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殺青
08、
江玖他們拿到的劇本都一樣，是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一同論詩，曹操對曹植文采十分欣賞，曹丕則暗中擠兌，曹植當即賦詩一首，以明自己不屑爭權之心。雖然沒有要求，但江玖本能地開始背起了台詞，等他記得七七八八，定好的時間就到了，工作人員過來，小聲請他們依次去隔壁套房試鏡。
最先受邀的果然是趙青悠，他得意地睨了滿屋競爭對手一眼，腳下生風地往隔壁去了。
他一走屋子裏氣氛就稍稍緩和下來，周梓軒哼了一聲，把手裏劇本翻得嘩嘩響，發泄一樣；江玖倒是一心撲在劇本上，不太顧得上其他了。
大概因為是托周梓軒的路子才能被附帶來，江玖是最後一個被喊去試鏡的。
隔壁719的裝潢偏向中式，四個男人正坐在客廳裏喝茶，看見江玖來了，最左邊一個精瘦男人站起來，看了一眼手中的速記本：“江玖是吧？”
江玖認出他就是《曹丕傳》的導演張凡，點頭說：“是的，下午好。”
張凡沒什麽表情，坐了回去：“嗯，你好。試鏡劇本看過了吧？”
江玖點頭：“看過了，我認為曹植這個角色……”
張凡打斷他：“不用分析了，飛哥，你先跟他搭戲對一遍台詞。”
江玖這才想起來屋子裏一個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就是常常在古裝劇中出演父輩的老戲骨李鴻飛，這會兒換了日常衣服他反而沒能立刻認出來。
李鴻飛抿了一口茶，拿起劇本：“小江啊，那我們開始了，曹操和曹丕的詞都我串。”
江玖沒什麽意見，很快進入了狀態。
短短三頁的劇本，全串下來可能也就十分鍾，但沒開始一會兒張凡就喊了停。不單江玖，李鴻飛也有些意外，顯然張凡的這個舉動並不是慣例。
張凡也不解釋，隻是看了看劇本，說：“台詞不錯，調整一下吧，飛哥你串曹操就行，曹丕和曹植小江一起念了。”
江玖依言照做，這一回倒是順順當當把十分鍾戲串完了。
張凡身邊的胖青年附在他耳邊跟他說了些什麽，張凡點頭，又對江玖說：“把賦詩那段演一下吧，飛哥是曹操，我是曹丕，這裏除了我們還有曹魏諸臣。”
江玖站直身體：“借一下老師的茶杯。”
試鏡結束時候已經五點多，江玖下到和平飯店停車庫，發現周梓軒居然躲在曾英的車裏等他。直到江玖上了車，那兩個人還在同仇敵愾地聲討趙青悠，並且熱情地邀請江玖也一起加入。
周梓軒怒道：“趙青悠有什麽臉嘲笑我非主流！他自己選秀那會兒，頭發做得有三十公分高！”
曾英說：“就是！他選秀那會兒就不是同期資質最好的，早就聽說他拿冠軍有黑幕。”
“當然有！”周梓軒神秘兮兮的，“他選秀出道時候傍了誰我不知道，不過這會兒他金主就是那個汪總，嘖嘖，五十歲的老頭也陪。”
“難怪這麽沒教養。”曾英恍然大悟，“平時盡走些歪門邪道，吃了點甜頭就開始耀武揚威，連怎麽做人都忘了。”
江玖爬上副駕駛係好安全帶：“管他做什麽，他能這樣風光三年五年，還能幹十年二十年？”
周梓軒在後座上撲騰：“你不管他，他可是上趕著要來踩你，你沒後台，還不是得吃虧？”
江玖苦著臉：“我不就自我安慰一下嗎？吃虧又怎麽辦呢，那個汪總實在太醜，趙青悠也算是付出很多了。”
已經是傍晚，三人一起吃了晚飯——曾英買了牛肉漢堡和鰻魚壽司，三個人在和平飯店的停車庫裏苦兮兮地吃了一頓外賣。對於趙青悠的事情，曾英有一句話當時挺住了沒說，等到送完周梓軒跟江玖單獨開車回鹿島時候，她才半開玩笑地開口：“要說後台，我們老大雖然不算硬，也有幾分本事啊。”
江玖頓時想起幾天前他對安偃雲的種種猜測，委婉地說：“我還是比較願意跟安大哥做朋友。”
城區堵車、高速也堵車，回到鹿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新獲得“朋友”稱號的安偃雲就提著宵夜在停車場等他們。這裏離招待所還要走個十五分鍾，安偃雲說：“晚上沒人，怕你們不安全。”
江玖就上前跟安偃雲並肩走：“你拎的什麽？”
安偃雲把手裏的塑料袋提高了給他看：“燒烤大魷魚，沒放辣。”
江玖聞著味道饞得很，嘴上還是說：“算了，吃這些影響肌肉。”
