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章 眉頭不展
第八四章眉頭不展
起義軍在攻陷占領雲中平城後,兵力大盛,人數也從原先的不足六萬,一夜間膨脹擴充到十萬之多。
剛剛篡奪得頭領位置的葛榮,意氣風發騎著高頭白馬,在眾多隨從的簇擁下,誌得意滿地檢閱著這支屬於自己的,看似即將無敵於天下的軍隊。
全然忘記了詢問,趁隱秘機動舉行選拔,成功偷襲駐軍大營、以少勝多的最大功臣在哪裏。
對於這件事的忘恩負義,讓現在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黑皮大漢心裏,很不自在。
於是,黑皮大漢鼓起勇氣,上前建議:“大帥,要不要找到那個墨袍小道,好好獎賞他一下?”
“什麽墨袍小道?”葛榮對這樣一個地位不高的將領上來打擾了自己雅興很是不滿,夥同左右一起嘲笑:“這平城城高池深,怎麽可能是一個小道士帶著百十人拿下的?啊對不對?哈哈哈哈哈……這分明就是我軍天威浩蕩,還未抵達,就已將爾朱榮那狗廝嚇得膽破,他識相求命,主動退出的,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話聽到這裏,仿佛說什麽也沒用了。黑皮大漢也很識趣,隻是低頭撥弄刀環,不再言語。
此人正是來自武人之鄉,代郡武川的鮮卑族將領宇文泰。
昨天,原本應該是去接任雲中城外糧草大營的總長職務,卻因為羅小伍和楊影的突襲,變成一片火海。
今早,隻好一路押解著罪將王定和官兵斥候羅小伍,返回雲中。
直到剛才,都還沒找到適合回報這個壞消息的好時機。
“叔父叔父!怎麽還沒下一步行動的指示?我軍即將麵臨斷糧!”一個白眉白發的少年,沒大沒小、沒規沒矩的在老遠咋咋唬唬,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溝裏就冒出來的。
“薩保爾!越來越沒規矩了!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東西!又想挨棍子了?”宇文泰趕緊打掩護。看似是在苛責自己的侄子,實際上是在保護他。
“大帥!這回我說的都是真的!千真萬確!昨夜一個官軍斥候偷襲了城外糧營,燒毀了三軍糧草!呶!就是他!”白眉白發的是宇文泰的侄子,步兵小校宇文護,正扭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被繩子五花大綁的小鬼上來,一把就將其從身後,扔到麵前地上。
渾身燒傷的羅小伍經過一番折磨,已經瀕臨生死邊緣。
“奸細……哪來的……”葛榮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似乎還在雲裏霧裏。
“我軍需要立即向東退卻,獲取補給,不然將難以為繼!”直率的宇文護全然不顧叔父宇文泰的眼神。
“混賬!我軍現今兵勢大盛,你竟然在此動搖軍心!你是哪個部分的?來人啊啊!給我按住!拖出去砍了!”葛榮被攪了興致,勃然大怒。
“你個昏庸的匹夫!我說的都是真的!城外逃回來的士兵都知道此事,斷糧的事兒很快就會傳開!”宇文護激動的麵紅耳赤,被押著羅小伍的幾個護衛,就近轉而壓製住。
“奸細你母娘的腳後跟!我去你的!”可還沒等葛榮開口,掙脫的羅小伍竟像一條彈跳的蠕蟲,掙紮著一頭撞向葛榮麵門。“小爺我堂堂正正,晉陽斥候兵團羅小伍!”
被宇文泰眼疾手快,趕上來反手一記重拳,又打得轉倒回地上。“還反了你了?”
羅小伍雖被揍得嘴角流血,在地麵上放得展了,隻聽見出的氣,沒有了入的氣,卻反倒大笑出聲來,像是對在場所有人的嘲諷:“我呸!一幫逆賊還敢說我反了?小爺我可是名正言順的王師!”
“區區一個斥候還牛得不行嗯?我告訴你:所謂斥候,不過就是一枚棄子,你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葛榮趁勢下馬,一腳踩在羅小伍臉上。“隨用隨扔的沒用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你胡說八道!”羅小伍倔強得像頭牛犢。“我是官兵!不是壯丁!我是我們全莊的驕傲!你給我嘴巴上尊敬點!我說了,斥候是隻有最強的兵才能當的!”
