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速之客

  那頓飯,溫文也算是吃了夠本的。許漢白付錢時那久違的鄙視,讓溫文爽了半天。


  不過這一餐由於過於豐盛,溫文謂之為“最後的晚餐”。


  因為從那以後,溫文覺得自己基本已經算是耗光了飯品,開始過上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莫崇冰那一期節目可以準備的時間不多,溫文從早到晚都沒停下,在電台和鋒娛之間來回跑。


  每天隻能往嘴裏塞些沒有味道的麵包牛奶。對食物要求一向高標準的溫文,幾天每天吃這些東西,聞著味也都快吐了。不過兩三天,溫文的夢裏就開始排著隊出現許漢白帶自己吃的那些個大餐。


  不過雖來回在鋒娛和電台之間奔波,但溫文見到許漢白的次數反而不多。


  許漢白也不知道是踩了什麽狗屎運,綜藝或是歌曲製作一單接著一單,據說有時候兩天內還在三個城市之間奔波。


  有好幾次,溫文就在輔導室內,一抬眼,就看到門外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淡淡地往這邊看了幾秒。


  對上自己的目光後,許漢白微微一頷首,便走了。


  “看什麽?”輔導溫文的陳老師下意識也往溫文所出神的門那邊看去,卻什麽也沒看到,

  “看我下班回家的道路。”溫文解釋。


  “.……”


  陳老師是一位退休的電視台主持人,和鋒娛的一些領導交好,退休了也不願意閑著,每天沒事就往公司跑,找點事做。


  所以溫文覺得彼此代溝太嚴重。畢竟他的夢想就是老了以後在家吃著零食吃到牙掉光,躺到入棺材。


  “.……為什麽你還對著門口也能流口水?”陳老師不解。


  既然陳老師這麽不恥下問,溫文也隻能解釋了,“我剛才好像看到了蜜汁燒雞翅、醬豬蹄、黑椒牛柳、烤鴨、奶茶甜品在向我打招呼。”


  “.……”陳老師一把年紀了,生氣起來吹胡子瞪眼的,“你這基礎都差到什麽樣了,腦子裏還裝著吃的,快把腦容量空出來學點東西!這種趕鴨子上架的活你以為我想做嗎?多大了,還和小學生一樣得攆著逼著,我孫子十歲都比你自覺。”


  陳老師越說越痛心疾首,畢竟老人都有一種“普天之下皆我孫”的通性。


  溫文哦了一聲:“我相信我孫子十歲的時候也很自覺。”


  “.……”


  陳老師把書放到一邊,取下眼鏡往桌上一扔,一副老教授要罷課的模樣,但一雙老眼卻盯著溫文,一張滿是褶子的臉忽然綻開了:“你呀你個年輕人,不適合做主播,更不適合來這種娛樂公司……現在的公司,可沒以前那樣能學到東西嘍!”


  “唉,其實我夢想是被包養,就是躺著賺錢.……也不知道哪裏的學校能學到這樣的技巧,這個世界多元化發展還是不夠成熟。”溫文唉聲歎氣,憂國憂民。


  陳老師一把年紀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已經不行了,所以他很肯定溫文是在開玩笑。


  臉一皺,又罵道:“.……說得那麽這麽難聽!你啊主播的能力還是可以養家糊口的,也沒差到那個地步。不過要想成為主播明星.……這就有點太遠了。”


  陳老師想了想,又囉囉嗦嗦,心裏還懷著老年人的仁慈,想著鼓勵後輩:“其實我聽過你的節目,這段時間進步還是很大的。”


  “哦,這個呀……”溫文神秘道,“其實是有高人指點。”


  陳老師也配合地低聲下來,問道:“什麽高人?”


  “一個十八歲的藝大播音專業學生,特別高,大概有一米九。”


  “.……”十八歲的學生?陳老師滿臉褶子皺成了驚訝的表情,卻又噎了半天。


  久了,又開始生氣,“什麽十八歲的學生,你都走進社會多少年了,還要一個沒有經驗的大學生教,羞不羞!哪個公司簽你,臉都得丟光了……”


  老人家哼哧哼哧,最喜歡把麵子尊嚴掛在嘴邊。可說著說著,狐疑地看了溫文兩眼,聲音又小下來,似乎在琢磨什麽。


  麵子和尊嚴這種東西,已經被溫文堆砌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厚臉皮,此時他臉上驚訝和無辜的神色看得人牙癢癢:“他不是女生,也不是鍾玄義,我為什麽要害羞……老師,我的害羞可是很珍貴的。”


  “十八歲的學生,沒有經驗的小屁孩一個,能交點什麽?大學老師胡說八道的東西嗎?”在主持經驗豐富的陳老師麵前,所有大學資深教授說的知識條理都變成了“胡說八道”。


  “許漢白還不是才二十幾歲,您不是說他比很多三四十歲的厲害多了嘛!”溫文不忘給自恃清高的老人家打個臉。


  陳老師不領情,“他年輕,知識紮實,有想法,不一樣!”


