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心的火焰(中)
約納的眼中看不到敵人。看不到這白色的世界,也看不到攻擊星陣發出的光芒。在得知兩個世界的秘密之後,他以為自己不再會為這個世界而表現出喜怒哀樂,可此時那在血管內穿梭不停的正是叫做憤怒與自責的毒蛇。他伸出左手緊緊抓住漢娜的肩膀,右手舉起法杖,席拉菲娜頂端的光芒突然熄滅,紅藍兩色星辰之力湮滅化為寂滅的黑光。
憤怒衝昏了占星術士的頭腦,他使用的並非攻擊星陣“零式”,而是剛剛創造出來未及命名的時空星陣。白水晶內的玄奧圖案將精神池能剩餘的所有能量汲取一空,還在貪婪地抽取著少年的生命之力,約納在內心暴怒地吼叫著:“都拿去吧!全都拿去!我的精神,我的壽命,我的骨,我的血……無論你要什麽!”然而星陣的容量終究有限,在奪去了生命池一般的能量之後,時空星陣突然發動,星陣的主人並不知道這樣做會產生什麽後果,他隻知道若不將所有的力量帶著心髒的疼痛傾瀉出去,自己將被飛速膨脹的自責炸成碎片。
“什麽?”影子愣了一下。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攻擊方式,那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念書,甚至沒有顯露出攻擊軌跡。影子疑惑地皺起眉頭連退五步,左右橫移,再退五步,電光石火的瞬間已躍出三十碼開外,“哄嗡!”他將名劍“贔屭”連續揮舞,巨龜的虛影立刻浮現於空中,那是劍靈所具有的厚重守備之力,神獸的盾牌就連大炮的轟擊都可以抵擋。就算頭頂月光普照,巨大的盾牌還是投射出一抹淡淡陰影,男人立刻身形虛化沉入陰影當中。就算刺殺失敗他也並不懼怕正麵作戰,這就是龍家宗室排名前五的強者的實力,陰影就是他的領域、他的空間、他的禁土,在那裏他不用遵守世俗的規則,隻存在於毫無厚度的平麵之中,卻可以觀察地上發生的一切,隨時伺機發動突襲。
空中龜盾沒有傳來任何衝擊。影子抬起頭觀察著上麵的世界,發現敵人突然消失了。
他感到非常詫異。一名法師,一名火槍手,無論如何不該移動如此迅速,難道有人轉移了他們的位置?影子環視四周,忽然發現情景似乎有點奇怪,陰影所存在的地方不再是光滑的白色地板,而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大地、四麵八方,都被這種灰蒙蒙的東西籠罩,分不出方向,判斷不出遠近,甚至沒有上下左右之分。
“食電?”影子躍出那抹影子開口喊道,接著發現自己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定睛一看,自己的嘴巴竟然出現在腳踝部位,而一隻長在膝蓋上的眼睛,正與這隻生在手心的眼睛對視。
“怎麽搞的?”他的聲音緊接著破碎,因為喉頭不必永遠生長在氣管部位,用來思考的大腦,或許存在於尾骨尖端。
這是一片具有“存在”,但毫無邏輯的世界。沒有光,就沒有影。沒有邏輯,就沒有“合理”,影子在失去思考能力之前還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就連發動時空星陣的約納自己都不清楚那瞬間的真相。時空星陣打開了一扇門,一扇沒有設定坐標、因此不通往任何時空的大門,影子若及時抽身逃跑,或許會免於被卷入時空亂流,可他藏在陰影裏的行為徹底斷送了自己的生路。在那灰色的地方,一位強者將以不確定的奇異姿態永遠存在,——這或許就是第五保留區“不朽”的真正意義吧。
在約納眼前,這白色的世界正在崩潰。他飽含憤怒的一擊破壞了第五保留區脆弱的數據結構,這裏正陷入一場連鎖反應的數據風暴。天空和大地化為一塊塊像素點憑空飛散,“我……我都做了些什麽啊?”稍微清醒過來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用雙手挽住漢娜·斯圖爾特的肩膀,紅衣女人艱難地喘息著,霧氣彌漫的眼瞳中倒映出無數飛舞的白色光點。
