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一見如故
第七五章一見如故
“哎……累死我了,不打了不打了……”羅小伍仰麵朝天,躺在星海之下。
“怎麽?你沒力氣了?”楊影也扔了匕首,躺在他身邊。
西南天上的三連星,仿佛巨人的腰帶。
“肚子餓了,打不動了。”羅小伍肚子咕嚕咕嚕響。“話說你還真厲害啊!當個校尉確實屈才了,如果你不是山賊,那就是那種不一般的校尉。”
“我要是說,蜘蛛將軍燕不回曾指導過我幾天,你信麽?”
“相信,你現在說你一頓能吃一頭牛我都信……”
“三句離不開吃……”楊影完全舒展開身體後,就不願意再交鋒了。“你活著就是為了吃一口飽飯麽?”
“吃飽飯可是我一生第二大的目標,僅次於當斥候之王。誰讓我飯量大,在這亂世中混,我娘最擔心我會餓死了。”
“那你娘呢?沒隨你一同從軍?”
“我娘她前年餓死了。”
“……對不起……”
“沒關係,我已經走出來了,現在已經可以麵對這件事兒了……”
“難怪你這麽喜歡說吃的。”
“那當然了,誰叫我是羅小伍呢?”
“這和你叫羅小伍有什麽關係?”
“沒關係啊!我就是想強調一下,我飯量大,力氣也大,不管你是啥,以後你別惹我。”
“好的好的,你現在隻需要告訴我,既然是個斥候,那我問你:救你現在這個狀態,如果獲得了有價值的情報,能放哪裏?怎麽傳遞?”
“嗯……你還說你不是亂賊的奸細,分明就是在套話,我們還是先說說你名字的由來吧……”
“別打岔啊!我看你根本就是一個逃兵吧?”
“逃什麽逃,逃了去哪兒吃飯?”
“嗯,這麽說的話,我倒是越來越相信你是一個斥候了……”
“為什麽?”
“因為你離不開軍隊的夥房。”
“這麽當麵揭人短,可是會沒朋友的……”
“真心了,老陰鬼手下就沒有別的斥候了麽?怎麽把你這樣的派出來了?”
“老陰鬼?是誰?”羅小伍困倦,閉上眼睛。
“慕容紹宗。”
“我材,人的外號叫不留行好吧?千裏不留行!什麽老陰鬼,你自己瞎編的吧?”
“好吧,算是我瞎編的吧……”楊影也閉上了眼睛,任由冰涼的晚風吹拂,舒展著躺更舒服。“就算你不是逃兵,是個斥候,我怎麽沒看到有人策應你?難道就你一個人?”
“其他人……沒了!”
“這麽幹脆?”
“沒了就是沒了!”
“人哪兒去了?”
“都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
“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誰還沒遇上點意外呢?對不對?”
“那你呢?你怎麽活著?其他人不會都是被你給害死的吧?”
“怎麽說話的?至少你現在還沒到任,我可是你的前輩!”
“那難不成是因為你功夫最好麽?”
“不,因為我運氣最好!”
“聽聽這也算人話?”
“這怎麽不算?”
“誰上陣是賭運氣的?”
“你啊!就是高高在上太久了,什麽都不知道。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上陣打仗,賭的呀,就是運氣……”
“……”
“作為前輩,這一點我剛才忘了告訴你了,現在記住:作為一個合格的斥候,運氣一定要好!”
“什麽鬼?剛才不是還說:作為一個合格的斥候,功夫一定要好的麽?”
“我剛才說過麽?”
“你自己說了什麽自己都記不住……還說我瞎編的……”
“誰瞎編了?你這是在質疑一個征戰沙場多年的出色斥候麽?”
“出色麽?”
“當然啦!不然怎麽隻有我一個人活到現在了?”
“隻是單純的因為逃得快吧?”
“嗯……你說的也對,那再加上一點:作為一個合格的斥候,逃得快很重要!”
“又來?”
“當然了!逃得不快怎麽傳遞情報?”
