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暴走二丁目(上)
一張張衛星照片出現在日本首相藤本寸男麵前的終端機屏幕,日本的“紫杜鵑”型軍事偵察衛星的照相分辨率雖然被國際隱私框架公約強行降低,但屏幕上還是清晰可見東京千代田區的街道與樓宇,所有通往霞關區域的道路都被截斷了,被阻塞的車流與人流在兩公裏禁區外圍形成了一道五顏六色的包圍圈,而包圍圈內空曠得如同墳場,四五處建築著火,警視廳大樓正冒出滾滾濃煙,“還要等待多久,金山先生?”藤本寸男握著拳頭,身體因恐懼和憤怒而發出一陣陣顫抖,但他不敢抬起頭來看對麵沙發上坐著的男人,即使貴為日本首相的身份,也還是在詢問中使用了敬語。
“就快了,藤本,就快了。”穿著黑色和服的老人回答道,他老得已經看不出年紀,頭顱像一顆風幹了的棗核,皺紋中兩隻渾濁無光的眼睛漫無焦點地四處移動。在他身上看不出所謂“上位者”的氣勢,如果走在街上,隻是日本諸多與世無爭的老年人之一而已吧。然而老人背後畢恭畢敬站著兩個人,身體微微偏向老人的方位,保持著鞠躬的別扭姿勢。左麵的中年人名叫三成裕與,是日本最大企業三成重工的當代領導者,這家集家電、汽車、製造、電子、船運與軍工企業與一身的龐大企業集團占據全日本國內生產總值的20%,掌握著日本國的經濟命脈與軍事力量,號稱“大日本的脊梁”,顧鐵偷偷入侵製造光學外骨骼的三川重電株式會社就是三成重工的一個無足輕重的下屬企業;站在右邊的人名叫獅子山小篤,是現執政黨日本自民黨的黨首,同時,另一個隱秘身份是日本最大黑道勢力鬼角會的當代總長。
這兩個能夠決定日本未來的大人物並不敢坐下,因為前麵沙發上端坐的和服老人名叫金山重太。當然,這個名字是老人在六十歲生日時為了讓位給子侄而更改的,但在麵臨大抉擇之時,新一代的繼承人未能負起責任,老人不得不再次出山。他的原名是德川重太。德川幕府雖然消逝依舊,但當時“禦三家”之一、水戶黃門德川光圀的後代源流一直隨著日本的命運而載沉載浮,作為統合日本經濟、軍事與政治勢力的最佳人選,德川這個姓氏一直作為隱秘勢力的最高協調人而存在於金字塔頂端。隻有極少數精英知曉在民主政治的外衣下麵,日本的未來實際上掌握在少數幾個人手裏,——而金山重太就是這少數人之中的少數人。
“就快了,是嗎……”藤本首相喃喃地低下頭,手指在觸摸屏上劃過,瀏覽著一張張衛星照片,“……搞成這樣根本就沒辦法收拾了啊,金山先生!”他忽然忍無可忍地大喝一聲,將終端機推翻在地,柔性液晶屏在地板上彈了起來,照片變得波浪起伏,“根本就不需要間諜衛星,從這裏就能聽到爆炸的火光、聽見槍聲啊!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嗎?那架直升飛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所有攝影設備都失效了,隻讓我看這該死的衛星照片!統合幕僚監部(為整合日本陸海空三軍自衛隊統一指揮調度設立的聯合參謀部,日本自衛隊決策機構)已經在門外等了四十多分鍾,請趕快讓這一切結束吧,金山先生!”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首相臉上,藤本寸男連帶高背椅一起摔倒在地,臉上立刻浮現出五個通紅的指印。“混賬,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獅子山小篤喝罵道,“全天下沒有人能這樣對金山先生說話!趕快道歉!”