  “張陽也年輕知識紮實有想法啊!”溫文道,“他給我訓練,我們確定一個關鍵詞,隨便翻開一本書。書裏的每一句話,他都能在三句之內引到關鍵詞上。而且一個下午,我從他的無數個三句話裏麵,學到了大概紀錄片頻道一星期分量的天文地理曆史文學物理化學。”


  “.……溫文,我一直覺得你用詞誇張,主持節目這樣可不行。”


  “.……而且我們翻開的書是馬克思。”溫文接著說。


  陳老師一雙老眼看了溫文半天。


  當主持人快四十年的經驗,此刻也隻能一句話把進行不下去的話題結束,“.……接著學接著學!你這家夥,越扯越遠了,這主播當的!節目和個老人家樹蔭下瞎聊天似的.……”


  可訓練課上到一半,陳老師顯然覺得心裏有一塊疙瘩,實在堵著難受。


  又按捺不住一個身為老年人多管閑事的好奇,心裏總有快便別扭而嚴肅地問道:“那個學生,真的很厲害?”


  能讓溫文短時間進步這麽大,就算沒溫文說得那麽誇張,那孩子能力應該還是不錯的。


  溫文蔫蔫地含糊道,“反正我是不會稱讚他的,因為前輩不能讓晚輩太自滿。而我是一個表裏如一的人,無論他在不在場,我都不會說出讓他自滿的話。”
……

  明明還要人教,還自稱前輩。


  “.……溫文,你腦子雖然沒有發育完善,不會是因為臉皮營養過剩吧。”陳老先生承認自己老了,沒想到短短幾十年,人類的臉皮已經進化到了如此地步。


  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晚上溫文騎著自己的小單車回到租房的時候,渾身都像散了架。


  不僅身體累,而且心累。畢竟吃的東西並不能滿足胃口,意味著一天的疲憊沒辦法笑消化,一天的知識攝入也沒辦法消化。


  鎖好了自行車隻覺得饑腸轆轆,想要快點上樓找些有益身心的零食解解饞。


  快步走回家,可遠遠的,卻看到漆黑的樓下站著一人。


  許漢白?溫文下意識看了一眼,不對。


  身材剪影沒許漢白那麽好看,站姿也沒有許漢白那樣,腰背放鬆的時候依舊挺直如白楊。


  走近了,又看到那眉眼一直朝這邊打量,眼底有的沒的看的讓人心裏不舒服。


  心中腦補著求愛被拒絕在樓下反思人生的悲慘故事,愉悅地就要與人擦肩而過。


  可那男人卻一直看著他,等到溫文已經快轉身上樓,那人終於開口:“請問是溫文主播嗎?”


  大半夜的,背後傳來聲音,總讓人沒有安全感。


  溫文回頭,打量了那男人一眼,這時候那男人麵對著樓道昏暗的光,臉部特征清晰得很。
……

  方臉大鼻,一副港劇裏黑幫老大的臉。


  “不是。”溫文堅定地回答,又一臉神乎其技的迷茫,“溫文是誰?”


  事不關己高高的冷漠路人麵孔,搖搖頭,抬起腳又要走了。


  “.……”那人猶疑了片刻,還是追上去禮貌道,“不好意思,溫文主播,我是榮譽時代的負責人。因為溫文主播最近每天都在忙,實在沒機會找您談談,這個點鍾找您,實在是打擾了,抱歉。”


  “抱歉什麽,改過就可以了。”心裏忽然特別不願意和此人說話,想要快點一走了之,溫文又道,“所以我先走了。”


  “哎哎!溫文主播,雖然現在確實太晚了,但既然我已經到這兒了,還是把事情先說清楚比較好,不如.……請我上去談談?”那男人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樣子,可依舊提出了這個要求,“放心我絕對不是什麽壞人,我這有名片……隻是在這裏實在不是談話的地方。”


  “別別別!”溫文拒絕接名片,“最近有一種騙局,大概是接了陌生人的迷-藥名片然後暈厥.……我還是不接了,我怕一覺醒來就破產了。我們家也不用去了,我們租房有三個人,再多一個我們會呼吸不暢的。”


  “.……”那男人麵對如此愚昧的群眾,還得扮演知識科普的角色,“不可能有這麽有效的迷藥,溫文主播請放心.……我是真的有事要與溫文主播交流,溫文主播不僅不會破產,還能夠大賺一筆。”


  “.……你這麽說嫌疑更大了好嗎,有多少騙子是利用別人貪小便宜的心理作案的。這個熱愛貪小便宜的我早就知道了。”


  “.……”那男人消化語言的能力忽然變得緩慢了。


  看了看手機時間,無奈道:“溫文主播忙了一天,應該也是餓了,不然我請客,一起吃點夜宵?夜宵的地點可以去溫文主播平時去的,而且夜宵的地方比較熱鬧,溫文主播可以放下戒心。”


  “.……我不餓!我們就站在這裏說吧,你說得簡單一點。”溫文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如刀絞,放棄食物一向是罪孽。


  可此人來路不明,又長得太像黑幫大佬,溫文是絕對不敢隻身前往的,畢竟怕死。
……

  要是長成許漢白那樣的,倒是可以考慮。


  “.……”那男人從來沒有過站在別人家昏暗的樓梯口和對方商談的經驗,此時有些猶豫。


  以及滿滿的尷尬。


  “說不說,我趕時間睡覺。”溫文打了個哈欠。


  事到如今,好像也隻能在這裏談,他忙道:“溫文先生,我們這有一筆便宜生意,看你願不願做?”


