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雛鷹
13、
即使在江南地區，十二月的風也已經冷得沁骨。
江玖抬起頭，直視著趙青悠的眼睛，很慢很清晰地問：“你是什麽意思？”
趙青悠在他的注視下心虛起來，眼睛往四下一瞄，看見了他聲勢浩大的二十個助理，又看見正跟張凡相談甚歡的汪老板，終於重新找回了底氣：“就是這個意思。大家明人不說暗話，能在這部戲裏撈上角色的多多少少都有點關係，你們憑什麽能去試鏡自己不清楚？”他的目光落到周梓軒臉上：“聽說你家裏是開養豬場的？有錢是有錢，可惜導演看不上你的豬油錢，隻能演演廢物皇帝了。”
周梓軒臉色一白；他沒想到趙青悠把他的私事打聽得這麽清楚，還當眾說了出來，一時間連反駁都做不到。
“說中了？”趙青悠終於有了一絲快意，又去對付江玖，“江玖是吧，我其實挺好奇你背後是誰的，聽說你拒絕過汪總？那麽那個人比汪總有權有勢？”
江玖說：“你有沒有發現你思維方式很簡陋，隻會用自己淺薄的見識去判斷別人？你是不是理解不了不傍金主也能好好演戲這種事情？”
趙青悠笑出了聲：“怎麽，你要說張導是欣賞你的演技，才力排眾議，把曹丕這個不知多少人都在虎視眈眈的角色給了你？”
江玖說：“如果我說是呢？”
“天真。”趙青悠有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給你個忠告吧，特立獨行雖然一時片刻能吸引老板的注意，但時間長了就討不了好了，你看看我們這一行，到處都是好看又聽話的男男女女，你臉其實不錯，別辜負了。”
那個汪老板挺著肚子走過來：“青青在聊什麽呢？”
趙青悠一瞬間變作一臉純真：“隨便聊聊嘛，打發時間。”
汪老板看了江玖兩眼，又拍拍趙青悠的屁股：“認真一點，別給張導添麻煩。”
趙青悠笑得明豔：“怎麽會。”
江玖不想理他們，轉臉繼續去揣摩角色，偏偏趙青悠不放過他，鄭重跟汪老板介紹：“汪總還記得不，這個是江玖，這部戲的主角呢。”
“哦？”汪老板的視線果然摻雜了許多不懷好意的暗示，“年輕人爬得挺快的。”
江玖一下子站起來，鐵青著臉走開了，身後還傳來趙青悠一句笑語：“他傲得很呢。”
汪老板忙於掙錢包養各種小明星，在片場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張凡顯然聽說了這邊發生的風波，私下去找了江玖：“小江。”
江玖原本在看著水麵發呆，聞聲立刻站起來：“張導。”
張凡開口時候帶了一點點無奈：“現在一部電視劇，拍攝和製作，最主要的不是演員，也不是導演和編劇，而是資金鏈。”
江玖說：“我知道，我每個月的房租也很重要。”
張凡點頭：“嗯，不是什麽大事就忍忍，下回別甩汪總臉色看了，有什麽委屈的，我提前給你道個歉。”
張凡一向嚴肅嚴格嚴酷，很少像這樣說軟話；他這樣講了，江玖一時也有些動容，說：“我知道了。”
張凡也順勢給他一點比較實際的安慰：“你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們調整一下，先拍曹丕稱帝之後的部分，那一段你人物把握得很好。”
江玖應下：“我知道了。”
張凡剛走，周梓軒就來了，他躊躇了一會兒，有些為難地喊：“小江。”
江玖說：“想問就問吧。”
周梓軒斟酌著用詞：“那個，小江，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對方是誰？”
“沒談，倒是有個挺有好感的朋友，算是我的粉絲，是個上班族，每個季度都要忙著做報表的那種。”江玖很認真地問，“梓軒，你是不是也覺得，導演不太可能光看演技選角？”
周梓軒說：“也沒有那麽絕對，不過的確很少見，肯定還要權衡人氣啊背景啊關係一類的，總歸大家都要考慮全麵的。”
江玖情緒有些低落：“你說的也對。”
挑演員時候看他能不能把戲演好，明明應該是最理所當然的要求，現在卻成了一條說出來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標準。
周梓軒安慰他：“小江我知道你的，其實有沒有後台跟能不能好好演戲沒什麽關係。”
江玖很認真地說：“我沒有。”
安偃雲第二天才從曾英那裏聽來消息。
他管轄境內跑來一隻異獸，凶悍無比，百姓受它邪氣影響紛紛病倒；安偃雲懶得申請天兵協助，自己提著劍去砍這異獸，又因為對方皮厚且善於躲藏，他足足花了十天才把事情全部解決。安偃雲惦記著早點過來找江玖，就一邊寫報告書一邊給曾英打電話：“三姑娘，你看小江身邊是不是缺個助理，我覺得我挺合適的。”
曾英說：“大人你認真的？但是會不會顯得小江太小氣，畢竟昨天趙青悠剛帶著二十個助理下了小江的麵子。”
“什麽？”安偃雲大吃一驚，“昨天出什麽事了？”
於是曾英把昨天片場那一出完完整整學給安偃雲聽，完事還說：“我看小江挺難過的，他朋友都不信他。”
