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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悲泣之池(上)

  約納從未見到如此靜謐的城市。就算在戰爭時期聖博倫紅石堡的大街小巷也從未如此顯得沉默,深夜時分街上也布滿爛醉的酒徒與尋歡的怪客,約納不止一次從紅石堡下街13號酒館外找到醉倒在地的柯沙瓦老師,摻著他走過鶯聲燕語燈紅酒綠的街巷。城市在他看來就應該是喧囂的、嘈雜的、充滿話語聲與各種噪音的吵鬧所在,可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摩睺羅伽卻靜得像午夜的墓園,陽光將建築物的影子斜斜投在石板地上,一具具屍體鋪滿街道,鮮血在排水溝中靜靜流淌。曆經三百年時光、更換了九任統治者才建成的太子城建築雄奇精美,擁有整個大陸最完善的建築規劃與排水係統,無數屍體流出的鮮血將通過重重暗溝、窖井和地下暗河匯成一股紅色的溪流,在龐大的滲漏井裏被幹涸的砂土吸收。


  “醜臉”利切觀察著那些屍體,“綁著紅色布帶的是‘俱利伽羅’的反抗者,黃衣的是吠陀正規軍,還有不少平民。”他用格鬥細劍輕輕撥動幾具糾纏在一起的屍體,最上麵的一具男屍撲通落下,由俯臥的姿勢變為仰躺,他懷中發出的光芒立時刺痛了眾人的眼睛。


  祖塔慢慢走過去,雙手合什行禮,用一幅撕裂的旗幟蓋住了發光的佛像。視佛而傷,觸佛則亡,古老佛國的禁忌居然被俱利伽羅的勇士用作武器,這名身受多處致命傷的戰士用最後一分氣力換取了三名敵人的姓名,因此血跡早已幹涸的嘴角還留著滿足的笑容。


  “為什麽這麽快?甘露火行動才開始沒多久,摩睺羅伽城中的戰鬥卻已經結束了!”摘星者疑惑道。“半神將軍瓦尤去西線支持戰事,噶茹達一直在東北部河岸邊守衛著魔獸與蠻族的攻擊,但還有兩位半神將軍鎮守太子城啊,南迪和茹納去了哪裏?梵天又去了哪裏?”


  大劍士搖搖頭,邁步繼續前進:“保持戒備吧。”


  穿過外城城門後不遠,摩羅太子陵出現在眼前,腳下的白色大理石甬道伸展向遠方太子陵的雄偉輪廓,甬道兩側的廣闊湖水波光瀲灩,湖中曾豎立著二十七尊佛陀造像,從西門進入摩睺羅伽城的行人隻能保持目不斜視眼望前方走過這段聞名於世的甬道,“摩羅佛道”因此成為太子城七大奇景之首。在毀佛運動中,這些佛像都被徹底砸碎沉入湖水,如今漂浮在湖麵上的隻有耀眼的殘陽。


  這就是故事中耶空曾與薩茹阿斯瓦提戰鬥的地方,一樣的黃昏,早換了時光。望著甬道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約納不禁覺得有些茫然,在櫻桃渡的燈火下聽小螞蚱錫比講南方人往事的時候,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有親身來到這裏的一天,——如今他來了,耶空竹竿樣挺拔的身影卻不在血跡殷殷的前方。


  大劍士帶著一行人走上白色大理石甬道,前方摩羅太子陵半球形圓頂變得清晰起來,以本來麵目出現的紮不禁評論了一句:“若不是時機不對,真想好好欣賞這棟美妙的建築呢。”


  “等退休之後再轉行當建築師吧,紮。”祖塔踢開一具阻路的屍體,說。


  “退休?”紮露出自嘲的微笑,“如果幽靈能夠退休的話,世間豈不是會擠滿死而複生的亡靈?”


  約納忽然覺得自己對這些幽靈左手的保護者們完全不熟悉,他們的身世,他們的經曆,他們的喜好與夢想,他們為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原因。“醜臉”利切算是他熟悉的人物,可一路上都沒能找到機會與大劍士好好談天,利切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回避著他,彷佛不願提起沙盜之王費恩·斯圖爾特這個名字。


  “哎呀……”摘星者突然手捂胸口減緩速度,慢慢半跪於地,他胸前的白繃帶開始滲出血跡,方才的短暫作戰讓半神將軍瓦尤造成的傷口迸裂了。迎向眾人的目光,他苦笑著擺擺手:“我沒事,隻是有點累了,休息幾分鍾應該就沒問題了。”


  大劍士掃視四周,顯得略有猶豫:“雖然還看不到危險來臨,可這個環境非常不適於休息,如果能堅持到內城的話……”


  “沒事,你們可以先走,我隨後就趕到。”摘星者做出驅趕的動作,“隻要保護好約納就是了,這裏並沒有別人,我不會有事的。不過利切先生,我身上帶著海關文件和俱利伽羅的信物,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交給你保管為好。”


