找了兩個保鏢：“老大說的，他在的時候他一個人就夠，他不在的時候就得安排倆。”
江玖不自覺掛出笑容來：“要我說，安大哥一個能頂十個。”
“小江，”曾英嚴肅地打量他，“我怎麽覺得你說起老大的語氣，好像又那麽一點不一樣？”
江玖沒理她，領著兩個保鏢去攝影棚了。
年後的拍攝計劃並不多，主要是跑兩個外景、再補拍了一些鏡頭，一個月之後就全劇低調殺青了。江玖回了他那個十一樓的小公寓，恍惚覺得回到了《喋血令》剛殺青的那段時間。
事實上，他的境況也的確跟那時候差不多：剛拍的片子還沒播，不知道到時候反響是好還是不好，而下一項工作還沒有接到，不知道再來能演什麽角色。
即使上一回的風波安然度過，但顯然聖天想要磨一磨江玖性子的意思依舊沒變，曾英去給他據理力爭了幾次，一直鬧到臉紅脖子粗，總算拿回來幾個劇本。
——幾個導演不出名、製片沒能力，劇本也寫得莫名其妙的都市愛情片。
安偃雲來的時候，江玖就埋在這堆劇本裏用心研究，還做了筆記；安偃雲過去一看，竟然是三部戲中霸道總裁類男主角的異同分析，詳細列了各個總裁的心理特征和個人特色。
安偃雲氣勢洶洶把他手裏的劇本一搶：“你真打算接這些？”
江玖眨眨眼睛，像是不理解安偃雲為什麽生氣：“沒，隻打算接一部，所以正在挑呢。”
安偃雲一部都不想讓他接：“這些亂七八糟的劇本他們也好意思塞給你？”
他抖開一本：“這個，愛上貧窮樂觀的女主，結果女主是他爸私生女。”
他又抖開一本：“這個，愛上天天懟客戶的蠢貨秘書，結果秘書說我不喜歡你我喜歡樓下賣餛飩的王二哥。”
他再打開一本：“這個，倒是跟女朋友好好地談婚論嫁了——出門被自行車撞失憶了！”
江玖說：“我還挺喜歡最後那個的，自行車要是騎得快，撞人也很容易出事故的。”
安偃雲有些無奈：“不是自行車的問題……”
江玖把那些劇本一本一本從安偃雲手裏抽回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現在聖天卡我的資源卡得緊，我總得挑一個先掙點飯錢吧。”
安偃雲說：“巧了，我開著連鎖飯館呢，就在大理，生意還不錯。”
江玖驚奇不已：“你們城隍還能開飯館？”
“開理發店的都有，要不哪裏來凡間的錢。”安偃雲還是黑著臉，“別打岔，你其實大可以等一等，《喋血令》雖然對你加持不大，但等《曹丕傳》上了，不管怎麽樣你的台階都被抬上去，接這種劇對你的形象不好。”
“我也知道，能有好劇本接我當然會接。”江玖說，“但事實上現在就是沒什麽好劇本，即使聖天不壓我，你信不信遞到三姑娘手裏的本子不會比這些好太多，連《喋血令》的高度都不可能達到。”
安偃雲不說話了。
江玖過去摸了一下安偃雲的臉：“我現在人氣不錯，話題度高，但實打實的成績其實沒多少，會來邀我的劇本也都是走快消路子的。我倒是也自信，《曹丕傳》一上，我能叫這些人刮目相看，逼格立刻就上去，但這個得等它播出啊！”
他扳著手指給安偃雲算：“你想想，現在剛四月初，按張凡的風格，後期做完都要夏天了，審片以後估計還要改動；他們有國台撐腰，也不急著回本，今年能上就不錯了。”
安偃雲說：“即使這樣，我也能——”
“你對我這行也不太知道啦，難道要去幫我拉資源？”江玖把安偃雲按到椅子上坐好，“我平時要交房租，要吃飯，要日常開銷，就算你願意養我吧，我現在剛剛有了點人氣，還是挺需要曝光率的，這個劇本不算太好，但我是男主啊！”
安偃雲板著臉：“你本來就應該是男主！”
江玖說：“你知道我演過多少角色麽？”
安偃雲很有粉絲素養：“不算曹丕的話有九個。”
江玖笑而不語。
安偃雲忐忑起來：“我算錯了？”
江玖說：“嗯，算少了。”
安偃雲有些吃驚：“漏了哪個？”
“漏了好多，”江玖笑得叫安偃雲背後發涼，“不過我也記不清有多少了。”
安偃雲脫口而出：“什麽？”
江玖認真地說：“我爸媽不同意我學表演，我心一橫，高考完就離家出走了。我一共帶了兩萬塊錢，是學校給高分考生的獎學金，報了藝考班又交了房租就不剩多少了，隻能一麵準備藝考，一麵在各個劇組跑龍套掙盒飯。”
江玖的公開資料上並沒有這些，安偃雲一時聽得愣住了。
江玖很滿意這個效果：“不過也是有好處的，我跟周梓軒就是那時候認識的，還有胡導，我第一個有台詞的角色就是在胡導手下演的，雖然隻有一句啦。”
安偃雲慢慢地問：“都有些什麽，你還記得麽？”
江玖拍拍他胸口：“有些就串一場的當然想不起來了，有些倒是還有印象，我從前無聊時候整理過一些，把劇名按首字母排下來，竟然能排滿一張字母表。”
安偃雲說：“把你的字母表給我看看吧。”
那個晚上，江玖繼續研究劇本，安偃雲就在旁邊抱著電腦，一部一部搜索那些江玖跑過龍套的電視劇。有些他能順利找到江玖，端茶的跑堂或者牽馬的小兵，還有胡龍華劇裏那個隻喊了一句“有刺客”的大內侍衛，有些他就找不到了，連江玖自己都說不出哪個是自己：場景裏所有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戲服、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
天亮的時候，安偃雲關了電腦，去給早就睡著了江玖把被子掖好。
江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安大哥。”
安偃雲摸摸他的頭發，輕聲說：“鬧醒你了？”
江玖似乎還沒有睡醒：“你是不是發現我其實也就是個俗人，不是什麽清高的理想主義者，就不喜歡我了？”
安偃雲在他枕邊坐下：“怎麽會，我喜歡你，喜歡極了。”
江玖低低應一聲，蹭了蹭枕頭，靠在安偃雲身邊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