安偃雲這下連寫報告的心思都沒有了：“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曾英說：“大人你說的啊，小江是成年人了，這種人際關係他自己有分寸的。”
安偃雲翻臉不認：“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些，以後小江身邊有什麽動靜都盡快告訴我！”
他掛了電話就集中精力，下筆如飛，平時要寫三個小時的報告一個小時就了結了，用了信印丟給一童子：“謄一份再發給天庭，我先走了。”
安偃雲使了個縮地術，風風火火趕到片場，正好看見江玖和曾英在休息區候著，幾個工作人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聊著天，三個小姑娘帶著鮮花和禮物圍在江玖附近，一看就是來探班的架勢。他立刻想到當初一腔熱忱來見江玖的自己，心裏立刻對這幾個女孩子生出幾分好感來。
然而，等他走近了，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最邊上那個姑娘一直在低頭看手機，時不時還笑一聲，半點眼神沒給江玖；另一個穿短裙的姑娘倒是在跟江玖說話：“原來你也是明星啊？我們還以為是工作人員……不好意思啦，麻煩帶我們去找趙青悠好不好。”
江玖對外形象一貫溫和：“趙青悠馬上就來了，你們可以在王哥那裏等他，就是穿藍衣服的那位。”
王哥大概是聽到江玖提他，遠遠喊了一聲：“小江，讓她們回去吧，趙青悠那邊攔得死死的，見不到的。”
他這話一說，另外個格子上衣的小姑娘立刻想起剛剛被驅趕的不快，對著江玖說話就刺耳起來：“你看他們不讓我們呆著啊，你帶我們去又沒什麽關係，反正你十八線跑龍套也沒有事情做。”
旁邊兩個看熱鬧的劇務忍不住“嘿”地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笑那姑娘沒眼色，還是笑江玖作為男主知名度竟然低到了這個地步。
江玖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你們就在這邊等好了，趙青悠拍完會往這邊走的。”
短裙姑娘並不打算讓江玖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陰陽怪氣地責備格子上衣：“你別這麽暴躁啦，人家都生氣了，快把你歲月靜好的人設撿起來。”
曾英原本站在江玖後麵忍著不跟小姑娘計較，這下直接衝了上來：“你們——”
她一句“滾”沒能說出口，因為江玖攔住了她。
江玖說：“你們還是——”
他這一句“耐心等著”也沒能說出來，因為安偃雲衝了上來，一把拽住江玖，直接把人拖走了。
安偃雲怒氣衝衝：“你跟這些閑人廢話什麽！”
江玖說：“你去《喋血令》劇組找我的時候，也就是個這樣的閑人啊。”
安偃雲一下子啞火了，心裏升起各種各樣的猜測：江玖是因為想到自己才跟那幾個小姑娘搭話的麽？他不好好地呆在攝影棚而是等在這裏，莫非也跟自己有關係？
果然，江玖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安偃雲的猜測：“三姑娘說你要個把小時才會來的，怎麽這麽快。”
安偃雲把微涼手掌覆在江玖眼睛上，擋去了外頭的紛紛亂亂：“你是不是心裏不好受。”
江玖說：“我沒有。”
曾英噔噔噔跑過來，埋怨說：“你們跑這麽遠做什麽！小江那邊還等著要開拍呢。”
安偃雲隻好放了手。
劇組裏消息傳得飛快，江玖被趙青悠粉絲說成十八線跑龍套的笑話不多時就人人皆知。趙青悠休息的間隙在二十個助理的護送下來向江玖道歉。他伸出手，虛情假意地在江玖肩膀上拍拍：“不好意思，粉絲嘛，眼裏都是看不見別人的。”
他那隻落在江玖肩膀上的手，被安偃雲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扯下來了。
安偃雲動手的速度太快，表情又太凶惡，趙青悠帶的那些人都被他震懾住，仿佛麵對一隻凶猛的野獸，竟沒一個敢上前製止，眼睜睜看著趙青悠的手被安偃雲一甩，直接摔到了他自己臉上，發出一聲脆響，仿佛是趙青悠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江玖呆住了：“道歉就道歉，別扇自己啊。”
趙青悠又怒又怨，梗著脖子走了。
江玖苦惱：“他肯定又去跟那個汪總告狀了。”
安偃雲說：“我還是有點手段能整治他們一下的。”
江玖拒絕了：“不用，他們這點水平，我總有一天能靠自己把他們全都踩在腳下。”
他的聲音很低，眼睛卻很亮，安偃雲看著他，仿佛看到了一隻喙上沾著熱血的雛鷹。
雛鷹江玖話頭一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過剛剛你讓趙青悠出了洋相的那個小手段，我看著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