安偃雲失笑：“一條魷魚而已，肌肉又不是吃出來的。”
江玖本來想跟安偃雲科普一下合理膳食對形體塑造的重要性，但一看安偃雲結實的身材就頓時沒了興趣，反而有些失落：“也是，我吃了這麽久的增肌食譜，也沒見有多大效果。”
安偃雲看著他的表情，突然覺得帶燒烤大魷魚來接江玖這件事讓人很有罪惡感；但是到了招待所，江玖去自己樓層時候，順手把那個裝魷魚的塑料袋也拿回去了。
安偃雲就有些苦惱：“三姑娘，你說我以後還要不要給小江買魷魚。”
曾英說：“原來大人你還記得我也在啊。”
吃了安偃雲的魷魚之後，江玖對他的那種刻意回避就不知不覺消失了。不管是一個大晚上提著燒烤魷魚的不法團體大佬還是一個會買夜宵會擔心別人安全的富二代小開，大概都不會是個太糟糕的人。
到了九月底，江玖的戲份就殺青了。他拍的最後一場戲是羅水嵐對手，演陸子平假裝趕考書生送意外失明的公主回李景修身邊，結果被公主識破了身份。這一條過了以後，曾英和來湊熱鬧的場務龍套們立刻一擁而上，拿個狗尾巴草編的花環套江玖頭上：“恭喜殺青！”
江玖一部戲完結的悵然立刻被取代，匆忙躲著鏡頭：“不行不行，這個造型不夠帥，不許拍照！”
羅水嵐跟著捉他：“帥啊，夜行衣帥，儒生打扮更加帥！”
眾人都在起哄的時候，徐啟繁也帶了束花來了。他一到場就紮進人群，別人自然不敢擋，於是他就順利到達江玖身邊，手裏還捧著那束玫瑰，凝視著江玖許久沒有說話。
江玖隻好打圓場：“徐哥怎麽也來了，還以為你在那邊趕戲呢。”
徐啟繁把花遞到江玖懷裏，保持著這個動作輕聲說：“小江，送給你。”
他的聲音太低，除了江玖，就連最近的羅水嵐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但這個略顯親密的姿勢和火紅火紅的玫瑰都讓她覺得不太妥當，於是立刻衝上去，摟住江玖就在他臉上吧嗒親了一口：“真舍不得小江！”
江玖嚇了一跳，把拿束花和羅水嵐都推了推：“那這裏就謝謝徐哥啦。”
羅水嵐被推開了不太開心，又貼上去跟江玖說悄悄話：“小江，跟我傳緋聞總比跟徐啟繁傳好啊！”
江玖也悄悄跟她說：“我能不能一個都不傳呀。”
曾英衝上來把那束玫瑰一搶：“小江你花粉過敏，這個給我！”
江玖尷尬極了，他上回在病房為了嗆徐啟繁隨口說自己花粉過敏，不料這個屬性設定恐怕要跟自己一輩子了。
胡龍華看他們鬧得差不多，拿著喇叭嚷嚷：“來，跟小江一起拍個合照，然後我們就要趕下一幕戲了！”
於是江玖穿著藏青色的儒生袍子，左邊站著徐啟繁，右邊靠著羅水嵐，前麵坐著胡龍華，周圍全是劇組成員，一起對著鏡頭微笑。
快門聲過，江玖在《喋血令》劇組正式殺青。
其他人又依照安排投入了新的拍攝，江玖雖然還穿著戲服，卻覺得陸子平一下子從自己身上被剝離了。那些痛苦的訣別、可怕的陰謀、激烈的動蕩，再回想的時候仿佛隔了一個時空，陌生而奇妙。江玖拒絕了來給自己卸妝的化妝師，依舊帶著陸子平的裝扮在劇組裏亂走，像是一個真正的陸子平的幽靈。
“小江。”有人喊了他現實中的名字。
江玖回過頭，看見安偃雲穿著一身染血的白衣，滿身刀傷，最深的一道幾乎貫穿了胸膛，嚇得臉色一白：“你怎麽了？”
安偃雲上前一步：“我也想來看你殺青的，但是在拍大殿血戰那一場走不開，是不是來晚了？”
江玖這才反應過來安偃雲現在其實是李景修的造型；大殿勤王一戰陸子平死了，李景修也傷得不清，這些傷口都是被“亂軍”砍出來的。但這些假傷口做得也有些太逼真了，江玖看著還是有些不忍：“不晚，我亂逛呢，你能找到我也不容易。”
安偃雲問：“你心情不好？”
“沒有，就是殺青了有點累。”
“那就休息一下吧。”安偃雲說著，把沾了血的手放在江玖肩膀上。
江玖發誓安偃雲肯定使了什麽怪力亂神的小花招，就像他始終回憶不起來的要簽名的後續一樣；因為那時候他竟然很自然地向安偃雲靠近了一點，然後就被安偃雲張開手臂抱住了。
但是這一回江玖一點都沒有忘，血漿刺目的紅色，安偃雲身上偏低的體溫，還有輕輕撫摸他後背的手，江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疲憊的江玖閉上眼睛，放空思緒，在安偃雲懷裏休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