  溫文抬起眼睛看著他,最近怎麽總有人要給自己送錢:“有多便宜?我一般不做便宜生意,我可是做大事的。”


  “一百萬,溫文主播隻需要在和莫崇冰的節目上發揮稍微放點水。怎麽樣?反正鋒娛簽約你也隻是為了熬過現在的局麵,為了長遠,下一步一定是慢慢把你取代。電台那邊的老頭子們,在你最近惹出事以後,就更想把燙手洋芋拋走了。”


  那男人伸出一根食指:“不用一年,溫文主播,你可能會麵臨被鋒娛電台一起拋棄的局麵。我們公司這一百萬,雖然不多,也是希望給溫文主播一些慰藉,好為今後的日子打算打算。”


  他很自信,他很清楚溫文現在尷尬的處境,現在也就勉勉強強能混過去,以後的話……

  隻能說名氣和機會對於平凡人來說,可不知道是福是禍。


  幾個月前的節目改良,就像是工作上普普通通的一個意外之驚喜,多之不多,少之不少。


  而最終,漸漸地,卻成為失業的可能。


  “一百萬?太少了。”溫文看著他,驚訝道,“我還要在網上經受更多人的辱罵呢,一百萬哪裏夠?”


  那男人禮貌道:“至少能讓一般人離開這狹窄陰暗的老小區居民樓,或是過上一兩年不必工作的懶日子。”


  “我現在就能離開這居民樓,過上一兩年不用工作的懶日子啊!”溫文搖搖頭,“你們和電視上的黑幫差遠了,怎麽不好好調查我的祖上三代的背景身世……雖然不是什麽從九百萬平方米床上醒來的富二代,至少也是有房子能啃老的小康家庭啊.……都說了,不做便宜生意的。”


  溫文的眼裏沒什麽驚喜或貪婪的光彩,可這話又像是幹脆地透露了有所意願。


  那男人有些不確定他的態度,“溫文主播的意思,是不滿意價錢嗎?這個好談,溫文主播要多少?”


  男人心底還是覺得有戲,因為溫文開始認真思考了。


  “至少.……七八個億吧!”溫文獅子大開口,"對了,一個億是多少萬來著?我數學不太好。"

  “.……”他嘴角有些抽搐,幹笑道:“溫文主播真的不是在說笑嗎?”


  “是在說笑啊。”那男人才鬆了一口氣,又聽溫文道,“讓我的好幾萬真人粉傷心,七八億還是太少了。”


  哦,原來是這種無聊的原因。


  男人勸道:“溫文主播的粉絲,不過那麽幾個。這些粉絲養不活你,也沒什麽號召力……這種情況下,溫文主播不能老看著他們,可要多為自己考慮一下。”


  “不必了。”溫文轉過身來,背對著他,樓梯昏黃的燈光使得僵直的背影柔和不少,但語氣卻沉了下來:“我還是選擇我的粉絲。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我先謝謝你們知道我喜歡熱鬧,把我的名字牽扯進新聞炒作了一把。但是我還是比較喜歡和蠢貨紮堆。”


  身後的男人沒有驚訝,自己申明自己的公司身份,就已經表露了公司所做的事跡。


  對於一般人,也不難推測其實就是榮譽時代策劃的炒作事件。


  這個鋒娛應該也心知肚明,畢竟幾家公司明爭暗鬥不是第一次。


  “溫文主播,過去的事我代表我們公司向你道歉,道歉的誠意就在報酬裏體現,你看怎樣?人嘛,總要向前看,希望溫文主播還是為未來多多思考,沒準最後得到的其實是福氣。畢竟溫文主播的工資……應該也不是太高吧?”這話說得順口,輕飄飄的。


  溫文又歎了一口氣,“我是不知道粉絲對於明星來說是什麽意義,但對於我這個一般人來說,得到了一群素不相識的人的信任,就像撿到他人遺失寶物的路人,能做的就是在原地好好守著寶物,等著失主來領,這個時候你讓我把這些信任吃了……你以為我肚子餓就什麽都吃嗎。”


  因為背對著,溫文也不知道身後這榮譽時代的人聽了也不知臉上什麽表情。


  片刻後,那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覺得溫文主播不必這麽快,您可以多考慮考慮。”


  “不用了。”說出來倒不是什麽堅決的口氣,溫文的聲音永遠那麽軟綿綿的毫無氣勢,“下次也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要我的人生再出現這麽多曲折的劇情和消極的故事,我也不太想讓真正的聰明人在我無聊的人生裏太搶戲。很晚了,我先回家了。”


  工作了一天,溫文已經很累了,現在隻想回家吃點東西洗洗睡。


  唉,人生真是苦悶,總是逼著人做各種事情。


  非要把我一個懶漢逼成勞模,非要把我一個以無恥為榮的人逼成一個站在正麵位置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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