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獨行者之路(上)
“唯有這件事,顧鐵,唯有這件事我無法答應。”
站在四合院當中,愛娃大聲衝著顧鐵吼道,吹彈可破的小臉漲得通紅。她的身後站著絡腮胡博特與小白臉吉斯,兩人都帶著傷,精神倒還旺盛;後麵的廂房裏躺著半張臉吉斯與小醜特裏,前者失去了一條手臂,重傷不起;後者自從見到兄弟會特派員德沃魯、也就是從前的隊長安傑伊·瓦茲諾沙華之後就陷入了奇怪的深度昏迷狀態,老趙檢查後說他的生命體征很正常,就是本人不大願意醒來罷了。
自從顧鐵來到中國之後,老趙就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教他學習武術,順便還承擔了家庭醫生的職責,別看是個沒上過什麽學的粗人,老趙可有一手把脈紮針理氣痛經的好手藝,平時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一針下去就手到病除,而且用的還不是什麽金光閃閃的針灸用針,就是拿家裏頭的普通鋼針燒熱了而已,紮針、縫衣服兩不誤。不過對小醜這樣的特殊病患,老趙連環七針下去不見效果,就爽快地放棄了,用他的原話說是“這小子病在心裏頭,再怎麽鼓搗也沒用,等到他躺夠了的那天自然就起來了。不能急。”
“為什麽?因為你們要繼續‘保護’我?”顧鐵故意把“保護”這兩個字重重讀出,臉上掛著不屑的神色,言下之意是嫌棄光榮馬戲團沒有盡到天然責任。
小蘿莉閉上嘴巴,用燃燒著怒火的大眼睛瞪著顧鐵,長長的眼睫毛因憤怒而一顫一顫,“我承認在隊長去世之後,波蘭支部一直沒有獨立執行過重大作戰任務,我們的經驗不足,實力也不夠強大……但波蘭支部的每名成員都有付出生命的勇氣與覺悟!就算用胸膛擋住子彈,我們也能為你爭取到五次寶貴的逃生機會,難道你沒看到吉斯、喬治、大家為你做出的犧牲嗎?”她終於開口,用盡力氣叫道。
中國人好整以暇地拍去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用赤腳感覺著地麵上青磚細膩的紋理,“我不得不說句實話,愛娃。”他悠然望著屋簷上方的晴空,“你們的犧牲是毫無意義的。夥伴這種東西對我來說隻是累贅,——換句話說,你們就是我體內滋生的良性腫瘤,雖然並非癌細胞,但長得越大,就會消耗我越多的體力與精神,讓我的動作變得笨拙。當我完全可以閃開子彈的時候,卻要為你們愚蠢的擋子彈行為負責,試圖拯救你們這些不合格戰士的生命。這種日子,我已經過夠了。我重申一次我的說法,我要去日本,一個人去,你們留在這裏養傷,直到我回來,或者發布新的指令為止。”
“那我也重申一次我的態度,我絕對不同意你單獨行動!雖然敵人的追擊被打退了,我們再次改換身份和麵貌混入大都市,在‘先知’係統中的熵值已經大大降低,可你一旦出現在日本,兄弟會必定能夠鎖定你的行蹤!阿斯蒙蒂斯支部最擅長的就是網絡追蹤與生體試驗,更別說支部所在地在東京警視廳大樓地下、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基地中,你想孤身闖進去,簡直是送死的行為!”愛娃激動地走上前來,幾乎貼在顧鐵身前,昂著頭望著高大的中國男人。
“那麽你們也跟去的話又能做些什麽?用你的小胸部幫我擋一顆子彈?”說道“胸部”一次,顧鐵低下頭用曖昧的眼光打量著小蘿莉的胸口,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女人擁有十二歲女孩的外貌,當然也擁有十二歲女孩的乳房,她氣急敗壞地捂住平坦的胸口,“你、你這個不可理喻的混蛋!”
顧鐵嘿嘿一笑,轉身迎著陽光走開,“這件事以後再談,我先去跟老趙說兩句話。”
四合院西北角有一扇毫不引人注意的小木門,推開木門,就來到一個小小的跨院,這個二十平米見方的院子從建築格局上來說是不合規矩的,不過在顧鐵看來隻要方便就好,要說不合規矩,哪個四合院會擁有闊達三百平方、裝滿高科技設備的巨大地下室?
