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離騷
“仙界從來沒有存在過。”
沈晨一直覺得華夏民族的想象力是地球上最偉大的想象力。
在華夏民族的想象中，神仙妖怪就是造成凡人所有苦難的源頭。
生病發熱是小怪作祟，家庭不和睦是小妖施為，收成不好是上仙生氣，國家不寧是神佛震怒。
似乎所有一切都是魔物。
凡人想要健健康康過得更好就要誅殺魔物，而不是虔誠禱告一個莫須有的上帝。
於是，華夏民族戰勝了天，戰勝了地，鬥戰一切魑魅魍魎，掃清天下一切不平之事，自古以來、長此以往、不絕往後。
所以，袁天罡深深地相信著仙界定然存在，“仙師又在激我。”
他默默地站起來，看著身周漸漸淡薄的白雲水霧，“若是沒有仙界，仙師從何而來？”
有時候，運氣之類的詞匯實在太過展現華夏民族的智慧，它被造出來的那一天，就充滿了運氣的成分。
就像天地刻意印證袁天罡的推斷似的，在他說完話的瞬間，熱氣球越出了白雲，宛若一條七彩飛魚，從水下穿越而出。
深藍色的天地間蒼茫無垠，耀眼的陽光變得越加巨大，在距離熱氣球不遠的天邊散發著炙熱的光亮。
光線從熱氣球的頂端一路往下，顯照在袁天罡的臉上，將他的神情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輝煌。
“娘子，快出來看神仙！”
沒來由的，沈晨想到《大話西遊》裏的金句，搖搖頭，不再言語。
平流層幾乎感受不到風的存在，沒了風，整個世界變得空空蕩蕩，但是，一種廣闊的姿態卻在迎接到來的客人，要把廣闊的胸襟一並贈送給每一個和他擁抱的人。
袁天罡是幸運的。
幸運的地方就在於他是這一條時間線上，古往今來、中華內外第一個見過此情此景的人。
他很囂張，哈哈狂笑的聲音遠遠超過了火焰噴射的聲音。
“看呐！看呐！這就是天！這就是天！我已經距離仙界不遠了！哈哈哈哈……”
沈晨默默地把降落傘套在身上，搖搖頭，反駁道：“這確實是天，可是，也僅僅是天而已。”
“所以我們距離仙界不遠了！”袁天罡看到沈晨背上的降落傘，搖著頭，把箱子裏的降落傘扔到吊籃外麵，又把吊籃四周掛著的沙袋解開扔下。
一個一個有一個。
他就像神仙最虔誠的仆人，為神仙做著他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的所有一切。
隻為擁抱神仙的懷抱。
“你確定你不下去？”
沈晨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忙前忙後，好心地提醒道：“你剛剛把你活著的唯一可能扔掉了。”
忙完了一切，袁天罡虛脫地躺在吊籃裏直喘氣兒，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聽到沈晨的話，半晌以後才漸漸直起身，又費勁兒地站起來。
他的頭一直沒有往下看過，就那麽高高地抬著，一直看著漸變為深藍色的天空。
“仙師大概不知道，為了去仙界，我嚐試過太多的辦法了。”
“包括定神丹？”
“那不過是給凡間癡人的一個念頭罷了。”
合著這家夥知道定神丹的毒性。
沈晨最後一絲憐憫消失不見，人怕最壞事兒，更怕明明知道是壞事兒還要去做。
第一種是無知，第二種是無情。
無知可以學，學不會是沒天賦；無情改不了，改得了的都不叫無情。
沈晨坐在吊籃的邊沿，把屁股挪到吊籃外側，緊了緊降落傘上的幾個綁帶，從懷裏掏出護目鏡戴上。
袁天罡看著他的樣子，感覺很好笑，“明明有能回仙界的路，仙師為何要自絕於途？難道不願與我一起前往，享受瑤池美酒、王母蟠桃？”
“那玩意兒一般的神仙也吃不了。”
沈晨笑了，“你以為仙界中人人人都能享受極樂，無憂無愁嗎？錯了，仙界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沒有你過得好。”
“仙師又說笑。”袁天罡執著地說道：“仙界中人能比大唐人過得差？僅看仙師，氣息綿長，身子雖薄，卻陽氣十足，哪裏會大唐人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幹瘦模樣。”
“那隻是營養不良，多點食物就行了。”
“嗬嗬！非也非也！那是沒有仙氣滋養所致。”
好吧，如果霧霾也算仙氣，沈晨覺得這家夥說得沒錯。
“最後一遍，不跟我走，你會死的。”
“或許吧！”
袁天罡不屑地撇了一眼沈晨，“無恒心者無大自在，前人果然沒有騙我。”
“你的意思是我騙你？”
沈晨有點小怒，要不把他恁死？
算了，畢竟還是個人，不是無心無情的神仙。
看了看點火裝置裏的火焰大小，又低頭看了看腳邊燃氣罐上的液壓數值，沈晨決定走人。
就在他身體向後仰的瞬間，袁天罡長歎了一口氣，道：“仙師，你既然與我相似，應該知道，這一次是我距離仙界最近的一次，若是臨時放棄，哪怕再活五百年，我也不甘心。”
沈晨無言以對，隻好暫停下身子，沉默著。
不知道為什麽，沈晨忽然發現袁天罡的身上竟然有種神聖而偉大的神性。
此時陽光普照，七彩球囊斑駁絢爛，在他身上頭上層層疊疊的光影，流轉起來，竟真的好似在仙雲中沐浴一樣。
“麻煩轉告我徒一聲，他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我到了仙界，必定護佑於他，讓他每日參拜，香火不絕，如此，才能保佑我道家興盛不衰，叫那些佛家子弟統統吃屎去吧！”
沈晨猛然兩眼瞪大，一個不查，被袁天罡在胸口按了一掌。
隨著這一掌推到，沈晨胸口不疼不癢，他正在疑惑袁天罡用的是什麽掌法，綿延中帶著無盡的力道的時候，身體止不住向後傾斜，然後掉落了下去。
或許人在急速墜落的過程中，失去平衡的情況下，才能讓人不再被平衡左右，迷惑腦子。
他似乎聽到了袁天罡放聲縱情的長歌。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
隨著歌聲在兩三句後變作呼嘯的風聲，他看到了變作火苗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