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改變之風(上)
“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顧鐵覺得有點迷茫。從定義上來說,人離開家55公裏以外就可稱為旅行,若以北京的那所四合院來講,他這幾個月來一直在外麵旅行,可回頭想想根本不記得曾看到什麽風景,而踏入中國的領土,也未曾有歸心似箭的衝動。
絡腮胡博特開著一輛老舊的桑塔納轎車,行駛在內蒙古寬闊平整的道路上,窗外掠過的荒涼風景與外蒙古並無不同,可路標上的中文提醒著國境已經悄悄變換。對於使用衛星天線聯通量子網絡的顧鐵和小醜來說,在蒙古士兵的包圍圈裏找到一個空隙流出紮門烏德、找個見利忘義的中國商人買輛舊車、在中蒙兩國漫長的國境線上找個防禦鬆懈的角落偷渡到中國,這根本不是什麽難事,唯有昏迷不醒的小白臉喬治給他們添了一點點麻煩。
為了尋找突破點,他們從二連浩特口岸向西開了上百公裏,在中蒙邊境線703號界標附近找到了沒有監控設備和士兵的無人地帶。博特下車剪開兩層鐵絲網——一層象征蒙古國境,一層象征中國——開著桑塔納轎車從戈壁灘顛簸而過,留下一路長長的塵煙。這輛車從裏程表上看已經行駛了七十萬公裏,顧鐵覺得這破車應該跑了一百七十萬公裏,隻是裏程表顯示不出前麵的“1”而已,這輛二十年車齡的桑塔納除了喇叭不響哪兒都響,一路上拋錨了三次,打開發動機蓋看看,裏麵居然住著一窩毛茸茸的小耗子。
但要避人耳目,這種老舊的桑塔納轎車最合適不過了,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上海大眾開始生產第二代帕薩特、命名為“桑塔納”,一直到2045年最後一輛桑塔納汽車下線,中國創造了一輛汽車連續生產六十三年的驚人世界紀錄。停止生產以後,桑塔納巨大的保有量開始從二三線城市向偏遠地區轉移,現在內外蒙見到最多的就是破舊的黑色桑塔納,數量多得驚人。
從甘其毛都口岸以西六十公裏處進入國境,顧鐵查詢了一下地圖,他們現在位於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盟烏拉特中旗川井蘇木境內。甘其毛都口岸原稱288口岸,現在是最大的中蒙邊境公路口岸之一,桑塔納轎車走完一段土路,駛上了寬城平整的縣道,融入來來往往的車流之中。與到處戒備森嚴的內蒙不同,中國境內邊檢與交通警察並未刁難來往的車輛,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非常寒冷,誰不願在執勤室裏烤烤暖氣聽聽廣播呢,反正又不是嚴打期間。
後座擠著半張臉吉斯、小醜特裏、小白臉喬治和愛娃。嚴格來說這肯定是超載,不過以中國國情來說,一個十二歲小女孩倒不算什麽額外負荷。喬治臉色蒼白地靠在玻璃窗上,閉著眼睛,小蘿莉擔心道:“他堅持不了太久,我們需要找個地方休息。”
“特裏,找個安全的地方。”坐在副駕駛位的顧鐵轉頭打個響指。經過紮門烏德一戰後,他順理成章地取得了這個小團體的控製權,愛娃本人對此似乎也沒什麽異議。
“好。”小醜擺弄擺弄衛星天線,很愉快地閉上眼睛。短短幾分鍾後,他睜開琥珀色的雙眼:“沿這條道路向東南方兩百公裏,巴彥淖爾盟五原縣公安局對麵的新美麗賓館,是監控和掃黃打非的死角,曆史上從未遭到警察臨檢,是個理想的場所。”
顧鐵一臉黑線道:“你倒是融入國情很快嘛,你知道‘掃黃打非’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小醜呆呆地反問。
“算了算了。”中國人苦笑著擺擺手。
現在光榮馬戲團的成員們都經過了化妝,巧手的絡腮胡盡力把日耳曼、斯拉夫、拉丁人種改變成蒙古人種的樣貌,小蘿莉一頭金色的長發被染成了惡俗的咖啡色,燙得蓬蓬鬆鬆,看起來很符合過分早熟的中國少女形態,半張臉的老兄貼了一臉白胡子變成老大爺,頭上扣頂棉帽子遮住左臉的傷痕,喬治和特裏經過墊高顴骨、以化妝技巧凸出眼窩、戴隱形眼鏡等處理,基本變為中國鄉鎮無聊男青年,絡腮胡自己剃了個光頭,皮膚塗得黑黑的像個不修邊幅的長途車司機。一行人遠遠望去幾乎挑不出破綻,不過語言是個大問題。