吱扭一聲,木門關閉了,穿著灰色外套的老人正在院子裏靠樁。“靠”是八極拳獨有的攻擊手段,因此就催生了獨有的練習方法,靠樁、靠樹、靠柱、靠牆,凡是能夠提供穩定支撐的物體都可以成為練習對象。有人說八極拳的這種練法是笨辦法、死力氣,典型的外門功夫,老趙說那都是以訛傳訛的外行話,長春八極拳師、人稱“譚快手”的譚吉堂91歲高齡還每天靠樹靠牆400下,89歲時赴日本交流,一個圈抱打得日本人好幾天直不起腰,在91歲壽宴上還親自指點自己的弟子練拳,八極拳內功同樣深不可測,隻要內外結合、勤加練習,與太極拳一樣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更別說日複一日磨礪出來的強悍威力了。
“轟!”懷抱粗細、高度4米、由不鏽鋼管灌水而成的立樁發出轟然巨響,整根鋼柱都在劇烈顫動,若不是親眼得見,怎麽也無法想象這是一位老人貼身一靠發出的威力。“小東家,來啦。”瞧見顧鐵走來,老趙扽一扽灰布褂子迎上前來,臉色如常,連大氣都沒有喘一口,“這回呆幾天啊,老東家前幾日還打電話來了,說你要是回來,千萬留你多住幾天,哪的飯都沒有家裏的飯香,咱吃燙麵餃兒、大鐵鍋熬魚、再給你燉個肘子,中不?”
“老趙,你做的飯最好吃了,可是我馬上就得走,不多留了。哎呀,你氣色真好,又年輕了,練拳境界又提高了吧,嘖嘖。”顧鐵露出慚愧的神色,但嘴角揚起,轉為一個討好的笑容。說起來照顧自己二十年的老趙是他生命中一個特殊的存在,關係是亦師亦友、亦親亦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願意多盤桓幾天,向這位深不可測的老拳師討教一下功夫的秘訣,但顧鐵已經下定決心獨渡日本,沒有時間在這個安樂窩廝磨。
“不賴。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嗎?要出去跟人拚命的時候就假迷三道的討好我。”老趙拍拍手,走到小院兒邊上,“說你也沒用,大人了,愛幹啥幹啥吧。你過來。”
顧鐵幾步走到他身邊,看到老趙正在擺弄一根木樁,這根樁大約碗口粗細,是練習靠法時的入門道具,年輕的顧鐵猶記得自己在這根樁下灑下的無數汗水,——或許還有淚水。“小東家,我知道這次你要去的地方不簡單,咋說呢,覺著不太吉利。勸不了你,也給不了你什麽東西,這麽多年過來了,我知道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要去個啥地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老趙拍拍木樁,堅實的木頭發出咚咚的回響,“來吧,再靠一次樁。從你十四歲那年起,你就不再用這根樁了,今天倒要看一下小東家你的功力是進還是退。”
顧鐵沒說什麽,脫下外套,解開襯衫上麵的兩顆扣子,挽起衣袖。他沒有穿鞋,因為很喜歡鋪地青磚的觸感,不過八極拳練習的時候必須穿上軟底鞋,因為這門拳術有相當多的震腳動作,“震腳”是通過跺地獲得反作用力的法門,如果腳跟處沒有緩衝措施的話,震動會沿著骨骼傳導至大腦,對聯係著的腦部造成傷害。顧鐵彎下腰,套上千層底的黑布麵練功鞋,擺了個小架子:“用全力?”
“廢話。”老趙說,“能靠斷它,說明你能出師了。如果不行,那你還差點火候。”
“靠斷?”顧鐵愣了一下,“武俠小說裏是經常有這種情節啦,不過現實中木頭的堅硬程度超乎想象,尤其是橫截麵受力的話,木纖維會分散橫向應力,要徒手搞斷這麽粗的木頭,這根本就不科學啊!”
“屁話。”老趙說,“趕緊的。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你看黑雲彩都快到頭頂了,西邊還亮著呢,肯定快下雨了。”
顧鐵拿手指感覺了一下木樁的表麵。這根樁是老趙從家鄉運來的,經過習武之鄉長年累月代代捶打,浸潤了汗水與鮮血,木頭表麵呈現赭紅的顏色,光滑得像情人的肌膚。這一刻中國人腦中卻出奇地清明起來,糾結的世界在他眼前逐漸遠去,他全部的精、氣、神都鎖定了眼前這根古老的木樁。
武術這種東西並不是魔法,它是符合運動學規律、通過某種手段調動人體潛能的獨特方法,要發揮拳術的威力,並不隻需要強健的體魄、粗壯的肌肉和結實的拳頭,更重要的是渾然天成的協調感、對自身和萬物的深刻理解,加上專注的精神狀態。這幾個月來顛沛流離的生活反倒使此時的顧鐵心境變得出奇平靜,對比從前的時光,每天悠哉悠哉的宅男生活反倒讓他在練拳時思緒萬千,這真是奇怪的對比。
輕輕吞下一口氣,進步扭腰,“貼身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