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啞女
自秦睦搬到北院,也就陸璋來得如往日一般勤,多時還是在外頭喝酒。
秦睦也樂得清淨,便讓人將往日堆壓在書房的一些書畫拿出去曬,自己則在書房裏謄抄些詩文。
會心服侍秦睦洗完手後,拿了帕子將她手擦幹淨便退出房間,輕輕合上房門,並囑咐丫頭、小廝們輕些手腳。
丫頭、小廝們應了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秦睦在博山熏爐中添了文大夫所配的香,而後回案邊,緩緩鋪開一張生宣,提筆懸腕,抄時口中字字再讀過,便是又品了一遍。
朔一自被會心“提點”過後也老老實實的,不敢僭越半步,如今也被攜到這院服侍,無一處不盡心盡力。
小丫頭們從南院拿些瓜果來北院勢必要經過秦睦書房,朔一恰巧在門前曬書,幾個小丫頭拿著瓜果,口裏嬌笑著進了小門。
朔一上前拍了為首的那丫頭的額頭,示意她們悄聲些,指了指屋內。
幾個小丫頭點頭,盈盈一拜便躡手躡腳走了過去,頻頻回頭望。
朔一仍舊坐回小藤凳上去,這些字畫倒也不是什麽名品,有些也是秦睦從地攤上買來的,不過是可憐那賣字畫的人花了幾兩銀子,施舍罷了。
不過,就是朔一這不懂字畫兒的都能瞧出來這些東西都很好看,有些字寫得如同河裏的魚兒,無一處生澀的;有些畫兒像會說話似的,那些拿筆的人仿佛給這些畫施了法,這朵花是悲的、那朵花是樂的,朔一看了全知道。
秦映亭派人送來一卷不知什麽東西,會心拿了來見秦睦,隻見秦睦門外,朔一盯著一幅畫看得入神。
朔一見了會心連忙坐了回去,喊了聲姐姐。
會心囑咐她務必看好這些東西。
秦映亭送來的東西是一份賬本,秦睦倒是在裏頭瞧見了好幾個相熟的名字,王向燦名字後贅了八萬多兩銀子。
秦睦也不知這賬本到底是記了些什麽糊塗賬,問了會心秦映亭走時可有留下什麽話。
會心搖頭,隻說四公子走時風塵仆仆,急著去什麽地方,連半個字都沒留。
秦睦翻了翻賬本,合了起來,束之高閣,心想等四公子來時再問這賬本的用處也不遲。
會心見屋內門窗緊閉,便開了窗,入了春,秦睦衣衫少了幾件,不過是不大見光,更是有些玉麵小生的意思。
見秦睦茶盞空了,會心又添上,而後便安安靜靜坐在一側拿出秦睦前些時候送她的詩文來看。
外頭的朔一正樂得無人看管,在日光下曬得暖洋洋的,坐在藤椅上倚著柱子眯起眼來。
北院原先住的那戶人家家中人口少,房間遂不是很多,但園子築得美,佳木蔥蘢,便是冬季也有幾株樹木常綠。溫和的日光透過新葉零灑在庭院中,一個又一個的光斑像極了撒了一地的銅錢。
沈迭追著年糕來了北院,怎麽著也抓不住那隻四腳著地貓兒,沈迭也是個不服氣的,在它後邊兒追著一個勁兒地喊貓兒名字。
年糕躲躲閃閃,就是不肯和沈迭在一處玩兒。朔一聽見響動連忙起身,捂住沈迭嘴巴,在他耳邊悄聲讓他不要吵鬧。
原本就是寄人籬下,沈迭聽了這話連忙噤聲,連貓兒也不追了,小跑著回了南院。
年糕倒是留了下來,大雪球似的身子壓在書上,也知道陽光和暖,就那麽橫在書上、伸展了身子、躺了下來。
朔一蹲在一旁給它順毛,到底是秦睦寵愛這胖白貓,日日和人一般喂養,但這貓也通人性,秦睦落寞之時,年糕總能安慰一二。
