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界交響曲(下)
十四個小時候,赤梟兄弟會副議長親臨聖殿荊棘十字團總部。飛機在法國尼斯國際機場降落,由於一年一度的尼斯狂歡節即將到來,城市被妝點得五顏六色,街頭擠滿奇裝異服的男人和女人,喧鬧的環境直到車子駛出城中心,開上海邊棕櫚大道之後才略微改變,副議長透過黑色玻璃窗望著地中海的蔚藍海麵,不快道:“我非常討厭這種場合。事實上,每一名兄弟會成員都應該拒絕這種擁擠浮華的場麵,那會幹擾人的心智,令人變得愚蠢軟弱。”
“是的,大人。”他身邊的一名年輕人恭恭敬敬回應道,“公爵大人也經常這樣教導我們。自從上個月我的紋身疼痛等級提升之後,確實感覺得到了心靈的淨化,就連能力也有所進步,法典中關於苦修的條文是真實的,大人。”
“你成長很快,別連科。”副議長道,“在四名守護騎士中你是最年輕的一個,最冷靜的一個,也是最有潛力的一個。議長大人時常會提起你。”
年輕人有一頭淡黃色的鬈發,眼珠是淡淡的淺藍色,有著波羅的海歐羅巴人特有的高而凹陷的鼻梁骨,麵部輪廓非常清晰。他聞言回答道:“不,德沃魯才是有潛力的守護騎士,就算失去生機恢複到原生質狀態,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發出的不屈意誌,他想要活著回來繼續為紅色雙頭鷹而奮戰,大人。隻要您伸出援手,他一定能跨過那條界限的。”
“傳聞中你們四人之間早有不合,為什麽替他說話?”副議長用火炭樣通紅的眼睛盯著身旁的人。
“因為德沃魯是公爵最愛護的人,他的兒子,他的寶物。”別連科眼中屈辱的表情一閃而逝,微微攥緊拳頭。
電動賓利雅致轎車轉彎駛下公路,開上一條石子鋪成的林蔭小道,十幾分鍾後到達一扇院門,門上用英、法、中三種文字寫著:聖克裏斯托弗修道院遺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特別保護性重建項目,僅對工作人員開放,非法闖入者將遭到美國黑色飛馬保安公司的無宣告攻擊,並按照法國當地法律加以起訴。
隱藏在牆上的數十種遙感設備對車子和車中的人進行了反複掃描,兩扇金屬大門緩緩開啟,轎車駛入院子,停在綠茵茵的草坪上,副議長抬腳邁出車門,他剛一踏上草坪,法國南部明亮的陽光下就浮現出陰影,將副議長溫柔地包裹起來。
修道院是一棟外觀簡樸的十六世紀石質建築,有四層高、二十多個房間,由於二十世紀初的一場火災,修道院的花崗岩外立麵呈現深淺不一的黑褐色,常青藤爬滿了牆壁,遮掩住雕花的硬木玻璃窗。相比這棟不起眼的主樓,旁邊的法國文藝複興風格的七層塔樓卻華麗得多,建於十七世紀、按照盧瓦爾河著名的舍農索城堡樣式修建的塔樓原本是作為修道院的新主體建築而設計的,但居住於此的苦修士們拒絕搬進高貴典雅的新建築,這種尷尬的局麵直至四百年後聖克裏斯托弗修道院被徹底荒廢時才終於結束。如今聖殿荊棘十字團的宿舍、餐廳、會議室和禮拜堂仍然設在主樓裏,華麗的塔樓被當作研究室和武器庫使用。
“副議長大人……敬禮!”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拉芳丹率領十字團的四十七名騎士舉起右拳敲擊心髒部位,向副議長鞠躬行禮。副議長眼神掃過這些站在藍天和碧草之間的、麵容肅穆的騎士,心中不禁有著小小的感動,眼前這些人是兄弟會最忠誠的信徒,最堅決的執行者和最後的精神支柱,他們所有人都是路西法製造出來的“神之子”,在覺醒的時刻宣誓為了紅色雙頭鷹而不吝犧牲。公爵身後站著三個年輕人,這三個人加上黃金獅子德沃魯就構成了十字團最強的戰鬥力“守護騎士”,他們是實力最強的神之子,擔負著鏟除異己、維護兄弟會威信的天然職責。
“公爵。騎士們。”副議長向大家點頭致意,“我的時間有限,帶我去看德沃魯吧。”
“請隨我來。”公爵帶頭走向七層塔樓,副議長與三名守護騎士跟在後麵。幾個人進入裝修華麗的大廳,乘坐電梯到達頂層的實驗室,在龐大無菌房間的中央見到了睽違已久的黃金獅子,在日本東京一役中被毀掉的德沃魯。
“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能相信這就是他。”副議長顯得有些驚詫。