藤本首相掙紮著爬起來,咬緊牙關跪伏於地,渾身顫抖不停:“對不起,金山先生,我有點太著急了,可是自民黨的支持率本來就到了最低點,這下一定會因醜聞而下台了……”
“閉嘴!道歉!”獅子山狠狠一腳踩在首相手上,用鋼底的大皮靴碾著他的手指。“算了算了,小篤。”金山重緩緩擺手,“他也沒有把我怎麽樣,等會兒還要開發布會,趕緊把臉處理一下,總不能這樣子見人吧,真是的……”
這時一連串槍聲在遠方響起。透過首相官邸的防彈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霞關區域直入雲霄的黑煙,首相官邸距離事發地點隻有區區四公裏距離,沒準隨時會有一顆射飛的火箭彈搖搖晃晃飛來,將這些大人物炸成碎片。不過沒人害怕,——起碼沒人願意顯出害怕的樣子來。“咯咯咯……是在放鞭炮嗎?”一個穿著禮服的小男孩跪在椅子上望著窗外,被槍聲逗得咯咯直笑。
“是啊,小古,是在放鞭炮,過不了多久,或許還有更多的鞭炮要放呢。”金山重太微笑道。
“我不去上學,來這裏做客,這樣真的好嗎?”小男孩扭回頭問道。
“沒問題,我向他們打過招呼了,放心。”老人笑眯眯地回答道。
這個小男孩就是當代的日本天皇,去年明仁天皇的繼任者德仁天皇暴病駕崩後,以六歲年紀即位的古德天皇。他因可以從禮儀學校翹課出來玩而滿心喜悅,並不知道外麵正在發生一場激戰,而屋中,即將進行決定日本未來的一場對話。作為大和民族的精神領袖,天皇的在場是必須的,也僅僅是禮節性的,邀請天皇來見證巨大轉折的時刻,這是金山重太的一貫做法,也是他引以為豪的“水戶黃門”血統的證明。老人不禁響起當年的一幕,也是在這個房間,麵對德仁天皇,他說出了這樣一段話:“GTC不是一種選擇,江戶幕府之所以垮台,就是因為不肯正視西洋技術,看不出西洋蒸汽船和火槍之中蘊含的力量,讓長州藩與薩摩藩走上曆史舞台。GTC是比當年的西洋技術更加可怕的東西,又一場明治維新的時候到了,天皇陛下!日本全盤GTC是不可逆轉的趨勢,請丟掉民意調查和投票結果吧,我們有義務替日本做出唯一正確的決定!一億三千萬大和人的命運就握在我們手中!”
多年後的今天,幾分鍾後,他也會說出同樣的一番話,將正確的方向指給天皇看,然而一名六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麽?德川重太輕輕搖頭,望了一眼腕表,動作緩慢地站起身來:“好吧,時間差不多了。各位,我會接通一個電話,介紹一個人給大家認識,這個人,就是日本的未來。——不,全世界的未來。”
同樣的場景,在全世界許多國家上演,那些潛伏於深深水底、能夠遙控名為“國家”的龐然大物前進的隱秘力量開始浮出水麵,對日本來說,這不是個太好的時機,但曆史的車輪一旦轉動,就不可能在原地停留。
在戰場中央,被毀壞的民宅尚未停止傾頹,一個昂然站立的男人慢慢轉身,同一個渾身浴血、依靠女人的幫助才能勉強站立的男人,隔著一道火牆對視。小院中燃起火焰,透過劈啪作響的火舌,兩道視線碰撞在一起,爆出無聲的火花。
“你還活著,證明艾德·亞辛斯基死了。”德沃魯平靜地說。
“聽起來挺合邏輯的。”顧鐵喘著粗氣,笑道。
“你又一次殺死了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連我都沒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我很好奇。”金發男人不自覺地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火焰長鞭有生命般在地上蠕動,一枚彈頭被背上的“暗甲”擠出,輕輕掉落在地。
“說起來也挺好玩的,改日我講給你聽啊。”中國人勉強維持著臉上的壞笑,每次喘息,都有血液溢出鼻孔。阿齊薇用力支撐著他的身體,她能感覺臂彎中的男人軀體正在變得僵硬、沉重、冰冷,但雨林之花什麽話都沒有說。
幾分鍾前,顧鐵這麽對她說:“演完最後一場戲,我們就可以離開了,隻差一點點而已,可別……可別關鍵時刻掉鏈子啊……”
“你的傷勢太重了,笨蛋,任何一個成年人受了這麽重的傷,早就應該死掉了啊……”阿齊薇用力紮緊繃帶,將男人斷掉的骨骼勉強固定。斷骨重新結合的劇痛沒有讓顧鐵做出半點反應,疼痛早超過了閥值,他模糊的神智甚至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欣快感,“喔……我並不是任何一個成年人啊,在逃出這個破地方之前我不會死的……”他吐掉口中的血沫,“聽好了,如果我不露麵,那些白癡保護者就死定了,我們隻要拖過兩分鍾,隻要兩分鍾……”
“你到底在布置什麽?”雨林之花將第三支針劑注射進顧鐵的靜脈,這是從死去的損管部隊士兵那裏得來的“奮發劑”,可以臨時提高人體機能,使傷者獲得一定的戰鬥力,但同時有著非常嚴重的副作用。兩支是人體的極限,而第三支奮發劑完全是玩命,阿齊薇心裏完全明白這一點,但無法拒絕顧鐵的要求。
“兩分鍾……”瞳孔放大又縮小,中國人喃喃自言自語道,“該我們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