在一百碼外——很快一百碼這個距離也失去了意義——錫比也發現了身邊的異狀,她驚叫道:“約納哥哥!不要再分開了,我現在就過去找你!”在這天崩地裂的時刻,她還惦記著占星術士的安危,渾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返祖現象已經十分嚴重,那些變異的鱗、角和尾巴正在剝去體內僅存的人類血脈。
耶空莫名其妙地收刀回望。短短一分鍾內,他身上多了數十道傷口,名刀佛牙被烈火灼得焦黑、劇毒沁得碧綠、寒冰凍得發白。“噗!”吐出一口血沫,南方人用圍巾擦去眼角礙事的血跡,他身後龍食電緊捂喉嚨跪倒在地不知生死,肩膀寬闊的年輕人脖頸處有一道猙獰可怕的貫穿傷,鮮血從指縫間激烈噴出。在小螞蚱的秘箭·初光來襲之時,他原本有一刹那的時間避開要害,可耶空迎著八頭神鳥的如潮攻勢奮不顧身撲了上來,用纏著黑焰的長刀封死了所有逃避的方向。
那一箭是純粹的,純粹到隻剩下速度與力量的一束光,如果說秘箭·貫鐵能將鋼鐵穿透,那秘箭·初光更能將任何堅硬的防禦貫穿,四隻骨翅從中折斷,四種顏色的神鳥羽毛漫天飄灑,那束光穿過龍食電的喉骨後速度根本沒有減弱,斜斜向上投往天際,隱沒於白色天幕。緊接著,那天空就崩壞了,因為約納打碎了兩個世界之間的屏障。
約納、漢娜、錫比、耶空聚集在一處,大地緊接著消失不見。互為表裏的兩個世界向彼此開放,第六保留區“應許之地”在下方鋪展開來,“咚咚!”幹草叉的夥伴們降落在堅實地麵,抬頭仰望,白色的世界已融化在光怪陸離的天空之中,現在覆蓋於頭頂的是一片無法言喻的混亂。“啊啊,房子!船!”錫比隻看了一眼就驚叫起來,就算氣力衰竭,畢竟還是個喜歡大驚小怪的家夥。
天空中有一座城堡,殘破高塔指向大地,荒蕪田園中生長著鬱鬱蔥蔥草木,破碎玻璃窗後飄擺著褪色窗簾。城堡旁邊,一艘漆黑的龐大帆船駛過,船尾拖曳著一萬哩長的彩虹。西方天邊有山峰在雲層中載沉載浮,長著八百條人腿的鯨魚圍繞著山峰打轉,鯨魚噴出高高水柱,水柱從上而下降落地麵,化為一棵高大的蘋果樹,樹梢吊著無數熟透的鮮紅蘋果,每個蘋果上都有一扇門,每扇門裏都有一個帝國,每個帝國在首都中央廣場召開盛大的舞會,不同的是有的供應蘋果酒,有的卻供應毒藥。
這奇詭的世界給人巨大衝擊,可不知為何,約納卻覺得此情此景無比熟悉,仿佛在某個模糊不清的夢境裏曾在如此一片大地長久徘徊。“約納哥哥,丹尼他……”遍尋不到丹尼·斯圖爾特的身軀,小螞蚱揪著少年的衣襟泫然欲泣,可占星術士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這隻是一條必須經過的道路,我們誰都不能幸免,是被吹笛人領向仙境的迷途孩子啊……”他用力將漢娜背起在肩頭,向一個方向大步走去,錫比連忙跟上他,尖尖耳朵和尾巴無意識地搖擺著,表達著心中的悲傷和疑惑。耶空依然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跟在他們後麵,鮮血滴成腳印,步伐仍然堅實。
“瞧啊,果然是在那裏。”隻走了幾步,約納指著前方說道,“你們認出來了嗎?就是這個地方……”不等夥伴們回答,他向前兩步,推開了那平凡無奇的房間的咖啡色橡木大門。
門內是一個溫暖而安靜的所在,魔晶石留聲機在角落播放著西大陸小夜曲,一張小圓桌擺在屋子正中央,旁邊櫃台上靠著一個妖豔的紅發女人、站著一個愁眉苦臉的男侍應,還有一名花白頭發身穿圍裙的老太太正從爐子上拿起咖啡壺,用濾網過濾香濃的咖啡。看到幹草叉的夥伴們走入屋中,老奶奶點點頭道:“來了啊,坐下吧,咖啡一會兒就好。約芬妮,準備好咖啡杯,我記得小麥色頭發的姑娘要三勺糖、多加奶,藍袍的小夥子隻要奶不要糖,騎士要一根月桂棒,對不對?——哦對了,騎士並不在這裏,不過幸好我們喝的不是月亮草茶。”
“是你是你是你!”小螞蚱指著老太太一疊聲叫道。
“坐吧。”紅發女侍應笑吟吟地指著小圓桌,“我們剛剛烤好香噴噴的巧克力曲奇餅幹,要來一點嗎?彼勒,端些過來吧。”
男侍應愁眉苦臉地打開烤箱端出一盤熱騰騰的餅幹,慢騰騰繞出櫃台走過來:“這回別再搗亂了,喝完咖啡快走好不好?”
老奶奶瞪眼道:“這是什麽話?怎麽能趕客人走呢?……不過說的倒是沒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