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幽靈再現時(下)
“重說一遍?”這次登陸“世界”,顧鐵覺得自己似乎多了種幻聽的毛病,從身旁人口中蹦出來的話都讓人有點難以相信,——雖然這兩位龍家子弟說得一口流利的西大陸通用語。
“我們要越過涼隋國北方邊境,到末漢國都城大泣去尋求幫助。”龍食月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血沫,努力站直身體道:“咳咳……根據最後一條情報,龍姬也在正在末漢國。進入末漢國境內之後,我們有把握找到她的蹤跡,而作為交換條件,要拜托你保護我們過去,因為短時間內我與族弟都沒辦法戰鬥。”
“……我們邊走邊說。”顧鐵立刻走過去攙起龍食月的臂膀。他的手觸到這名擒龍軍將領的手臂,立時沾滿了滑膩膩的鮮血,“多謝,不必了,我還可以走路。”龍食月倔強地挺起胸膛,扛著龍食玉當先向北方走去,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血淋淋的腳印。
三個人慢慢離開龍家大宅廢墟,天色逐漸昏暗,分家宅邸的火勢絲毫不見減小,顧鐵回頭望了一眼天邊那被火焰贏得通明的殘破城堡剪影,低低歎了一口氣。擒龍軍羽團校尉沉默地前進著,根本沒有回望一眼,仿佛那燃燒著的城市並非自己剛剛被毀滅的故鄉一樣。
途中他們遭遇了兩名後秦國偵查騎兵,顧鐵用法杖輕鬆敲碎了敵人的腦殼,“敵人的主力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這一路也隻見到了幾千名金戈騎兵而已,難道想用這麽點人手征服這麽大一個國家嗎?”中國人一邊擦著席拉霏娜上麵的血跡,一邊自言自語道,“牧師的詛咒之土召喚是很厲害沒錯,但‘征服’和‘殺戮’並不是同義詞,隻用生化武器搞喪屍危機是希特勒的做法,真正的征服者應該像羅馬帝國那樣,凱撒征服了埃及,可並未將它納入羅馬帝國版圖,拿著劍的統治者可不是簡簡單單將國家消滅,而是用法典、拱門、石碑和政體作為武器。就算現在到那個國家去旅遊,希臘羅馬統治時期的建築還比比皆是,這就是文化入侵的力量啊……可後秦國、兄弟會那幫蠢蛋看來不懂這些道理呢,你說是不是,龍食月老兄?”
沒有回答。“撲通”一聲,羽團校尉摔倒在地,他肩上的龍食玉也跌落塵埃。在撞擊地麵之前龍食月就昏了過去,他帶著多處致命傷勢,負重走出了幾千碼距離,身體早已超過極限,就連意識都陷入半昏迷狀態,僅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意誌強撐到現在。“好,休息吧。說起來,我還不算認識你們呢。”顧鐵平靜地說道。
夜色彌漫,從龍家大宅向北就進入了一片丘陵地帶,這裏的土壤不太適合種植麥、粟,所以基本上沒什麽村莊小鎮。出於謹慎,顧鐵沒有點燃照明星陣,所幸今天夜間天氣晴朗,燦爛星空將大地柔柔照亮。借著星光,顧鐵將兩名龍家子弟拖到路旁的一株槐樹下,解開他們的衣服檢視傷口。
龍食月受到的重傷一共有三處:頭部、腹部、肩部,其中尤以頭部的傷口最為嚴重,一束觸須從他的右邊太陽穴部分斜斜擦過,在臉上造成了一道深刻見骨的傷痕。這一擊奪去了他的右眼和右耳,傷口僅用布條草率包裹,血和汗早已將髒兮兮的布條浸透。“是條強壯的漢子。”顧鐵丟掉破碎的黑色鋼甲,評論道,“換做是正常人,恐怕早死了三四次了吧。但這樣下去,即使不失血而死,也會因傷口感染發炎而丟掉小命的。”
龍食玉雖然沒有遭到致命傷害,可遍布全身的上百道傷口著實猙獰可怖,每個傷口都皮肉翻卷,如嬰兒口般露著紅嫩的肉。那些傷口已經流不出鮮血,因為這具身體內已經沒剩下多少血液了,龍食玉的臉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則烏黑得可怕,“這不是意外,是在遭到觸角襲擊的時候以非常高明的身法避開了每一次致命攻擊啊……”顧鐵意外道,“這位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唔,有點道行……”
沒想到龍食玉忽然睜開眼睛,眼中綠芒一閃:“誰膽敢……”他叫了一聲,腮幫子忽然鼓了起來,顧鐵大驚失色用盡力氣向後一仰,“嗖!”一道綠色寒光擦著鼻尖飛入夜空,中國人明顯嗅到了毒藥的腥甜味道,隻要反應稍慢,就會被這防不勝防的一擊要了性命。“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吧!”顧鐵屈起兩個指節,憤怒地在龍食玉腦門鑿了一個暴栗,蒼白青年幹脆利落地暈了過去。中國人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嘟囔道:“口中藏毒鏢,你以為是蜀中唐門的人嗎?又不是溫瑞安的武俠小說……”
其實他一路上心中都有所猶豫,這兩名龍家子弟非敵非友,不知底細,難以信任,若一路同行必然帶來額外的風險。說實話,顧鐵心中不止一次動過“逼問出龍姬的下落,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念頭,他也能看出來龍食月對自己同樣不信任,左手隨時握著佩劍的劍柄。現在兩名龍家人到了最虛弱的時候,此時必須做出選擇。中國人右手把玩著頸間的俱利伽羅項鏈,俯視著仰臥在草叢中兩名赤條條的漢子,臉色陰晴不定。
若以自己平素的性格,應該會將兩人斬殺,以將變數減少到最低程度,世界的本性是殘酷的,若非朋友,就是敵人。中國人是個和善可親的人,但麵對嚴酷的環境,有著犧牲一切可犧牲者的深刻覺悟,為了救出阿齊薇,他不惜在東京市中心製造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如今這兩名素不相識的龍家人又算得了什麽?
