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將相和（二）
“九、九泉？”
王芝渾身的膽氣隨著李春這一問，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兩條腿即便被人抱著也哆哆嗦嗦宛若篩糠。
“李大人、李大人，千萬不要想不開，我們倆同殿為臣，不過是政見不合，吃飯的時候還是坐在一張位子上，遇到政見和睦的時候，還會一起哈哈大笑，共聊風月，平常時候那些齷齪，頂天能算是爭吵，可還沒到殺來殺去的地步，你要醒醒啊！”
王芝恨不得抓住李春雙肩，狠狠把李春搖醒，可現在他被眾人綁縛，李春又在瘋魔之時，即便可以如此，卻也根本沒辦法。
李春雙眼更加赤紅，咧開嘴巴，兩排牙齒鬼魅一般恐怖，吱吱地笑道：“不不不，王大人，我清醒得很，所以才要如此對你，否則，便是下了九泉，見過那魑魅魍魎，我也心緒難平，必然大鬧地府，放出無數小鬼來，屆時若是驚擾了你，便不好了，不好了，吱吱吱吱……”
這……這是要拉我下地府啊！
眼見李春一步步逼近，王芝魂兒都快丟了，他雖然老實，但唐人尚武，學書如何不學武，手上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著！”
當下，王芝一聲爆喝，兩手高高舉起食盒，將食盒往李春腦袋上砸去。
食盒乃是竹子編製，外麵用一層薄薄的木片包裹，再漆上朱紅色的木漆，集輕便和美觀於一身，由於裝了酒菜，頗有幾分重量，被他往遠處一扔，登時在半空中傾斜了個角度，正巧一個尖角直直地衝著李春的腦袋上而去。
那六七個文書正嗷嗷地哭著，忽地瞧見王芝此舉，腦袋裏登時便是一懵，壓根沒想到王芝究竟幹什麽，居然毆打同僚？
腦子裏的思緒千回百轉，竟是斷斷續續，毫無用處。
但一個統一的心思卻是萬分篤定，若是食盒當真砸到了李春的腦袋上，那麽定然是件大事。由於兩人身負鐵路建設重任，一個是總工程師，一個是財神爺，與朝廷中的大將和宰相沒有什麽區別。
一旦發生相互鬥毆的大事，怕是大唐的鐵路建設便要癱瘓！
“啊！”
慌亂之中，眾人隻由得一聲慘叫，便鬆開了王芝全身，向那食盒撲去。
然而，人力總比食盒被扔出去的速度慢，等他們剛剛放開王芝，食盒已經到了李春的頭頂。
就在這時，那食盒的蓋子卻在拋物線運動中脫離了盒身，其中的飯菜酒水失了動力，向後傾斜而出，當整個食盒落到李春腦袋上的時候，隻剩下一個沒了蓋的竹簽框子。
竹簽框子能有多重？
李春的腦袋僅僅向後仰了一下，便沒事兒了。
乒乒乓乓！
食盒落地，飯菜酒水嘩啦啦倒了一地，一聲悶響之中，竹簽食盒落到地上，跳將兩下，斜趿拉地在一旁緩緩翻滾。
眾人以為李春要暴怒，怎料李春在原地呆了呆，那一股子圍繞在身周的戾氣被王芝這麽一砸，卻是消散無蹤，雙眼清明，黑白分明，渾然一個沒有絲毫惡氣的人，瞧見王芝兩腿哆嗦地站在他身前，好奇道：“王大人，你雙手朝天，如三花聚頂為何？”
左右環顧，發現六七個文書各以奇形怪狀的姿勢在他身前撲著，更是滿頭問好，“天上有錢掉下來了？你們一個個雙手如捧花少女，探在我身前如何？”
聽得這兩問，眾人知道，李春真真的複活了，刹那之間，聲聲淒厲的喊聲自小屋中跌宕不散，大有將屋頂掀翻之勢。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講述下，李春恍然大悟，一拍腦門，“你瞧這事兒搞的！”連忙雙手聚過頭頂，向王芝深深地躬身一禮，道：“還請王大人見諒，這幾日我心緒不寧，腦中盡是與你爭吵時的幻象，心中戾氣凝聚，又撲在路線改變上，腦海中糾纏不斷，故而失了心智，驚嚇了王大人，還請王大人見諒。”
“我……”
王芝見李春說得真誠，而且李春深陷自我世界中五日也是事實，說不得還真如李春所說，心智喪失，剛想張嘴說話，這種時候，哪怕假裝不介意，也得假裝一下不是。
可是，他剛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前人影一晃，李春又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前，此次距離更近，他甚至連李春眉間的幾根細小眉毛也瞧了見。
“你你你你……你要幹嘛！”
“噗通！”
一聲清脆的聲響，李春跪倒在地，顯出那根深入肉中的荊條來。
猩紅的血液已然有結痂，印在白色袍衫上麵，滾滾刺眼，王芝嚇了一跳，“李大人，你這是為何？”
李春深深地道：“我李春深陷自我意識而不能自拔，總以為自己所思所想便是天底下最為正確之事，於鐵路設計之初和勘查之時，多次與你頂撞爭吵，使得鐵路設計方案遲遲不能出台，幸虧有仙師痛罵提醒，才得以醒悟，痛改前非。古有廉頗藺相如負荊請罪將相和，李春知道自己耽誤甚多，比不了兩位先賢，隻有照貓畫虎，背負荊條，讓刺沒肉，方能表達我愧疚之萬一！”
一麵說著，身子深深彎下，額頭直抵地麵，噗通施了個古禮。
唐時禮儀受四百年南北朝動蕩，與秦漢之前有較大的區別，眾人還是首次見到如此純正的古禮，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這這這……”
王芝來自太原王氏，太原王氏至今上千年傳承，這一套古禮他是知道的，祭祖之時也會用，但見王氏之外有人向他請罪，卻是第一次，一時間百感交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連忙依古禮向李春施了一禮。
然後將李春扶起來，道：“李大人請起，你我二人純屬政見不合，沒必要如此。今後但有相托，必定一起扶持行走，將這一份大唐事業好生做下去。”
“對對對！”
李春老淚縱橫，去除了心魔之後，當真像換了個人似的，哈哈大笑著輕拍王芝的手，驕傲地道：“王大人，你可知我在幹什麽？”
“哦？”
“你知道嗎？近幾日我痛改前非，又重新查閱了沿途鐵路設計圖，發現好幾處完全可以更改設計，減少投入，另外，還有幾座由於私信作祟，想著雕龍畫鳳的橋梁也進行了更改，直來直往，簡單幹脆，不再加入那些靡費良多，卻於橋梁本身無異的東西。”
“哦？”
王芝眼前一亮，能省錢就是他最高興的事情。
“來來來，拿與我看看！”
“這邊請！”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