  “你胡說什麽!”盡管麵具遮住了表情,可“醜臉”利切很顯然皺起眉頭,露出嚴肅的表情,他轉身走到隊伍走後,蹲下身子攙扶摘星者的手臂,“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就一定要走到最後……”


  “利切先生!”約納用盡全身力氣尖叫一聲,這是短短的刹那間他能做出的全部反應。下一刻,他狂呼著向“醜臉”利切撲過去,法杖席拉菲娜上開始閃耀星辰之力的光芒,可一切都太晚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將用去許多時間思考自己的遲鈍與無能,一次次在腦海中重演摩羅太子陵前發生的慘劇。


  “噗!”一柄看不見的尖刀從大劍士背後凸出,隨著摘星者抽出無形利劍,熱血和氣力一起從利切體內猛烈噴出。大劍士鏘地抽出格鬥細劍刷刷刺去,摘星者敏捷地向後連翻了四個筋鬥,揮手布下無形階梯蹬蹬蹬升入天空。這時祖塔已經出現在“醜臉”利切身邊,用青筋突起的大手按住那個貫穿身體的可怖傷口,紮的身影一晃再晃,眾多分身敏捷地互相踩踏躍起在空中,衝向高高在上的偷襲者。


  摘星者掏出一件東西,用右手淩空捏爆。“啪刷!”千萬道細如牛毛的小針如雨般落下,這種連人的皮膚都無法穿透的細針卻是分身的克星,紮的分身一旦被小針擊中,黑氣會從傷口嗤嗤噴出身體,霎時間就委頓於地化為一具幹癟的皮囊。“呃啊啊啊……”根本來不及收回能量,紮的分身數量像陽光下的雪球一樣迅速減少,施術者本人痛苦地跪倒在地發出慘嚎。


  “完美的時機,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正確的事情’,朋友們。”摘星者淩空站在眾人頭頂,清秀的臉上浮現笑容,“你們篤信的愚蠢信仰讓你們時刻把注意力放在該死的異端之血身上,卻忽視了對自身的防護,一名大劍士?瞿維什提左鎮的古老血脈繼承人?這將是我多彩人生裏截至目前未知最愉快的一段回憶,嗬嗬嗬……”一邊說著話,他一邊隨手甩出幾支無形飛矛,“約納!”高大的影伽藍大吼一聲合身撲向根本沒注意到這次攻擊的約納,17歲少年還在向著“醜臉”利切奔跑,臉上寫滿絕望的震驚。


  “砰砰砰砰!”無形矛連續刺入地麵,祖塔抱著占星術士一齊跌倒在地,不斷打滾避開攻擊。高烏遮尊者這時出現在大劍士與紮身邊,黑氣繚繞的右手放在紮的肩膀,幫他抵禦無數牛毛針的侵襲;金光燦爛的左手握住利切的手臂,以雄渾的佛願之力維續他的生命。老僧佝僂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光與暗的交鋒使他的臉看起來扭曲不定、怪異莫名,“呸!”他忽然張開嘴巴,吐出一口淡紫色的濃痰,這口痰像子彈一樣射入天空,轟然擊碎了無形階梯,斜斜擦過摘星者的額頭。


  “哎呀!”摘星者一個踉蹌跌了下來,撲通摔倒在甬道上,他馬上跳了起來,再次布下階梯登上天空。黑色假發掉落了,長長的棕色卷發披灑在後背,摘星者如驚弓之鳥般登上五六十碼的高空,蹲在無形磚上喘息著:“好厲害的老和尚,要不是……”


  話沒說完,實為女兒身的摘星者身體僵直了,接著慢慢倒在透明的空氣中,近距離擦過皮膚的紫色濃痰在她的額頭留下淡淡痕跡,此時痕跡化為花紋繁複的美麗圖案迅速生長擴大,短短半分鍾就覆蓋了她身上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膚。


  “這咒我始終無法化解,隻能暫存於體內,原來因果如此……”高烏遮尊者用混沌的眼睛望著空中的女人,“早知你是女子,可我,修行未精,未精……”


  “利切先生!”約納爬起來喊叫著撲向大劍士,“醜臉”利切的出血已經被金色佛光強行壓製,可稍有常識的人都能從那種貫穿胸腔的傷口猜想到傷者唯一可能的結局,“我失算了。”大劍士無喜無悲地淡淡說道,“直到攻擊的刹那,他……不,她都沒有發出半點殺氣,隻有刺客之王親手訓練的刺客才能具有這樣的能力,幸好你還沒事,你知道,即使是幽靈保護者之間也是互相監視、互相懷疑的,就是為了防止她這種潛伏者對背叛者血脈進行偷襲……這全是我的錯,你完全不必自責。”


  “別說話了,利切先生!”占星術士手忙腳亂地撕下衣服幫大劍士捆紮傷口。這時祖塔抽出長刀,向甬道西側大踏步走去,夕陽將大理石甬道染成橙紅色,在橙色甬道的盡頭,摩睺羅伽外城西門的陰影裏,一群人正緩緩走來。為首的一個人渾身燃燒著熾烈的火焰,口中發出咯咯的怪異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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