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果真是你
殿內光線有些昏暗,有身著一襲深青蓮繡長裙的女子坐在案前,垂下的眼睫微顫。
“旨意已達中書,隻是陛下因著年節而推遲到三月裏昭告天下,故而現下朝中還沒有消息。”侍女開口道。
“如何說?”柳皇後聲音帶著微微的啞意,自遠處看來,她像是蒼老了十歲,額前鬢發已經有一二未能藏住的白發,往日裏如同雲緞一般光彩照人的烏發,如今在歲月抑或朝事的磋磨下早已失去光澤,黯淡生澀。
像是有懼怕之意,柳皇後沒有抬眼,眸中有一觸即碎的光明滅著。
侍女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開口道,“陛下令殿下遷黔州,駐藏守疆……稱柳大人犯下大罪,但念其多年伴駕,故不予株連,隻判柳家滿門皆隨行。”
帕子在手中攥緊了,柳皇後似乎咬緊了牙關,撐著開口問道,“位分如何?”
侍女神色頓了一頓,半晌才瞧著皇後輕聲道,“陛下廢立東宮之位,留親王銜,封太子為和親王。柳家世勳不改,爵位順襲依舊,隻是太尉之職收回,另封做黔州總督,品階如從前一樣。”
皇後臉色微白,眸中的那點光亮全部歸於寂靜,徹底暗沉下來。
品階一樣又如何?
一個又貧瘠又偏遠的地方總督,這個一品的品階形同虛設,說是平調,卻是把人徹底地調離京中權力中心,又要落得一個賢君的名聲。
陛下這一次真是半分情麵都不曾留給柳家。
“但是娘娘,”見皇後身子虛軟了幾分,侍女忙上前攙扶住她,連聲安慰道,“您還是南昭的皇後,陛下亦沒有遷怒於您,隻是在同殿下置氣而已,以後……以後說不定……”
侍女聲音微頓,卻說不下去了。
真的還有以後嗎?
眼眶泛紅,有清淚掛在腮上,皇後自嘲地笑了一聲道,“沒了子嗣在身側的皇後,本宮還不如不做。”
“娘娘在說什麽氣話啊?如今娘娘母族隻有娘娘一人留在京中,娘娘若是不撐住了,又有誰還能護佑殿下和娘娘母家眾人的平安呢?”見皇後有自棄之意,侍女聲音關切地開口勸道。
“如今長兄亦死,”皇後眸色之中盡是絕望與沉痛,緩緩闔眼道,“陛下又怎麽肯讓柳家安然無恙?”
“可是娘娘,柳大人之前不是自獄中寄了一封信與您嗎?說是收好此信,便可保柳家平安啊。”侍女在她身側提醒著。
皇後聽此眸光微頓,凝向外間天際浮雲若有所思,輕聲開口問著,“今日距那日幾日了?”
“娘娘,有七日了。”
“兄長曾言若不是七日有了結果,便拆信來看再呈遞給陛下,若是七日之內便存好此信務必不能丟失,如今果真是七日,竟是一日不差。”皇後喃喃自語道。
“是,那娘娘便存著這信吧,或許柳大人也是為了保護您呀。”
“他從前所謀之事我不甚懂,但他所做所為定然是全然為了柳家,”皇後的神色自沉痛之中緩和了一二,輕輕攏眉,垂眼低聲開口,“或許你說得不錯,有了這信,可能真的能夠保住柳家的平安……”
“遠離京城權力中心,亦是遠離是非啊。”
皇後的聲音微微顫抖。
她身側的侍女神色小心地應著,輕聲安慰著。
宮庭院中冬意瑟瑟。
精致而華美的裝潢被積雪所覆,像是要把不為人知隱秘隨著下滲的雪水葬入塵埃。
北風徐徐掃過庭院落葉,葉落之處了無回聲。
……
正月過後。
京中氣氛終於活絡起來一二。
大街小巷煙火之氣不絕。
但活絡亦不代表平靜。
還未出二月,京兆尹府的大門就被女子敲開。
女子模樣瘦弱,卻神色堅定地擊鼓鳴冤,一紙血書狀告其府中老夫人,稱其不配為誥命,因她在幾十年前謀害過府中老爺。
這樣的事情在京中本就十分稀奇,更讓人覺得吃驚的,稱這二人涉嫌謀害的正是蘇府二房前些時日被抬為正房的蘇府夫人柳思嫻。
而她所稱被謀害之人,正是忠勇侯。
蘇雲言自去歲年底便染了不知名的惡疾,身體日日衰敗,聽聞京兆尹上來調查此事的緣由,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柳思嫻瞧,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最後竟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將前堂青磚地染得血紅。
接下來便病勢急轉直下,沒過幾日便已奄奄一息。
而蘇府老夫人本惱恨交加,痛罵與她,卻見她拿出樁樁件件同當年有關的證據,直讓人辯駁不得。
老夫人啞口無言,哭著喊著稱家門不幸。
怪就怪在蘇雲言往日裏實在太過信任柳思嫻,什麽都不曾避諱過她,這樣一來二去,也不知曉用了多少時日,終於讓她收集全了證據,將當年忠勇侯之死所隱瞞下的真相寸寸浮出水麵得見光明。
證據確鑿,老夫人誥命自然被摘,皇帝無心料理旁人的這些家務事,但忠勇侯畢竟曾經是國之功臣,竟為婦人所害,斷沒有輕易揭過的道理,隻給了白綾直接賜死。
情急之下,老夫人在府中後堂翻當年先帝賜下來的丹書鐵券之時,卻見對麵站著一個女子,手中握著赤色東西在她麵前一晃。
正是那保命的丹書鐵券。
連恐嚇帶懇求地威脅著對麵女子,皆不管用。
柳思嫻隻冷冷看她,道,“我自蘇雲言賣女兒求榮的那一日起,便心下發誓,定然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老夫人定定地看著她,聲音震驚又帶著狠厲,“你瘋了不成?難道你不是蘇府二房的人?一家子的人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柳思嫻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不最是喜歡你這兒子嗎?正巧黃泉之下同他作伴,也省得他寂寞孤單,如今還想掙紮獨活,可非你愛子之道。”
“你……”老夫人瞳孔緊縮,連聲道,“我便說雲言病得蹊蹺,果真……果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我就是要你們所有人都給我女兒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