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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章 形影相吊

  第九三章形影相吊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慕容將軍!慕容將軍!此時雲中斷糧,叛軍正在猶豫彷徨,士氣低落。我們應趁其空虛,果斷出擊!一定可以兵不血刃、一舉拿下平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慕容將軍!”楊影被兩個強壯的兵丁夾在中間,眼看著就要被架出中軍大帳。


  “趕緊給我把他扔出去!我不想再聽!若下次再違反軍令,一概軍法處置!”


  中軍帳中央上首,端坐著一員儒將,麵如白玉,唇紅齒白,憋得臉頰通紅,拍著桌子。


  慕容紹宗。


  “主帥!主帥!慕容將軍!我的好朋友,羅小伍,他為此犧牲了!”楊影掙脫衛兵,跪倒在地。“請求您盡快出兵吧!不然,他就白死了!”


  “一個斥候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對於軍事行動,上麵自有安排,原本就沒必要全盤告知你。我看在你一路拚殺艱辛,才毫不懷疑的接納了你的部屬,你可別搞錯了立場,搞錯了自己的身份!”慕容紹宗也很氣憤,起身一甩袖子。


  “慕容將軍!葛榮剛剛吞並杜洛周部,現在士氣正盛,我們如果趁機奪回了雲中,勢必可以打擊叛亂士氣!請您再考慮一下!”楊影不懂政治,也不想懂。“請您分給我兵馬!我願再率軍出戰,為朋友報仇!”


  “報仇報仇,你可知道,上麵給我發的接受書信中,就明言你有仇恨易怒的大毛病,給出了你不適合獨立統軍的評價。我在說一遍:我軍目前接到的命令,是留下必要的防衛部隊,剩餘兵力,全員策應晉陽睢陽方麵,南下奪取洛陽,匡扶朝廷!”慕容紹宗已經到達了耐性的極限邊緣。


  “督帥!不用管我生死!我願意獨自帶兵出擊!”楊影激動地向上邁出步伐。


  四周數名衛兵如臨大敵,全都把手搭在腰間刀柄上。


  “輪得到你教導本帥如何排兵布陣?來人啊!給我把他扔出去,清醒清醒!”


  還沒等楊影再說什麽,左右兩個健壯的衛兵就撩起門簾,把楊影扔到了外麵新融化的雪泥中。


  楊影痛哭流涕,顧不上狼狽,再次爬起,卻被門外兩把長戟架在帳外。


  “主帥!主帥!”楊影的臉上泥水流下。“求求您出兵吧!求求您!出兵吧!”


  這時的楊影,並不覺得朝廷上誰來當皇帝,會比鎮壓叛亂和起義更加重要。


  “求求您……出兵吧……不然……羅小伍就白死了……就白死了……我答應過他,奪回雲中,不會讓他白白犧牲的……”楊影脫力的跪倒在雪地上。“若放棄了這次機會,他就白死了……”


  ————


  突厥部落,在並州衛城的角落裏,獲得了難得的休整。


  孩子們追逐玩耍,男男女女往來勞作。


  就像是戰爭從沒發生過,大家還一起生活在草原上的樣子。


  亂世中,難得的平靜。


  庫瓦爾罕放下手中地圖和馬鞭,抬頭望著這一切。


  恍惚間,她竟覺得自己可以帶領部族,欣欣向榮得繼續生活在,這片亂世之中。


  不是掙紮,而是真正地打出一片容身之所,美好而認真地生活在這片天地間。


  若問為什麽?

  因為有楊影在身邊。


  隻要他在身邊,就覺得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阻擋自己的理想。


  究其原因,其實也沒什麽明確的理由。


  隻是有一種預感,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反正就是覺得,有他在,就有無限的可能性。


  即使父親去世了,自己也要堅強,要更加勇敢,帶領突厥,成為不遜色於鮮卑的強大民族!

  “楊影回來了!”


  遠處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庫瓦爾罕忙在桌上放下手中東西,迎接出去:“阿影,你剛走之後,可朱渾元將軍就送來了不少糧食和肉幹……”


  卻見到楊影一身狼狽泥巴,像是丟了魂魄。


  “怎麽?發生了什麽?”庫瓦爾罕十分緊張。


  “慕容紹宗不同意出兵雲中……”楊影隻是吃吃的說。“爾朱榮轉移了重心,要出兵南下……”


  “不是機不可失麽?”


