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簽名
02、
歇了一夜，第二天五點多安偃雲就被喊去換戲服。他捏著那件白袍子有些驚詫：“怎麽給我穿這個？”
“怎麽不是這個？”造型師把他往椅子上一按給他戴假發，“頭套不要亂扯，弄壞了要賠錢，挺貴的。”
安偃雲還是想不通：“陸子平不是穿黑衣拿短刀的麽？”
造型師哈哈一笑：“誰告訴你是替江玖的了，你替徐哥徐啟繁，演李景修的武戲，劇本上不是給你標出來了？”
安偃雲張口結舌：他從前一直對劇組裏這些事關注得不多，還真沒注意劇本上的標記，隻想著他跟江玖身量相當，雖然自己似乎要壯上一些，但也打起來並不明顯。乍聞他替的其實是男主徐啟繁，安偃雲高昂的情緒立刻散成一股風，空落落地無影無蹤，什麽共同塑造一個靈魂，什麽隔空默契，一下子全成了泡影，隻能去想他們兩個在同一個劇組，總有機會把禮物送出去、也十成十能要到簽名，也算聊以安慰。
他的這種低落一直持續到日頭亮起來，武指明哥來給他說戲：“會騎馬不？不會也沒關係，看你底子好，估計半天就能學個七七八八。”
安偃雲在農業社會時經常扮作遊俠，豈能不會騎馬？他照實回答：“會，什麽性子的馬都能騎——這是要拍追殺那一場？”
明哥說：“是啊，那你跟著小吳去選匹馬，先跑兩圈給我看看，我再給你說要做些什麽動作。等下午小江他們過來就正式開拍。”
“小江？江玖來拍？”
“是啊，”明哥顯然對江玖很是褒獎，“小江就是花半天學的騎馬，你待會兒馬棚裏最裏麵那匹黑馬別去碰，那是小江蓋了戳的，專歸他騎。”
安偃雲散去的高昂情緒立刻又聚攏回來。選馬的時候，他還特意去看了一眼那匹氣完神足的大黑馬，幻想了一下江玖初學騎術時緊張又興奮地坐在大馬背上、認認真真撫摸著馬鬃同它親近的模樣。
記熟了明哥設計的一套動作，一個上午終於消磨過去。午飯時候《喋血令》男主徐啟繁的粉絲後援會來送了一波冷飲和周邊，安偃雲一邊咬著雪糕一邊研究印著徐啟繁大圖的扇子：“徐哥的粉絲還挺有心思的。”
明哥這種事見得多了：“紅一點的明星粉絲都這樣，徐啟繁已經算一般的了，他現在人氣可能還不如小時候做童星那陣子。”
安偃雲不高興極了：“小江怎麽沒有粉絲來慰勞。”
明哥說：“以後會有的。”他話頭一轉：“再說，你不就是小江的粉絲麽，都跑劇組來掙盒飯了，厲害，厲害。”
安偃雲有些不好意思：“原來你們都知道了。”
“劇組就那麽大，能有什麽秘密？”
他們這幾句話說完，胡龍華就來了，江玖跟在他身後，穿的正是安偃雲惦記過的那身黑衣，頭上束著高高的馬尾，短刀有沒有插在靴子裏就看不出了。另有一個嬌俏的粉衣女子在幾個助理簇擁下從另一個方向往這裏走，滿頭珠翠叮叮當當，嘴唇上點了一抹殷紅，正是飾演公主的羅水嵐。
他們要拍的這場戲是李景修救了公主後第一次被陸子平追擊的情景。安偃雲作為徐啟繁的替身，要帶著羅水嵐策馬奔逃，江玖則在後麵追擊，他們兩人會有一段馬背上的交鋒，最後江玖被挑落短刀敗走。
安偃雲扶著羅水嵐上了馬背，自己在她身後坐好，眼神卻一直瞄著旁邊的江玖。那人神色肅然，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的褶皺，通身縈繞著一股陰沉的壓抑感，連那匹黑馬的眼神都被他感染得犀利了起來；坐在那裏的已經不是安偃雲的愛豆江玖，而是被高丞相派來狙殺公主的獨行殺手陸子平。
