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翡翠之樹(上)
北大陸星星島迎來難得的晴朗天氣,天空如一片漿洗過的藍布照在頭頂,金黃色的馬特拉克堤利向冰原灑下燦爛陽光,雪地白花花的讓人睜不開眼睛,四處蒸騰水汽,遠方天邊懸掛著雷電閃爍的烏雲。積雪表麵在陽光下融化,又被低溫凍結成薄薄一層冰皮,踩上去喀喀作響,“這種天氣要額外注意融化雪水形成的水窪,由於表麵結冰所以不太容易識別。”埃利奧特提醒道,“在沒有小動物足跡作為判斷依據的情況下,隻能放慢前進速度了,不過天黑前到達翡翠之樹應該不成問題。”
“知道了,埃利。”約納答應一聲,一邊走,一邊悶頭用法杖尾端不停戳著地麵。
“有什麽事麽,約納閣下?”發覺占星術士的低落情緒,騎士放慢速度與他同行,輕聲問道。
少年搖頭強笑道:“……沒什麽,我沒事的埃利。”
“是在擔心敵人嗎?昨夜那示威性質的念動力釋放確實驚人,坦率地說,那是目前你我無法戰勝的敵人。”玫瑰騎士主動提起這件事,“但我們是一支隊伍,並非單打獨鬥,個體的強橫是隊伍實力的充分不必要條件,人和人之間的化學作用能夠產生奇跡的,約納閣下。不必擔心太多,要相信夥伴,不是嗎?”
騎士和煦的笑容令人心中溫暖,“我知道的。謝謝你。”約納拍了拍獨角獸的脖頸,溫順的騎獸用腦袋蹭著少年的臉,暖烘烘鬃毛的觸感令少年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昨夜發生了太多事情,荊棘精靈結界密寶中埋藏的時空坐標,有關“霜之寶”和“不朽”的奇怪對話,被燒毀的無名書殘頁,以及線索越來越多、卻越來越神秘的背叛者賽格萊斯的身世。約納沒有將所有事和盤托出,少年習慣於自己背負沉重的宿命,總害怕將夥伴們牽涉進來。他本能地感到龍宗君的命運開始與自己糾纏在一起,那強大而邪惡的男人將如鉛塊一樣將自己拽向深淵,可他沒辦法退卻,因為龍姬在那裏,就在不遠的前方。
“翡翠之樹究竟是什麽?”在路上,少年如此詢問。
埃利奧特回答道:“這很難回答,約納閣下。我們中的獨角獸是神聖魔法生物的後裔,它的故鄉就在翡翠之樹,可就連它都很難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一千個人心裏有一千棵翡翠之樹,唯有親眼看到它的人才能在心中生成答案。”
博學的玫瑰騎士很少這樣回避問題,約納感到詫異之餘,隻能搬出包裏的《北大陸地理測算》遍走遍看。“翡翠之樹”的相關詞條占去了相當大的篇幅,但關於大樹本身的解釋卻比較簡單,——並且秉承了這套書作者毫不正經的語言風格。
《北大陸地理測算》213頁,第二十二章“星星島”,補充詞條一:翡翠之樹:誰都不能否認翡翠之樹是一棵樹,正如誰都不能否認巴克特裏亞是一座“裏亞”(科倫坡語“城市”的意思)、巴澤拉爾山蜥是一種蜥蜴。你一定看過充斥於幾塊大陸跳蚤市場中那些粗製濫造用劣質油墨印刷在蟲蛀過的羊皮紙上的版畫,上麵畫著一棵很高的橄欖樹(有人說是油橄欖,有人說是白橄欖,還有人說從葉子形狀來看更像原產於阿爾巴尼亞的紅橄欖,鬼知道阿爾巴尼亞是哪片大陸上的國家——事實上這根本就不重要,因為翡翠之樹不可能會是一棵橄欖樹吧?),樹下畫著一座城市,如果能勉強看清版畫下方歪歪扭扭的小字,會發現這張畫的題目叫做“翡翠之樹與樹城艾瑞恩”。專家們起碼指出了版畫的二十個錯誤,比如即使在第二次遠古戰爭之前的時代,艾瑞恩城與翡翠之樹的直線距離也超過七百哩,要同時看見它們得站在神佑之海中間的諸神神殿塔尖上拿高倍望遠鏡瞄準才行。再就是比例問題,樹城艾瑞恩的原木塔樓最高處超過九百尺,是整個大陸最高大的建築物,倘若翡翠之樹比艾瑞恩城還要高出三倍,那豈不是能把天空杵個窟窿出來?