但幾分鍾後,顧鐵歎了口氣,決定放棄這個念頭,因為他所站之處旁邊有一條小溪,清澈吸水倒映銀河,也映出占星術士的臉孔。漂浮在水麵上的是一張年輕稚嫩、未經世事的少年麵容,顧鐵忽然醒悟,相對於行蹤不定的自己來說,名為約納的十七歲少年才是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自從降臨之日以來,他們之間早已不是遊戲玩家與NPC的關係,而是可以相互對話的、平等的兩個靈魂。
約納會做出什麽選擇?不,這對少年來說根本就不存在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擔負起護送龍家兄弟的責任,為了這兩個陌生人而愚蠢地付出生命。顧鐵決定尊重約納,按照他的生存方式繼續前進下去,看看兩人的處世哲學到底哪一個才能指明正確的方向。中國人從鹿皮包裏翻出藥品、紗布、繃帶和一瓶酒,蹲下來蘸著溪水幫兩人清洗傷口,塗上藥然後包紮起來。他沒看到的是,直到此時龍食月才放鬆了右手,真正地暈了過去,他的右手心一直握著一柄小小的短劍。
終於處理好傷員,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顧鐵在小溪裏洗了手和臉,喝飽了水,疲憊地坐倒在地靠著槐樹放鬆身體,他其實也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連小手指頭間都不願意挪動一下了。“以玩遊戲來說,這樣的內容可太無聊了……”中國人輕聲抱怨道,腦中亂糟糟地想著事情,他剛才將兩人的隨身物品翻了個遍,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龍食月的內衣中貼身收藏著一封書信,信封上的火漆還未完全凝固,顯然是龍家大宅覆滅前匆匆寫就的,收信人是“大泣朱邪氏”,落款是“平陰城東,龍撼嶽”,想來肯定是龍家長老向同為東方十七家的朱邪家求援的告急信。約納的記憶中有這樣一個段落,那位死於平陰城前的呂家人同樣拜托他前往末漢國尋找朱邪氏,因為朱邪家的能力天生克製複生活屍。顧鐵不知道的是,為何龍家僅派出這兩名重傷的青年擔此重任,也不知道朱邪家憑借什麽打敗雅古詛咒之土這種邪惡的“大殺器”。
星光流轉,小溪潺潺,六月的涼隋山區不冷不熱,顧鐵掏出幹糧來慢慢嚼著,沒等啃完一塊幹餅,腦袋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朦朦朧朧間,聽到身旁有個人說:“太大意了,整個涼隋國到處都是敵人,必須有人守夜的。”
“噢,我已經在四周布下許多陷阱,雖然不是什麽殺人的機關,不過響動挺大的,睡得再沉也能把人吵醒,沒人能偷偷摸摸過來的,放心啦……”顧鐵昏昏沉沉地回答道,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眼前蹲著一個人,一個身形隻有七八歲孩童高度、脊椎彎得像張弓、臉上密密麻麻布滿肉瘤的奇怪男人。男人身上鍍著一層銀色星光,一雙紫幽幽的眸子牢牢盯著自己,看不出敵意,當然,也更不像什麽正義的朋友。
“你是誰啊。”中國人的手偷偷摸索著,將平放在身旁的法杖席拉霏娜握緊。
那男人臉上肉瘤蠕動著,仿佛想擠出一個別扭的笑容,“我是來幫你的。”相比怪異至極的形象,他的聲音倒算得上比較正常。
“放眼全世界,能夠幫我的人除了幹草叉小隊和阿賽那個迷失在異界的笨蛋之外,就隻剩幽靈的人了。”顧鐵說道。
“我是幽靈。”醜陋的男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