最後一句卻引得一片哄堂大笑。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這句話經不起推敲。
“好啊!如果你真的是最強的士兵,怎麽會被抓住躺在這裏?”葛榮故意找他難看。
“放你娘的屁!沒錯!小爺我就是最強的戰士怎麽了?我就是最強的戰士!有種你殺了我!早晚會有一個斥候,一個比燕不回將軍都厲害的人,會來要了你的狗命!”每當想起楊影,羅小伍的眼中都閃爍著光芒。
“就憑你?”葛榮並沒有理解他的語言,使勁用腳踩了踩他的臉,又故意抬頭看看四周眾人,再一次引來一陣笑聲。“我看你是怕死想騙我放了你吧?可惜我不傻,沒那麽容易上當!”
“好了,押下去吧!還有王定將軍,全都交給你們了,任由處置。”宇文泰有點看不下去了,隻想快點讓這個堅毅的戰士解脫。其實他心裏並不太在意軍情是否泄露,也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反而是葛榮的暴虐和小人得誌,讓自己心裏很不舒服。
以及宇文護小小年紀,做事的單純和魯莽,更讓人擔心。
葛榮玩得高興,也就擺手,讓左右放了宇文護。
宇文護雖然心裏不痛快,卻撿回了一條命,也悄悄退去,不再說什麽。
眾人還在想怎麽折磨和玩弄羅小伍的時候,才發現,小伍已經倒在塵土地上,緊閉雙眼,沒有了呼吸。
剛才的奮發,原來隻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望著羅小伍的淒慘屍體,一幹將領都興趣寥寥。
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還有個王定,他失了軍糧,應當軍法處置!”
突然眾人都又來了興趣。
葛榮忙下令:“來人啊!把罪將王定給我拉上來!”
仿佛在玩弄人命麵前,全軍斷糧算不上什麽大事兒。
宇文泰歎口氣搖搖頭,領著宇文護,悄悄退出人堆,心中萌生了反意。
——
洛陽,金碧輝煌的皇城。
遠遠從天空中俯瞰,就像一座巨大的金絲鳥籠。
元如雪就和一群宮娥美女們一道,被囚禁其中。
百無聊賴的斜倚在窗前,她腦中全是楊影的身影。
自從昨天早晨進宮的時候,看到了一位和楊影背影酷似的將軍後,她的思緒就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鉗住,無法掙脫,亦無法呼吸。
想象著,如果楊影帶上麵具,也應該帥氣如同他一樣。
帥氣高大,願意為守護她出生入死。
還得到了燕不回將軍的賞識,習得一身好本領,能力超凡。
帶兵輕鬆平定邊鎮叛亂,軍功蓋世。
將來一定大有前途。
元如雪陷入一片幻想之中,想著:如果自己不是皇族該多好。
一直都覺得,皇親的身份對於自己而言,是個累贅。
卻從沒像今天這樣,覺得如此心煩意亂。
如果自己能普通一點,再普通一點,就像冰兒姐一樣,也許就能夠自由的去追求楊影了。
或許自己無法勸說楊影放棄複仇,但至少能夠在他成功之後,有機會和他永遠在一起。
大仇得報之後的楊影,或許會重新看淡世間的是非勝負,和她一樣開始向往,穩定而平靜的生活。
我們可以從父王那裏要一點錢,在終南山下開墾一塊田地,修建一處小築。
那時叛亂應該已經被平息,天下也恢複了往昔的模樣。
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過上男耕女織的生活。
這是她一直向往的田園生活,平靜而安寧。
可以為他生兩個小孩,最好是一兒一女。
嗬嗬嗬嗬,想到這裏,元如雪不禁傻笑起來,又覺得怪不好意思,忙埋頭在書卷畫冊中。
今天是父親進宮看望她的日子,就算使勁撒嬌,也一定要讓他準備車馬,接我出宮。
因為我已經不想繼續再這一座黃金的鳥籠中浪費時間了。
卻看見幾個宮女,正急匆匆的從窗外簇擁而過。
她們的懷裏,還掩藏著一個三歲的男童。
“這是……怎麽回事?”
她們將要前往的,是胡皇太後所在的後宮中央大殿。
忙喚來身邊老嬤嬤,她和自己不同,是久在宮中的老人了,一定知道些什麽。
“哦……她們啊……”老嬤嬤趴在窗台上眯著眼認真端詳,皺紋爬得更深了。“她們是胡皇太後的貼身大丫鬟們……”
隻是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並不能夠推測出行為的目的。
“不過啊,她們出馬做事,一準兒沒好事……”老嬤嬤離開時,站在門口,背朝著元如雪,補充了最後一句。
算了不想了,父王馬上就會進宮看我,到時一定要拜托他準備馬車,送我出去。
哪怕需要躺在地上耍賴,也一定要成功。
現在新皇也已經繼位了,政局也沒什麽大的震蕩嘛!