“那這已經是合格斥候的第三項重要事項了,你這兒的重要事項還挺多。”
“嗯……當然了,你作為新人,距離一個像我一樣出色的老斥候,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哈哈哈哈哈哈呃咳咳咳……”
“話說,怎麽給我撞上了一個,這麽不靠譜的?”
“當然是因為隻剩下我一個活人啦!你真笨。”
“要不要這麽坑……”
“嗯?什麽?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算了,我什麽都沒說……”
“其實我全都聽到了:你說我壞話。”
“聽到了還問……”
“因為這是心理戰。記住:作為一個合格的斥候,不僅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且,還要懂得心理戰。”
“你夠了……”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搭著腔,夜還很漫長,兩人就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不過,這樣的時光,這樣的感覺,倒也不錯。
“就算隻剩我一個人,我也要繼續執行任務。”羅小伍突然認真嚴肅起來。“校尉也是官軍。既然你也是官兵,要不要幫忙?之後我能陪你一起回晉陽。”
“什麽忙?”
“就是去雲中刺探情報的忙啊!”
“雲中啊……”楊影想起了,數月前初到隱秘機動的日子,認識了殷如雪的日子,和在白登山下戰鬥的日子。“倒是也可以……”
“那就這麽說定了!”
“不過,據我所知,那裏現在已經被叛亂頭子葛榮占領了……”
“廢話!是賊巢,才需要前去刺探啊!”
“弄了半天,你還真是個斥候啊……”
“弄了半天難道你還以為我是個逃兵?”羅小伍聽了想打人。
“太像了……完全沒看出來……”
“你,太不像那個有名的燕不回將軍的徒弟了!”
“謝謝抬舉了,可惜我也不是……”
“那就說好了,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去雲中。”
“我覺得還是先回晉陽上任,然後帶兵過去更保險……”楊影從沒接觸過斥候的工作,腦筋裏還是陣地戰的那種老思路和認識。
“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沒拿到敵人的下一步動態,我是不會回去的。”
“斥候都這麽倔的麽?”
“帶著有價值的情報回去,可是身為一個斥候的尊嚴。你要是慫了,就別跟來,我自己去!”
“好吧好吧……我陪陪你……”
“怎麽?想通了?孺子可教也!”
“什麽褥子可覺也,我是怕你死了!”楊影確實沒讀過什麽書,就算是家人還健在時,一直也都是弟弟更愛讀書,自己則毫無興趣。
“就你這文化水平還校尉呢?士長頂破天了!”
“不好意思,薛孤延也打不過我,謝謝。”
“那還是多少讀點書吧!不然簡直白瞎了一身好武功,隻能當我的小弟了!”羅小伍的串話是一套一套的。“練武不讀書,上陣還是豬……”
“滾!”