  “他雖然沒有反駁我的判斷,但借口兵力不足,在穩定政權之前,無法進行大規模的行動……”


  兩人沉默了良久後,庫瓦爾罕還是先開口了:“那你現在怎麽計劃?”


  楊影想說我意圖獨自出征,但看著庫瓦爾罕身後溫柔的人群,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憋了良久,隻緩緩接了:“我打算先給好朋友,立個墓。”


  ——


  並州城外。


  一棵幹枯的大柳樹下。


  樹立起一塊小小的墓碑。


  無人憑吊。


  隻有楊影和庫瓦爾罕兩個人,靜靜的站在麵前。


  楊影欲哭無淚。


  羅小伍,也許你的姓名,永遠無法出現在史書頁中,但你用行動和靈魂,獲得了我永遠的尊重和懷念。


  世人都認為,你隻是一個可有可無、可生可死的斥候。


  但在我心中,不是這樣的。


  從此往後,我願不再糾結自己的過往。


  像你說的那樣,隻做自己。


  磨礪奮鬥、登峰造極。


  但行好事,不問前程。


  你留給我的稱號,我收下了!


  黃昏霞飛,日落山崗,風越過幹枯的枝丫,簌簌作響。


  等祭奠的夕陽光華漸漸褪去,楊影的影子,才從樹後溜了出來。


  庫瓦爾罕也俯身,悄悄在羅小伍的孤塚前,放下一束祭奠的白花。


  而楊影,抽出匕首,在立下的石碑上,用內勁銘刻了兩行大字:

  “永恒長眠於此地,吾之摯友:

  無冠無冕,斥候之王。”


  轉身讓風卷起披風,回到等候的人群中。


  翻身上馬,一聲令下,帶著庫瓦爾罕,率領僅有的突厥一百二十騎,向北出擊。


  “好兄弟,我不會讓你白白犧牲的!”楊影拉緊了肩上的皮帶,對著身後眾人高喊。“來這裏集合的青壯,都是安頓好了妻小家人,自發自願的麽?”


  庫瓦爾罕回頭掃視了一眼,大家都默默點頭。


  “好!”楊影的眼中,重新燃起了鬥爭的烈焰。“但醜話我可說在前頭,我們沒有增援,也沒有補給,一旦離開並州北上,即使後悔,也再無回頭路。”


  在得到全員沉默的許諾後,楊影拔刀指天,大喝一聲,繼續打馬前行。“全軍!刀槍齊出!隨我出擊!”


  一小隊人馬,就這樣沿著大路,踏上了一條,隻屬於他們的征程。


  一條突厥一族崛起的征程。


  武泰元年三月初一,驃騎校尉楊影掛綬留印,引突厥殘部,在短暫補給後,兵出並州,順沱河向下,奇襲定州城。


  掩其不備!


  定州守將,是起義叛亂前軍統領使,李殊。


  一輩子沒見過的陣仗,讓他碰上了。


  無旗無號,一股騎兵如猛虎下山、奔雷疾走,沿著寬闊的大道,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就直接衝殺到了城下。


  城門還沒來得及關閉,就被一黑袍黑馬戰將突入城中。


  雙眼殺得赤紅,長短雙持鋼刀,寒光淩冽。


  連戰馬噴出的鼻息,都沸騰如煉獄焰火。


  三千守城兵將,一觸即潰。


  從前線逃回來的殘卒,每一個都驚魂未定,如同白日撞鬼。


  李殊迅速收集殘兵,企圖在城內組織起第二道防線。


  徒勞無功。


  黑將縱馬進取,速度竟然比潰逃的叛軍都快。


  第二道防線還沒成型,楊影已經打進了作為臨時指揮部的府衙,殺到了李殊麵前。


  “來將大名?”