羅水嵐注意到安偃雲在看江玖：“聽說你是小江粉絲，男人也會覺得男人帥呀？不過小江是真的帥。”她眼睛亮閃閃地在江玖身上掃來掃去：“要是我自己寫劇本，這一場就讓小江搶我過去了——啊，不是說你不帥的意思，你也很有氣魄的，練了很多年武術吧？”
安偃雲很喜歡她這種建立好感的方式：“嗯，我從小習武。”
江玖整理好裝束，胡龍華就示意可以開始了。
頭兩個鏡頭是雙方騎馬競逐的遠景，兩條就過了，倒是江玖又被喊去拍了幾個單人特寫。
安偃雲跟羅水嵐就結伴在旁邊欣賞他騎馬的英姿，都覺得真好看，他們兩個都不想逃了，直接被追上綁去江玖馬背上，前麵放一個，後麵放一個，剛剛好。
開了幾句玩笑，安偃雲問起來：“我們不用拍特寫？”
羅水嵐笑他：“替身大哥，你拍了特寫能播嗎？明天徐啟繁來了我跟他一起補兩個鏡頭就是。”
安偃雲有些尷尬：“徐哥今天沒來？”
“大概又生病了吧。”羅水嵐眨著水靈靈的眼睛，“徐啟繁北方人，這邊天氣呆著難受，這段時間一直水土不服。”
“難怪就他要找替身。”安偃雲恍然大悟。
胡龍華招呼他們：“小安！水嵐！別在那邊偷懶，過來過來，要重頭戲了！”
安偃雲又扶著羅水嵐一起上了馬。他們兩個剛坐穩，江玖就驅馬靠了過來，跟安偃雲說：“先比劃一下？”他說著從靴筒裏抽出一柄短刀，一下刺到離安偃雲三寸處，正是明哥先前設計好的位置。
那一瞬間仿佛有寒芒從那沒有開刃的刀鋒上綻放。
真正與江玖麵對麵說上話，安偃雲反而一點都不緊張了。他很自然地應了一聲，把背後的寶劍抽出來，挑最漂亮的姿勢跟江玖手中那柄短刀抵在了一起。他們兩個誰都沒有使力，卻顯出了一種僵持不下的局麵，羅水嵐配合地倒在安偃雲懷裏，好留出空間給他們對戰。
江玖同安偃雲對視一眼，移動刀鋒靠近他的喉管；安偃雲手腕一翻，劍身緩緩將江玖的刀推了回去。來往了幾次，就在他們這種刀劍上相持的時候，江玖伸出左手成掌拍出，被安偃雲一掌接下，按劇本，這裏接下去就是江玖偷襲不敵，被挑開短刀的片段了。
走戲時候沒必要走全套，到這裏江玖就收了手，衝安偃雲說：“待會兒出招要快，顯得戰況激烈一點。”
安偃雲把手掌貼在自己腿上，忍不住去回味方才跟江玖的輕輕一觸。
羅水嵐提醒他：“替身大哥你臉紅什麽，我才是女主角。”
安偃雲被她這一句調侃弄得莫名心神不寧。他原本沉迷追星的時候就被幾個手下冷嘲熱諷，問是不是要給他買張海報貼到自家城隍廟的神龕上，假裝是城隍爺娶的新夫人。那時安偃雲義正辭嚴地斥責了他們，強調了自己對江玖單純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精神景仰，但剛剛羅水嵐指出他臉紅的時候，安偃雲鬼使神差想起了他手下的那個提議，甚至一瞬間挑好了在自己神像邊上哪一塊地方適合貼海報。這樣一來，他念頭就有些不正，再去看江玖，就頗有一點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意思。
這種心靈動搖很快造成了惡果。
第一次對戲的時候，安偃雲出劍的速度沒控製好快了一分，江玖沒來得及避開，肩胛骨撞在了他的劍刃上。雖然沒有開鋒，但劇組為了效果用的都是真的鐵劍，加上安偃雲揮劍的力道，江玖悶哼一聲幾乎從馬上載下去。
安偃雲頓時慌了神，跳下馬去看江玖：“怎麽樣，受傷了嗎？先下來，先下來。”