躺在透明球體內的是一副銀光閃閃的身軀,軀體大約有十二歲男童的身高,手足俱全,麵目不清,身體表麵覆蓋著一層銀色的蜂窩狀金屬網片,看起來像某種來自古老中國的神秘陪葬品,並不像一名戰士的屍身。
公爵道:“敲鍾人在爆炸中心發現了他,他沒有受到致命傷害,隻是解除了自我封印發揮出全部實力,導致身體和精神崩潰了,潰縮成能力原生質的模樣。精密檢查中找不出這副軀體的生理結構和生命體征,但我相信德沃魯還活著,因為它攜帶的電荷正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增強,那是蘊含著能力的‘神之子’細胞在增生的表現,隻要能從內部解除這種自我保護,相信就能將德沃魯的意誌喚醒。以獅子的複生能力,一定可以再次站起來的。”
“敲鍾人在哪裏?我想和他談談。”副議長說。
“對不起,他這個月出了幾次現場,時間餘額差不多用盡了,短時間之內沒辦法離開培養基。”公爵指著北側的牆壁回答道。在玻璃牆體後麵是另一個房間,那裏有一隻同樣的透明球體,裏麵裝著一個駝背、雞胸、佝僂身體、其醜無比的瘦小男人,他全身上下伸出無數觸須肉芽,在液體中怪異地蠕動著,培養基外側不斷注入一種深紫色液體,碰到液體的肉須會立刻腐敗分解,可新的肉芽馬上又生長出來。仿佛聽到別人議論他的名字,敲鍾人睜開眼睛,用詭異的目光四處掃視,接著緩緩闔上眼皮。
“這樣啊。”副議長喃喃道,“電荷的強度有多高?”
別連科在一旁按下按鈕,玻璃罩裏落下一滴電解液,“劈啪!”雪亮的粉色電弧立刻炸響,灼得每個人眼睛發痛,液體早被蒸發得無影無蹤,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臭氧味道。“幾乎及得上德沃魯平時能力測試的水平。……不,或許更強。”最年輕的守護騎士說道。
“紅衣主教怎麽說?”副議長問。
“他非常痛心,畢竟德沃魯是路西法的第一名成功調製體。”公爵歎息道,“可畢竟此前幾例神之子崩潰的事件中,從未有一名退化為原生質的神之子能夠再次恢複,路西法對此無能為力。可我想德沃魯的情況和那些人不同,他還保留著戰鬥的天性,在這套帶電的鎧甲下麵一定還藏著一縷生機,副議長大人,我相信……”
副議長這次沉默了片刻,“好吧,我知道了。你們都出去吧,所有人,讓我和德沃魯獨處一會兒。”
公爵不再說什麽,立刻深深地鞠躬行禮,轉身大踏步走出實驗室。三名守護騎士依次離去,鎖上了實驗室的大門。“嗡嗡……”球型玻璃罩升起,副議長移動到銀色軀殼旁邊,自言自語道:“在《法典》中記載了複仇天使死而複生的故事,難道那是對你做出的預言嗎,德沃魯?”
幹枯的手伸出陰影,散發出深紅色光輝,周圍的一切開始逐漸變得透明起來,隨著手掌接近軀體,無數雪亮的電弧在副議長的指尖和皮膚之間閃耀,可那隻枯瘦的手本身也開始變得若隱若現,仿佛融入了空間。電芒消失了,手掌悄無聲息地沉入胸膛,刺入了原生質的核心。
在這個時候,“世界”中的顧鐵忽然打了一個激靈,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想側耳聽聽有什麽異常,可身旁圍繞的上百名粉帽矮人實在是太吵鬧,每個人都醉醺醺地抓著小酒瓶唱著怪腔怪調的歌:“火山的主人約納蒸汽的主人約納誰要是敢動弗洛勒斯人一根汗毛埃克巴塔納的約納男爵就把他打成天上的星星唷天上的星星。”
“啊啊,閉嘴!”顧鐵憤怒道,“你們要唱到什麽時候啊?宴會總該有個結束的時候吧?”
此話一出,全場立刻安靜了,兩百顆亮晶晶的小眼珠盯著占星術士,胡子最長的長老眼淚汪汪說:“如果約納大人要結束,那麽宴會就結束了,我們回到火爐前繼續做著毫無希望的苦工吧,矮人們,畢竟這是約納大人的旨意啊……”
抽泣聲立刻此起彼伏響起,粉帽矮人們抽抽搭搭地轉過身,把手搭在同伴肩膀上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走去。顧鐵一臉黑線道:“好啦,逗你們玩的,繼續唱歌喝酒吧!”
“就知道約納大人是開玩笑的啦!”一百名矮人齊聲歡呼,再次端起酒杯、奏響風琴、唱起莫名其妙的讚歌。顧鐵哭笑不得地端起桌上的小酒杯,把整杯整杯的酒倒進嘴裏。這時候背後傳來微微寒意,他沒有回頭,驚覺地低聲道:“誰?”
“我啊,你見過我的。”一個佝僂駝背的醜男人嘿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