能熟練使用中文的有愛娃、博特和特裏,能讓人聽不出拉丁語係口音的隻有愛娃一個人。顧鐵下了死命令:小蘿莉可以隨便開口,博特和特裏盡量少說話,其他人幹脆裝啞巴。昏迷不醒的喬治麽……繼續裝昏迷不醒就好了。
至於顧鐵自己,天生具有高超語言天分的他花了半個小時就掌握了蒙古普通話的發音要領,實際內蒙西部人說話口音基本接近山西北部,找到鼻音的吐字的訣竅就能學得惟妙惟肖。在休息區補充給養時,顧鐵把小賣部老板侃得暈暈乎乎,毫不懷疑地收下了這幫人遞出的歐元。回到車上,中國人對博特說:“到了那個什麽五原縣以後找個地方換點人民幣,總這樣會有麻煩的。”
“沒問題,我有黑市的探測器。”清道夫指著自己亮晶晶的大光頭回答。
以八十公裏的時速平穩行駛,底盤傳來的振動讓顧鐵有點昏昏欲睡,忽然一個信號蹦了出來,在視野右上角的一閃一閃。這是專為組織內的幾位夥伴設置的聯絡信號,顧鐵立刻登陸量子網絡,揮手降臨淨土。一隻黝黑碩大的帝王大角金龜子嗡嗡地在空中盤旋,顧鐵抬起手臂,金龜子降落在他手背上,背殼爆裂成一句以法語書寫的留言:方便嗎?有事找你。不方便也得找你,不找你不知道找誰。看到的話聯係我。
“馬特裏爾這家夥……”中國人頭疼地歎了口氣。他坐在黑色大地上,衝著雷雲翻滾的天空喊了一聲:“來吧,我是不方便,可誰讓你那麽死皮賴臉呢。”
空間敞開了入口,穿著粉色條紋睡衣、帶著粉色條紋睡帽,睡帽上還有個大大的絨球顫顫悠悠的小個子黑人笑嘻嘻地走了出來,端著裝滿蒸餾酒的黃色馬克杯,抬手打個招呼:“亞當,你好嗎?”
“好個屁。”顧鐵沒好氣地嗤道,“有話快說。”
“有屁快放。”中非共和國總統很熟練地接了後半句,“好的,很簡短地說:戰爭開始了。”
“哦。……啥?”顧鐵猛地蹦了起來。
馬特裏爾喝了一口酒,一屁股哦坐了下去:“我跟你說過的啊,GTC給乍得提供了無息貸款,乍得人找到了一個大得嚇人的铌鈦鈾礦,礦脈在兩國的國境線上,所以他們就找了個理由開戰了……”
“我知道這些!告訴我怎麽開戰的!”顧鐵惡狠狠盯著這個不靠譜的總統。
馬特裏爾小聲說:“他們用大炮射擊了我們這邊的哨所,所以就開戰了唄。”
“放你娘的印度洋大屁!”中國人罵道,“GTC再沒腦子,還能主動挑起一場國際戰爭授人以柄?準是你這個戰爭狂忍不住開火了!”
馬特裏爾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又被你猜到了!戰爭不是乍得人挑起的,事情有些蹊蹺,率先開火的是乍得的反政府武裝‘哈薩卡人民陣線’,他們莫名其妙地襲擊了馬薩拉河流域的幾個村莊,把政府公派的村長綁起來燒死了。乍得政府軍圍剿的時候他們丟下五百具屍體,剩下的人逃到了國境線這邊,乍得人窮追不舍,我就借這個理由開戰了。不過我沒想明白哈薩卡人民陣線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的宗旨不屬於激進派,多年來很少發生流血事件。”
顧鐵摸摸鼻子,“背後有人操縱?誰會在一場戰爭中受益呢,除了你這個欲求不滿的變態狂。對了,聯合國那邊怎麽說?”
“強烈抗議唄。不過常任理事國中有為我說話的人,畢竟這算是‘自衛反擊戰’吧。”中非總統滿不在乎地說,“還處於局部戰爭階段,我和乍得人都隻投入了兩千名士兵、五十輛坦克和幾架飛機,查可查·吉姆特特卡中將似乎也有點猶豫。”
“就像你說的,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場絕對IPU國家和絕對GTC國家之間的戰爭,沒人能說清它將對未來造成多大的影響。”中國人憂心忡忡道,“一年之後的倒數日是否與此有關呢?”
馬特裏爾哈哈大笑:“你說我們的戰爭最終演變成核大戰,導致世界毀滅?哈哈哈,要是那樣的話,你現在把我殺掉就可以阻止世界末日到來呢!……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不會真的這樣想來著吧……”他的話語聲變得越來越微弱,小心翼翼瞅著臉色不善的中國人。
顧鐵上下打量非洲人幾眼,慢慢放鬆捏緊的拳頭:“也隻是想想而已。盡量別讓事態擴大太快吧,我辦完手中的事情就去找你,——帶著阿齊薇一起。”
“你要去日本救她?你根本不知道將麵對什麽。”馬特裏爾喝了一口酒。
“我已經完全失去正常的判斷力了,身邊發生的事情正變得越來越詭異,走一步算一步吧。”顧鐵搶過非洲人手中的酒杯,將阿布賈蒸餾酒一飲而盡,吐出一口迷惘的濁氣。