“哈哈哈哈……”
天空下,星海間,飄蕩著羅小伍天真爽朗的笑聲。
楊影睡著了。
難得的睡得深沉。
夢到了穿著雪白長裙的殷如雪,在向他招手。
可不知為何,楊影隻想向她道歉。
又說不出口。
早春的寒風,略過枯草,越過山崖石上的二人,直衝向星空。
紫紅如焰的星雲間,一顆流星,劃過。
——
黃昏中,在裴光的幫助下,殷如雪終於還是逃出了蕭府。
現在,擺在她麵前的,有兩條路:
一是回到睢陽,去找楊影,告訴他,他的弟弟還活著,裴光就是楊光。
另一條路,是回北海王府,勸告父親帶她進宮麵見聖上,闡明自己所知的,裴家與蕭家的陰謀。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第二條路。
可猶豫中,還沒挪到王府門口,就被街坊認出,告知了府內,由熟悉又陌生的總管,帶人簇擁著,打道回府。
“公主殿下,您去哪兒?可急死全府上下了……老朽已經匯報了王爺和王妃,他們一定高興得哭了……”老總管硬是將殷如雪,塞進了一頂,裝飾華麗的轎子。
說他熟悉,因為他在府裏幫襯了一輩子,如雪認識他十幾年了。
說他陌生,因為如雪離家出走,已經整整一年了。
“公主殿下,和蕭家的婚事……”老總管還想多說幾句,卻被殷如雪打斷。
“老周,給我筆紙,我要寫信。”
老管家緘口不提,隻是招手讓下人向轎子裏遞進筆紙,而後緊緊跟隨在一旁,似乎生怕她再次消失不見。
殷如雪從坐墊下取出一麵小銅鏡。這就是她離家之前,每天坐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頂轎子,每一件物品的位置都原封未動、是那麽熟悉。
望著鏡中苦笑的自己,雖然依舊生的明豔美麗,卻像是一具空殼。
當初發了瘋一樣想要逃離,可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裏。
終於還是又作回了元如雪。
但至少,在這個過程中,認識了楊影。
現在還認識了他的親弟弟,一模一樣的楊光。
更從烏鴉處得知了:永樂王元子攸要把姐姐,許配給蕭讚。
元如雪覺得,還有希望。
於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寫進了信封裏。
最後接受的署名,為了確保地位不高的楊影能夠看到,元如雪眼珠一轉,將達奚冰與楊影,兩個名字並立。
雖然一男一女兩個名字並立,很不吉利。但現在,也管不了這麽多了。
元如雪隻希望,楊影能夠快點看到她的信。
不愧是財大氣粗的皇室王家,隨身攜帶的信鴿,馬上就帶著這封信,在元如雪的目送下,向北飛去。
——
直飛到了達奚冰的桌上。
達奚冰看了信後,發了愁。
心中的內容,作為指極星的成員開陽,其實她早就知道。
但在要不要轉送晉陽的問題上,冰兒姐發了愁。
幾次將信連信封,靠近了台上的燭火。
可又於心不忍,收了回去。
這一夜,也顯得格外漫長……
在房間裏轉了很久,冰兒姐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晉陽。
收拾好行李,正起身推門準備去叫醒柳葉,卻迎麵撞上了,燕不回推門欲進。
“燕將軍……這麽晚了你找我有事?”冰兒姐一臉意外。
“這麽晚了,你這是要去哪裏?”燕不回正欲敲門,門卻自己開了,也很吃驚。
“我……我準備去馬廄喂馬,明天可能要出去……”達奚冰半遮半掩,一句話說的半真半假。
“哦?你已經知道了?我還打算先過來通知你……”燕不回也趕到詫異。
“知道什麽?有通知新的軍事行動?”冰兒姐並不打算把什麽都告訴燕不回,於是盲猜一句。她並不希望燕不回知道信裏的內容,甚至信的存在。
“剛剛得到洛陽方麵可靠線報,皇帝死了。最近幾天我們可能就要,出發前往帝都。”
晴天霹靂。冰兒姐杏眼圓睜、小口微張、大吃一驚:當朝皇帝元詡,年紀輕輕,身體健康,並不像會暴斃。
自己身為指極星的一員,竟不知道任何撤換皇帝的計劃,就十分奇怪了。
難道立於王座後,操控政權的,除了指極星外,還有旁人?
思維瞬間陷入混亂。
達奚冰的反常,卻被燕不回看在眼裏。
但燕不回,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靠在門框上,從腰間解下酒壺,咬開猛灌一口。
冰兒姐並不知道,與自己在龍門渡的風雪中,和秋獵圍場裏,兩次交手的烏鴉,是如此厲害狠辣的角色,竟為了引出指極星的天魁,不惜設計謀殺皇帝。
那時的冰兒姐,還很年輕,考慮問題還不成熟。
然燕不回,卻敏銳的感覺到:皇帝的突然駕崩,或許和白登山上與自己交手的鐵麵具,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隻是一種直覺,雖然沒有證據。
天下高手,多少有個數兒,不可能突然憑空冒出一個。
而強大的力量誕生時,總伴隨著巨大的計劃。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