明哥也嚇了一跳，小跑圍過來看江玖：“傷著哪裏了？要去醫院不？”
胡龍華在後麵拍板：“可以了，鏡頭夠剪了，回頭找人跟小安補兩條對打的就行。”
江玖依舊坐在馬上，揉了揉肩膀，慢慢直起腰板：“沒事，我反應慢了，重拍一條吧。”
他的眼睫毛其實有一點濕，肯定是剛剛疼出的眼淚。安偃雲心痛萬分，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給他燉湯補補鈣。
拍第二條的時候安偃雲小心極了，他不單全神貫注在交鋒動作上，甚至還使了個小法術，輕微地控著江玖手中的短刀，既能帶著他的胳膊一起動作好讓他省力些，又不至於做得太明顯讓人發覺到異常。
最後這一幕一共拍了四條，江玖從馬上下來的時候，那件黑衣背後都被汗水浸濕了。
羅水嵐說：“小江就是這個樣子的，做什麽都特別拚。”
安偃雲突然理解了網上那些寫一萬字長文聲情並茂誇自己愛豆的姑娘們。
他覺得自己能寫十萬字。
白日恨短。
晚上十點鍾，安偃雲敲了敲江玖的房門。
反正現在全劇組都知道他安偃雲是江玖的粉絲了，弄傷了愛豆來探望和道歉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江玖問清是他，開了一道門縫：“怎麽了？”
安偃雲拿出一個小罐子：“這是我家祖傳的藥膏，能生肌續骨，特別好用。”
江玖伸手接下了：“謝謝你。”
安偃雲還是扒著門縫不走。
江玖問：“還有什麽事？”
安偃雲掏出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給你的禮物。”
江玖碰了一下那個盒子：“是什麽？”
“我自己串的檀木手串，能驅邪鎮鬼。”
江玖笑著接了：“自己串的呀，那更加謝謝你了。”
安偃雲仍舊堅定地扒著門縫。
江玖：“還有……”
安偃雲使勁把門縫扳大：“我還想要個簽名。”
江玖不得不放他進了房間。
比起安偃雲那個小標間，江玖的屋子條件要好很多，有大床有沙發，還有個小冰箱。但安偃雲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開著門的洗手間，洗臉台的水龍頭嘩嘩地開著，幾件衣服泡在盆裏。
安偃雲吃了一驚：“你在自己洗衣服？你肩膀剛受了傷！沒有助理幫你嗎？”
江玖臉上溫和的表情幾乎要掛不住：“簽名要簽在哪裏？”
安偃雲立刻意識到自己逾越了。他道了個歉，掏出一塊古舊的木牌遞過去，把沒有符文的那一麵指給江玖。
江玖好奇地翻看了一下：“這是什麽？”
“神牌。你把名字寫上去，就能分到它積累的功德。”
“你真有意思。”江玖把名字簽上，“你很相信這個？”
安偃雲溫柔地說：“當然相信。天道有常，善惡有報，失德者必受天譴。”
“這個世道，難說。”江玖的笑容有些發苦，但他很快收起了那一抹苦澀，“不過有一點我同意你，做人不能太缺德。”他把那木牌遞回給安偃雲：“早點回去休息吧，你今天應該起得比我早多了。”
他沒能順利把那枚木牌還回去。
因為安偃雲抬起手，指尖帶著一點柔和的白光，按在了他的額頭上。
安偃雲最終還是沒忍住，用了一道真言令。他關好門，引著江玖在沙發上坐下，嚴肅地問：“小江，你跟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