  話還沒問完,鋼刀一片寒光閃過,李殊已經身首異處。


  一顆頭顱飛出丈外,血湧如泉。


  一股騎兵,在一個異族少女的率領下,如洪流一般,隨後殺到。


  匪兵頓時群龍無首,如無頭的蒼蠅,丟盔棄甲、四散而逃。


  庫瓦爾罕下令放棄追擊。


  搜刮物資、換馬磨刀、迅速補給、安頓休整。


  開倉放糧放鹽,帶不走的,全部散給當地百姓。


  楊影沒心思在定州停留。


  他的目標隻有一個:雲中平城。


  ————


  來來來來走走走,等等等等候候候。


  一路且行且停留,逍遙自在又自由。


  日日夜夜求求求,踏雪尋梅尋同遊。


  白衣折扇最風流,不忘腰間一壺酒。


  猶記當年恩師在,攜我拜訪墨家流。


  分壇總旗之位置,依稀記得在定州。


  子雲決定撓撓頭,熟悉地方先著手。


  醉臥鬆梢月如鉤,日上三竿才行走。


  環望四野景依舊,舉鬥仰天酒沒有。


  晃晃晃晃悠悠悠,寒風刺骨抖抖抖。


  蘇子雲原聽說六鎮起義還沒平息,華北基本都已是亂兵掌控,民生凋零。


  看一路上郊區風景,戰爭確實是給這個國家,留下了巨大的創傷。


  森森白骨隨處見,荒野萬裏無人煙。


  行至定州城外時,卻發現眾多兵馬四散而出。


  城頭大旗,也被盡數砍倒。


  卻沒立起新的旗幟。


  “這是怎麽回事?”


  進去看看吧。


  反正自己身懷奇門遁甲異術,就算是遭遇不測,也有自信脫身。


  估計換防之後,這些無依無靠無生計的逃兵,還是會重新換個地方,繼續造反。


  人嘛,餓了總是要吃飯的。


  進城後,大街小巷上,僅剩的家家戶戶,人們都在奔走相告:衙門處正在放糧放鹽。


  這不像官軍所為。


  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在頌揚新攻進來的異族騎兵們。


  把他們視作天降的救星。


  這勾起了蘇子雲強烈的好奇心。


  因為在他的意識中,異族騎兵,不過是北方的遊牧民族,搶了就走,思想與土匪胡子無異,竟然知道收買民心,確實罕見。


  再向已經領到鹽糧的百姓深入了解,結果更是讓人吃驚:領軍統帥竟然是個漢人。


  漢人中與外族關係親密的,更是不多,就那幾個,詢問特征下,卻都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幾位,這就更讓蘇子雲好奇,躍躍欲試,想要見識一下這個,百姓口中傳說神奇的“天將”。


  不過,還有一個意外收獲:

  他在打探情報的過程中,無意間聯係上了墨家定州分旗。


  一個接頭的小把式,專程趕來迎接他。


  “你們墨家做事,果然隱蔽。”蘇子雲打算客氣幾句。“我也是在城樓的吊索上,發現了機巧,破解了好久,才發現其中奧妙的。”


  其實早在進城之前,蘇子雲就推測出,異族騎兵是借助速度優勢,趁著城門未關,衝進城中的。


  為何定州城門的動作,如此遲緩?


  細細觀察,才發現城門的吊索上,另有玄機。


  一枚小小的機關鎖,卡住了滑索的輪軸。


  花了一刻鍾解開機關鎖,裏麵藏的便是聯絡墨家的線索。


  順藤摸瓜,花了些時間,蘇子雲便接上了切口。


  “是吧?”小把式在前麵帶路走著,他江湖閱曆尚淺,還沒聽出話語中的客套,隻當是誇獎,便不自許的自賣自誇起來。“我們墨家,雖在秦皇焚書坑儒中,遭遇重創,但天下弟子眾多,豈是他能滅除的?千千萬萬,火燒不盡。哦對了,最近我們還要開展一個新的行動呢。”


  或許,他還年幼,真的不知鬼穀一門的厲害。蘇子雲對他的話,權當一聽,倒是新的行動,引起了他的興趣和警覺:“什麽新的行動?”


  “就刺殺新進城的突厥頭領唄。”


  “開倉放糧,不是好事麽?為什麽要這麽做?”蘇子雲倒是吃了一驚。“這不太符合你們墨家的教義吧?”


  “什麽墨家教義啊?都是瞎扯唬人的。”小把式一臉不屑。“自從去年葛榮設局,擺了墨家巨子一道,至今整整一年了,總壇一點音訊都沒有。有人說,巨子已經死了。現在我們分壇,正打算投靠六鎮義軍,正愁著沒有門路,上天就賜給我們一個機會,如果能拿到那個漢人統領,和異族姑娘的頭顱,正好當見麵禮。”


  聽完這番話,蘇子雲不禁皺起眉頭。


  十幾個墨家弟子,將兵器藏在各色工具用品中,偽裝成平民百姓,早已混在人群中,打算製造哄搶糧食的事件,然後趁亂擊殺出麵維持秩序的楊影和庫瓦爾罕。


  這個計劃,何其惡毒。


  完全不敢想象,這是墨家能夠定下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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