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紅繩
蘇翎瞧著那手藝精湛的同心扣,實在是舍不得放棄,對顧昭的話深以為然,轉而看向攤主道,“那你就按我的尺寸來兩隻吧,我自己帶兩隻也無妨。”
“……”攤主覺得身周空氣又冷了幾分。
看了眼她身後男子幾乎沉到冰點的神色,攤主連忙又長眼色地道,“小夫人您有所不知,這同心結的紅繩我向來都是按男女一對來賣的……這拿了一對啊,才是真的好意頭!”
蘇翎沉思片刻,最後才看了顧昭一眼道,“這東西,你定然不喜歡吧?”
“我不信這個,”男子神色緩和須臾,冷冷淡淡道了一句,“帶著也不礙事。”
“你自己說的啊,”蘇翎一笑,這下滿意了,把顧昭的手送到攤主麵前,道,“瞧瞧他的尺寸吧。”
那攤主正要用紅繩去量,卻見男子驟然把手一縮。
“等等。”
攤主愣了愣。
這是要反悔了不成?
難道到底還是不願意戴這東西的?
蘇翎倒沒想那樣多,隻是眼尖,在他手腕上攫到一點兒彩,怔怔地握住了他往回退卻的手。
“這東西……你怎麽還帶著?”蘇翎從他腕間拎出那根五彩線,抬眼問道。
那根五彩線微微褪了些顏色,氣息幹淨陳舊。
蘇翎手指頓了頓,開口道,“這都下了幾場雨了,你怎麽還沒剪?”
“忘了。”顧昭微垂了眼,讓人看不清眸色,語氣倒很寡淡。
“忘了?同你說什麽你能記住?”蘇翎有些不滿,側身看向攤主,“攤主,借把剪子。”
攤主看著男子神色沉默了瞬,不知道是該給還是不給。
“哎唷,剪子在哪,我怎麽忘了……”
蘇翎向來是個自力更生的人,沒等攤主給她找著,她先一步瞧見了,“這不就在這嗎?”
她將長長的剪子握在手中,對著那線就要下手。
“不必麻煩了。”
男子眉眼沉下來,手驟然往後一退。
奈何蘇翎握得緊緊的,反而凶巴巴地抬頭瞪了他一眼,“亂動什麽,再傷著你!”
瞧著她那不容人置喙的神色,顧昭的手頓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哢嚓”一聲剪刀落下,褪色的五彩線從中間斷開,被蘇翎攥在手中交給他。
“記得下次下雨的時候扔在雨裏啊,多大人了這事情還得人教你。”蘇翎埋怨道。
顧昭把那五彩線攥在手裏,默不作聲。
“聽到沒有啊?”
顧昭唇輕抿著,還是沒說話。
“你這人,不會還有戀物情節吧?”蘇翎打量著他的神色,有些驚訝地笑了笑。
顧昭手指撚著手心的五彩線,薄唇弧度垂下去,輕聲道,“沒有。”
“哎呀好了好了,別不開心了,給你換個新的戴,乖!”蘇翎踮腳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攤主在一旁早就不敢說話了,他佯裝望著天際若隱若現的雲月,幽幽歎了口氣。
心裏也是有些不解的。
怎麽這小兩口,倒像是夫君娘子倒轉了一番似的,想戴這同心扣紅繩的,竟然是丈夫?
他最終還是將那模樣柔婉的同心結紅繩係在了這個神色冷硬的男子身上。
盡管和他一身氣質不符,他卻還是瞧見男子眼角的一點柔色,帶著點兒繾綣意味,暈開了整張臉的寒涼氣息。
顧昭周身不染凡塵的清冷,似也被這腕上紅繩纏了個徹底,心甘情願地墜入世間,沾染了紅塵緋色。
男女腕上皆是相同的紅,看起來格外順眼。
顧昭將手攏回袖間,神色滿意了些。
離去的時候,蘇翎還在碎碎念著,“顧大人真是日理萬機啊,什麽事情都能忘,那五彩線就是為了圖個吉祥的,明明和你說了第一個下雨天要扔……”
蘇翎語氣不是很好。
心裏有些憋氣。
她隻記得民間傳聞將五彩線在端午過後的第一個雨天扔入雨中,會帶來一年的吉祥順意,還會……讓人平安健康,長命百歲。
這東西又名長命縷,他以為她隻是一時興起給他帶上的?
還不是為了替他求個平安。
從前給他治病也是這樣,她那樣努力,正主倒一點兒不著急,大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坦蕩。
世人皆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可卻有不少醫者是信鬼神的。
當從前遇見尋不到半分生機的病人時,蘇翎亦會向上天求個奇跡。
顧昭的病她是能治,可像上次那樣將他從生死線上拉回來的事,她卻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四下無人,蘇翎抬起眼來看他。
“顧昭,你這條命是我的。”
顧昭心口無端一顫,頓下步伐回身看她。
女子臉色理直氣壯,談起自己的邏輯頭頭是道,“怎麽?是我救回來的不就是我的?救你一次不容易,你得好好珍惜才是,叫你許吉祥就許,叫你添福祿就添,聽到沒有啊你?”
顧昭定定地凝著她。
他不是故意不聽她的話,而是他知道當她將那五彩線係在他手腕上的時候,這世間就已經給了他最大的順遂。
他的福報不是向上天求來的,而是她給的。
“好。”顧昭輕聲應下。
“好什麽?”蘇翎像個在提問學生的老師。
“是你的。”
“是我的?”蘇翎挑了挑眉,“什麽我的你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蘇翎的聲音戛然而止。
忽然想起了剛剛自己說了什麽。
四下似乎驟然寂靜下來,天光暗下來,蘇翎借著清冷月光瞧見他的眸色。
深邃暗沉,卻專注。
雲翳在他身後散開,襯得他墨袍如夜。
男子似從黑暗走來,眼底卻朝她明起了光。
蘇翎聽見自己心口似乎有失序的悸動,熟悉的慌亂感再次降臨,她用強硬的姿態偽裝下這份異樣,凶巴巴開口道,“這是重點嗎?”
“雖然你不信命,但是、但是……”蘇翎聲音有些結巴,一向伶俐的口齒似乎打了個彎,眼下滿腦子想得都是他剛剛那句話,倒無端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顧昭回過身,目光深沉。
“我是不信命。”
蘇翎怔了一下,無端想起了闖他府上的那個晚上。
他那個夜晚的聲音好像繞在了她的耳際一般。
那時候他說什麽?
他好像說,他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