不過縱使粗糙不堪又充滿謬誤,這張版畫還是廣受窮苦百姓歡迎,多年來被大量購買貼於住宅兒童室的牆上,因為民間普遍相信翡翠之樹是神聖魔法生物的棲息地,那些脾氣古怪不太喜歡和人類打交道卻偏偏擁有人類最需要的魔力源泉的魔法生物們會保佑嬰兒健康成長,讓這些一生下來就長著兩個紅臉蛋的農民孩子可以快快長大好扛起老爹的鋤頭(或老娘的針線包)。
有關翡翠之樹的版畫全都出自於同一塊印版,那是以博物學家的身份自居、卻莫名其妙地因為旅途中刻下的風景版畫而變得出名的拉克爾·羅塞納的作品,這位因被南大陸肉食性植物洛洛草襲擊而終身拒絕食用蔬菜水果的博物學家忍受著壞血症和肝中毒的折磨走遍世界每個角落,記錄下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動植物和許多從沒人看到過的風景。他聲稱自己到過北大陸,並且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翡翠之樹,“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我說‘見鬼!好大的花椰菜!’,我的助手提醒我說‘如果戴上眼鏡的話您一定能看清楚,那是一顆深綠色的大樹啊,尊敬的羅塞納先生!’我冒著嚴寒戴上眼鏡看了一眼,然後說:‘不,那也不是一棵樹,貧乏的費羅羅先生,綠色是魔法能量在人類眼中的閃光而已,誰也不知道它真實的模樣,因為它被千千萬萬的魔法精靈籠罩著啊。’助手於是說‘您說的對,尊敬的羅塞納先生,這是多麽偉大的場景啊,整個人類曆史上能親眼目睹魔法世界模樣的人又能有幾個呢?’說完這句話,他倒在地上,因為寒冷和缺乏食物而死。我立刻掏出畫板用炭筆速寫記錄下翡翠之樹的樣子,十五天後回到北大陸邊界處的村莊,用右手僅剩的三根手指頭捏著刻刀製作出一副版畫,用以紀念我失去的六根手指與我親愛的隨從,吃不飽穿不暖的費羅羅先生。這幅畫被旅店主人買去,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愛我的創作,而不是被我付不起房費的事實而困擾著吧。”(《羅塞納回憶錄》:290-7)
盡管從版畫上體驗不到拉克爾·羅塞納描述的壯觀景象,但我們可以通過他的自述和諸多研究資料(包括聖公會科普讀物《創世主在創造世界和萬物之靈之外還幹了點什麽?》、曆史科學讀本《論魔法生物、平民和貴族老爺的同一起源》、騎士晉升考試教材《忠誠之光照耀我們前進:北大陸戰略戰術研究》、魔法師協會典籍《從拉巴貝爾(九級大魔導士)到卡加貝爾(九級大魔導士之子)的魔法生物研究》、聖博倫王國民間故事集《媽媽的故事裏總有一個小綠人》等等)得出翡翠之樹的基本形態:它並非某種生物,而是極大數量的魔法生物聚合體,以元素精靈為首的魔法生物可以通過魔法波動傳遞思想,足夠大的數量可以引發強烈的魔法共振,產生最適於它們生活的天然環境。如同每年七月十四日在巴澤拉爾王國首都召開的國王集市,來自整個西大陸的農民和商人會一窩蜂湧進城市,將人口密度一句提升到平時的十五倍,噪音、垃圾、臭氣、擁擠的環境、糟糕的住宿條件應運而生,但除了在奔馬節中被踩死的倒黴鬼之外每個離開國王集市的人都帶著心懷鬼胎曖昧不清的笑容,因為足夠大的人口基數帶來金錢、美酒、食物、賭博、狂歡和妓女,這是庸俗的西大陸人最適宜的生存環境。
故此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翡翠之樹,因為它沒有固定的高度、形狀、顏色,一切由聚合在一起的魔法生物來決定,我們不能簡單將羅塞納稱為“因為壞血症丟掉手指後在病床上臆想出北大陸風景的騙子”,畢竟誰也沒法畫出翡翠之樹的真實模樣。旅遊提示:冬季是星星島最寒冷的季節,同樣寒冷的還有春季、夏季和秋季,徒步前往翡翠之樹朝拜時請備好防寒衣物、充足的食物、燃料、武器和拖屍袋,美麗的風景是冒險的最大回報,見到翡翠之樹的刹那相信一路上所有的艱辛都會煙消雲散吧,請把壯觀景象牢牢裝在心中,那是隻屬於勇敢者自己的風景,——因為回去說給誰聽別人都不會相信吧?
約納滿頭虛汗地合上書頁,這時已是下午,陽光帶來充足的熱力,每個人身上都冒著汗水,根據估算距離翡翠之樹隻剩三千碼距離,舉目遠眺卻看不到傳說中的巨木,高燒剛退的小螞蚱坐在馬背上嚷道:“哎呀呀呀,屁股都顛爛啦!還不來個人讓我好好打一架,根本就提不起精神來嘛!”
“烏鴉嘴!”丹尼叫道,“好不容易賺到這麽多金幣,被人搶走了可怎麽辦?我可不參加戰鬥!”
“各位。”這時埃利奧特停下腳步,揮劍指向天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