快憋死的我早已迫不及待,與楊影哥哥見麵了。
想到這裏,元如雪又拿起了臥榻矮桌上的紙筆,想再寫一封給楊影的信。
第十二封信。
筆墨行走,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一個人影悄悄站在桌邊。
“父王?”元如雪雖然不知道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可抬眼時還是脫口而出。
“雪兒在寫什麽?”也不知元顥已經站了多久。
“沒沒沒什麽……”元如雪忙把寫了一半的信件,藏在身後。
“今天宮裏好像又什麽事情,又一次召集皇親集體前來……”元顥也不細追究,隻是遠走幾步,返回了桌邊坐下。
乖巧的下人丫鬟低眉順眼的奉上煮茶。
“父王,人家想回家了嘛……”如雪開始按照計劃進行。
“……”元顥沒有接話,隻是輕輕抿一口茶湯,一股香濃的花椒味,在口中炸開。
“宮中太無聊了啦……”如雪拋棄了幹練的風格,扭扭捏捏像一個小姑娘,跳下榻麵,直扭過來拽住元顥的袖子,依偎在藤椅一邊。“反正大局已定,我又沒什麽用,不如讓我回家吧,這裏住的不習慣……”
“嗯……快結束了,要不再等等……”元顥打馬虎眼。
一聽父親和稀泥,如雪立刻開始嬌氣發作:“不嘛不嘛!這裏太無聊了,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讓幹,規矩又多,禮節又重……”
“您是了解我的……再繼續呆下去,女兒真的是要憋瘋掉了……難道你忍心看著自己剛剛回家的寶貝女兒,被關在這個毫無生氣的地方?那些政治方麵的問題,我一個女孩家家的,又聽不懂,又學不會,又幫不上忙,又無用處……”如雪蕩起父親的袖子,如同一隻劇烈的鍾擺。
“嗯……”元顥還在猶豫思考……
“回家以後,我保證挺好,乖乖呆在家裏,哪兒也不去,不再亂跑了……”如雪察覺到父王的猶豫,忙扔出了最後的殺手鐧。
“真的?”元顥似乎被說動了。
“千真萬確!”一看有戲,元如雪瞪著圓眼睛,信誓旦旦。
元顥低下頭,似乎還在糾結。
“父~~~~王~~~~~”最後一招。
“好……吧……”元顥終於還是點了頭。“可是你也知道,出入宮裏,不像外麵那般自由,你稍微耐心等待幾天,父王給疏通疏通門道……”
“太好了!”元如雪雀躍像隻即將出籠的小鳥,忘記掩飾剛才偽裝出來的憂愁。“那我等著呢!你可要快點,千萬別忘記了。”
“嗯,我不會忘記的……”元顥有一絲唯唯諾諾,眼神中透露著一點猶豫。
如雪當然察覺,可別無他法,唯有相信。
其實任憑任何人仔細思考,不過世間所有的輕信,皆為悲傷的源頭。
直到後來,冰涼的事實,將其拋進永恒而無聲的暗夜裏。
如同那一封封,未見回應的去信。
消失如同沉沒海中的一顆一顆寶石,無蹤無影。
——
爾朱天光的行動很順利。
在孟津港,他麵見了當朝駙馬,韓軌。
韓軌答應了,如若爾朱榮大軍渡過黃河,他將開放孟津港口,允許大軍登陸。
這是距離洛陽城最近的黃河渡口。
隻要在想辦法說動一個洛陽城外城門的守衛,就算是打通了爾朱榮進京上洛的所有通道。
而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個合適人選。
北門都校尉,胡斯椿。
聽說這個人愛財如命,又識時務,真是最合適不過。
這就是上天賜予爾朱家族的禮物啊!
現在,隻需要在等待一個借口,所有行動的條件,就湊齊了。
“還要找什麽借口啊?麵前不就擺著一個麽?”韓軌一邊往煮茶裏撒胡椒,一邊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什麽?”
韓軌將煮好的茶湯均勻的分到粗陶茶碗裏:“你還沒聽說麽?胡皇太後扶持上台的小傀儡,是個女孩兒。”
“嗯?”
“京洛一帶民間都傳遍了。”
爾朱天光聽完這句,仿佛看到了勝利女神,正向他撩起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