中午,秦睦推門而出,見日光這般好,年糕還躺在自己書上休憩隻是笑著將熟睡的貓兒抱在自己懷中。
會心跟在她後頭,問她今日中午吃些什麽。
秦睦忌口不多,素愛清淡,隻說與往日一般就好,撫著貓兒渾身軟白的毛。年糕喉嚨裏“呼嚕呼嚕”的,很是舒服。
說好今日一同用餐,秦睦便早些到南院去了。
文晗、沈迭等都到了讀書認字的年紀,如今他們都住在秦睦家中,這等是自是秦睦安排。
同文大夫以及沈家老管家商量過後,兩位長輩都任憑秦睦安排。
秦睦想著既請了西席先生,那麽姑娘也要跟著男孩子們一起念書習字的,便是姑娘家識文斷字、待人接物也需懂得。
如今這幾個孩子正是年紀小的時候,日常一起念書、玩鬧是好事。
秦睦定後,思及三公子如今是沈家兄妹的義父便想著差人去告知一聲,屆時將這關愛義子的美名給傳出去,也叫他高興。
用了午飯,秦睦同孩子們笑鬧一陣子便要歇息,又被沈憩拉著會兒了子投壺,秦睦次次都中,孩子們都覺得沒意思便放過他去了。
秦睦覺得無趣,便帶著會心去了勾欄看看熱鬧,不成想遇到賣女兒的了。
十二三的丫頭長得是不錯,也是叫人打扮過,生的水靈,妙的是左邊兒眉尾底下一小顆紅痣,像是委屈哭過。
底下一堂子男人對著台上那小女兒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賣兒鬻女本就不是什麽體麵事,這男子倒像是做慣了這等生意,給“閨女”梳洗地利落。
凡買賣,精髓總是在這吆喝上頭的。男子歡天喜地拾了錢,牽著女兒說家裏頭如何如何,便是窮苦人家也沒得他落魄,這年成也不好才有了賣女兒這一出路了。
秦睦嗤笑一聲,這閨女是不是這肥頭大耳男子的親女兒暫且不論,就是親生的閨女拉出來賣何至於拿個繩子捆著。
小姑娘身姿出落得不錯、臉蛋兒也嬌俏,那胖倭瓜似的男人牽著女孩兒到秦睦跟前兒,如蠅附膻。
男子打量秦睦上下,見是個年輕富貴哥兒,自是歡天喜地,將女孩兒推搡到秦睦麵前,胡亂說些什麽女孩兒會幹粗重活又好生養。
女孩兒就那著那雙澄澈清明的眸子看著秦睦,不哭不笑。
秦睦凝視良久,讓男子給女孩兒解了綁,會心掏了十兩銀子塞給男子。
男子貪得無厭還想多要些,隻說自己這姑娘養了這老大,便是養頭牲口也比十兩銀子多。
秦睦不語。會心隻問他到底要不要十兩銀子,若是要便收錢、留下女孩兒;若是不想要,走就是了。
那女孩眼看著男子要拉著自己離開,撲通跪在了地上,扯著秦睦的衣角不肯撒手。她那父親急忙將錢揣在兜裏,伸手幾巴掌扇在她後腦勺上,嘴裏不三不四地罵著。
一旁添茶倒水的小二急忙攔著,自己家雖然也不大富裕,卻也沒到這個地步,被拉出來賣已經夠慘了。
秦睦見她隻是流淚卻不肯說話,抬手拍拍她的腦袋。
女孩兒伏在秦睦腳邊,不聲不響地哭泣,秋水泛濫成災。
若是她能說話,大抵也是要哭訴、叫屈的。
啞女,秦睦買了下來,花了銀錢十兩。
樓上一對主仆,瞧了秦睦對啞女溫柔備至,結了茶錢,下了樓,徑直走到秦睦麵前,青衣衫上盡是荷花香,過於濃烈。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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